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細長眉眼、穿錦衣的男人越眾而出,輕蔑地瞥一眼因為受傷隻能坐著的海都阿陵,滿臉不悅地道:“阿陵,你不交出那個漢女,我們回去怎麼向大汗交代?葉護是和大汗一起長大的族弟,他不明不白死了,大汗隻是要你交出漢女而已,你這麼怠慢我們,是不把大汗放在眼裡嗎?”
海都阿陵抬眸,淡淡地道:“不敢對大汗不敬。不過和葉護爭執的人是我,前幾天偷襲葉護的人也是我,此事和漢女無關,我自會向大