她需要事情來分散自己過於紊亂的思緒,亦怕真的成婚後,再也沒機會幫寧殷什麼。
至少在那之前,她得知道蟄伏在暗處謀害虞家,以及意圖刺殺寧殷的真兇是誰。
沒想到查了半年沒有音訊的趙家侍婢,今日卻突然有了線索。
“你說趙玉茗的侍婢紅珠,藏在青樓裡?”虞靈犀倏地從秋千上跳下,訝異道。
“接到線人消息後,屬下親自拿著畫像潛入青樓確認,看相貌的確十分相似。”
青霄稟告道,“且那女子額角有疤痕,與紅珠曾撞柱一事吻合。”
紅珠是奴籍,沒有賣身契是不可能跑遠的。虞靈犀隻料想她還藏在京城,卻未曾想過就躲在青樓中。
“為何不將她帶回?”虞靈犀問。
青霄露出為難的神色:“小姐不知,那青樓並非一般的銷金窟,而是有前庭後院之分。前庭供普通人消遣,而後院則專門接待身份顯貴的達官貴胄,需要專門的身份令牌才能進去,戒備極為森嚴……屬下怕打草驚蛇,故而不敢靠近。”
這倒是和欲界仙都的規矩有些相似……
想到什麼,虞靈犀眼睛一亮:“有一人絕對有門路,你去請清平鄉君過來,說我有急事煩請她幫忙!”
青霄領命,抱拳告退。
宮門。
薛岑從禮部出來,正好瞧見寧殷自宮門處上了馬車,朝市坊行去。
薛岑想起這位七皇子的容貌,不由又聯想七夕那夜撞見他宣誓主權般親吻虞靈犀的畫面,不由心下一沉,勒韁回馬,暗自追蹤七皇子的方向而去。
他倒要看看這七皇子處心積慮接近二妹妹,到底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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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了一路,七皇子的馬車拐了個彎,消失在街口。
薛岑下馬,追隨馬車消失的方向望去,隻見街道盡頭是一處脂粉濃豔的秦樓楚館。
七皇子狎妓?
也難怪,隻有這般心術不正之人,才會將單純的虞二姑娘哄得團團轉。
薛岑頓時為二妹妹感到不值,可憐壽宴上相見,她仍記掛著這個朝秦暮楚的負心之人。
隻有自己,才是一心一意愛著她的人。
薛岑哂然轉身,正欲將此事告知二妹妹,卻忽而察覺後頸一陣巨痛,頃刻倒了下去。
有人接住了他倒下的身形,拖入巷中隱蔽的青樓側門。
而巷子盡頭,那輛消失的馬車正靜靜地停在側門,將一切盡收眼底。
“殿下,人已經順利帶進去了。”下屬來報。
風撩起車簾,一線光灑入,照亮了車中倚窗而坐的華貴青年。
驚鴻一瞥,姿容絕世。
“很好。”
他一手撐著太陽穴,冷白的指節仔細把玩著一方玲瓏妙曼的墨色玉雕,眼底漾開冰冷的笑意。
第63章 獻舞
酉時,京城的燈火次第燃起,正是花樓開門迎客的時辰。
馬車裡,虞靈犀依照唐不離的計劃,換了身淺金色的紗衣長裙。菱花鏡中的美人長發绾做朝雲髻,額間一點花鈿,櫻唇杏腮,豔麗無雙。
唐不離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很快就弄到了青樓內院的通牌。
青樓隻接男客,虞靈犀本打算讓青霄執通牌混入其中,將紅珠帶出來。
不料內院藏得極深,一張牌一位客,隻進不出,更遑論要帶走一個大活人。
有些話旁人無法代傳,虞靈犀必須要當面問紅珠,故而再三思索,隻能親自前去一探究竟。
正想著,馬車停了。
穿著淺杏色男裝的唐不離撩開車簾上來。
她唇上裝模作樣地貼著兩撇短髭,隨身的長鞭绾成幾圈掛在腰間,儼然就是一個清秀風流的紈绔公子。
見到妝扮好的虞靈犀,“唐公子”不由瞋目道:“我的歲歲,你今日真是、真是……”
厭惡讀書的清平鄉君詞窮,“真是”了半天,也找不出合適的辭藻形容,咋舌道:“而今我才真切感受到,你這‘京城第一美’的稱號並非虛傳。”
此番少女抹上花娘的妝扮,金紗華美,更添幾分勾人的柔媚,不像寵妾,倒更像是神妃仙子。
虞靈犀本人倒是不太適應。
她臉上脂粉太厚,衣裳又太薄,蹙蹙眉道:“這妝扮輕佻秾麗,實在難受。”
如此大膽的妝容服飾,她也隻有在前世服侍寧殷時,被逼著穿過一次。
不過那是在寢房之中,倒也無所謂丟臉不丟臉,比不得今日要招搖過市。
若非通牌隻有一張,而她的樣貌身形實在與男人挨不上邊,穿男裝一眼就能被識破,她才不想多此一舉扮成“唐公子”的寵妾。
“攬春閣雖不接女客,卻允許男客帶自己的姬妾前去調教學習。歲歲且扮作我的寵妾,隨我混進內院,再尋機會去找你想找的人。”
唐不離又將計劃細細復述了一遍,而後看向馬車外候著的青霄、青嵐兩兄弟,“你們麼,就在前院接應,別打草驚蛇。”
安排好一切,虞靈犀遮上面紗,跟隨“唐公子”下車。
燈火的喧囂立即撲面而來,鶯歌燕語環繞四周,極盡奢靡。
入了攬春閣的門,虞靈犀方覺出此處略微熟悉。
越往裡走,這股熟悉之感便越發深重。直至沿著脂粉輕浮的九曲畫廊走向內院,遠遠瞥見西邊茶室翹起的檐角,她才篤定此處來過。
當初她遇刺手臂中毒受傷,寧殷便是將她帶來此處內院的雅間療傷。
啊,攬春閣裡有他的內應麼?
思緒略微飄飛了一瞬,便見身旁的唐不離攬住她的肩,嘻嘻笑道:“聽聞素琴姑娘一曲西域舞舉世無雙,特地帶愛妾前來學習,回府也好跳給本公子消遣。”
原是護院上來查驗通牌。
“公子和夫人請進,不過……”
護院將通牌還給唐不離,看了她身後的青霄與青嵐一眼,“侍衛僕從一律不得入內。”
虞靈犀略微回首,以眼神示意。
青霄、青嵐二人領命,退後一步,各自分頭前往約定的接應之處。
內院的樓閣不似前院那般浮華豔麗,反而分外雅致,可聞琵琶琴音叮咚。
龜奴引著唐不離二人去素心姑娘的小樓,在回廊裡與一群富貴公子迎面撞上。
為首的那個油頭粉面,攬著身側之人的肩淫笑道:“陳兄,那紅蕊姑娘的三寸丁香舌,到底滋味如何啊?”
叫“陳兄”的是個弱冠之齡的年輕人,看上去濃眉大眼頗為正派,可惜一開口就露了底,眯著眼輕佻道:“銷魂蝕骨,不虛此行。”
“難怪陳兄與她纏綿那般久!哈哈哈哈哈……”
後面那些淫詞豔語,不堪入耳。
一旁沉默的唐不離忽然停了腳步。
虞靈犀回眸,疑惑低喚道:“阿離?”
唐不離仿若不聞,死死盯著對面正在結伴狎妓的狐朋狗友,英麗的面容唰地沉了下來。
虞靈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迎面緩步而來的幾人,忽然明白了:那個“陳兄”,估摸著就是唐不離的未婚夫——太傅之孫陳鑑。
來不及安撫,唐不離已有了動作。
她解下腰間懸掛的長鞭,大步朝陳鑑走去,手腕一抖,鞭影如蛇甩出。
廊下琉璃燈滅,驚呼四起,陳鑑嗷的一聲朝後摔去,臉上出現了一道紅腫的鞭痕。
陳鑑捂著臉驚怒道:“你是何人?為何打人!”
唐不離本就不滿這樁婚事,此時怒上心頭,握著鞭子冷笑:“我是你唐祖宗!打的就是你這個人模狗樣的大淫賊!”
陳鑑的慘叫和同伴的呼救驚動了樓下護衛,此時再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虞靈犀隻好趁亂退下,轉身朝青霄踩點過的雜房小跑而去,據說紅珠就在那裡。
剛下樓,便險些與一人迎面撞上。
定睛一看,原是個熟人——曾向她提過親,後又與一狐媚外室苟且的成安伯世子。
難怪攬春閣的內院戒備如此森嚴,真是藏龍臥虎,隨便走三步都能撞見一位前來消遣的達官顯貴。
兩人曾見過面,虞靈犀忙不迭垂首斂目,卻被成安伯世子一把拉住:“站住。”
虞靈犀心下一緊:莫不是被認出來了?
她將頭垂得更低些,唯有兩扇鴉羽般的眼睫在面紗外撲簌抖動。
卻見成安伯世子“咦”了聲,繞著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你叫什麼名字?怎麼之前不曾見過。”
說著,便要上手來扯她遮面的輕紗。
虞靈犀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忙捂著面紗後退一步,撞入一個硬實的懷抱。
世界陷入一瞬的沉寂。
熟悉清冷的檀香縈繞,令她下意識想起了壽宴上那片毫不停留的紫色衣擺。
虞靈犀僵立著,心髒驟然一縮,而後漫出無限的酸疼來。
……
薛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這是……哪兒?”
揉著鈍痛的後頸起身,才發現他僅穿著松散的褻服躺在垂紗軟榻上,而身側,一名香肌玉骨的女子緊貼著他而睡,發出綿軟的嚶嚀。
薛岑頓時大駭,從榻上跌了下來,帶起案幾上一堆器具稀裡哗啦倒下。
“幹嘛呀?”
那女子徹底被吵醒了,不滿地打著哈欠起身,釵墮鬢松,滑下的被褥露出大片旖旎風光。
可薛岑著實沒有欣賞的勇氣,紅著臉別過頭道:“姑娘快將衣裳穿上,這……這成何體統!”
“公子莫不是在說笑?來我們這兒的都是脫衣服的,沒見過穿衣服的。”
女子毫無羞恥之心,軟若無骨地往薛岑身上靠,嘻嘻調笑,“何況,公子方才不是脫得挺歡心的嗎?”
薛岑隻覺腦中嗡地一聲,什麼禮教規矩都忘了,起身推開女子道:“你胡說!我……我……”
他背過身,慌忙地檢查自己的衣物。
他沒有過女人,說不出眼前情況到底是失身了還是不曾。他心亂如麻,卻在見到胸腹處幾個鮮紅的口脂印時,忽的冰冷了手腳。
花娘眼睜睜看著這玉面郎君的臉從緋紅褪為慘白,不由嚇了一跳,伸出丹蔻豔紅的手指戳了戳他:“公子,沒事吧?”
薛岑哆嗦地合攏衣襟,因為手抖得太厲害,衣帶系了好幾次都不曾系好。
他赤紅的眼中洇出淚來,半晌沙啞道:“出去。”
看到他哽咽的喉結,花娘嘴角一番抽搐。
來這都是找快活的,何至於哭啊?
“公子……”
“出去!”
於是花娘便將那句“昏得跟死人似的,沒來得及”給咽了回去,白眼翻到後腦勺,哼了聲披衣走了。
薛岑仍怔怔坐在地上,清俊的面容滿是灰敗。
到底是這青樓的人刻意宰客陷害,還是七皇子……
他握緊了雙拳,撐著榻緩緩起身,將地上散落的衣袍玉帶一件件拾起。
仿佛是要拼命攏起破碎的尊嚴,越撿眼睛越紅。
吱呀,門再次開了。
薛岑慌亂抬頭,可進來的不是花娘,而是個額角有疤的送茶小婢。
“公子,請用茶……”
侍婢抬起頭來,卻在見到薛岑樣貌時驚顫,手中杯盞摔落,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薛岑也認出了她,不由將衣裳攏在胸前護住:“紅珠?”
眼前之人,不就是趙家小姐那名失蹤的貼身婢女嗎?
相顧無言,紅珠瞳仁抖動,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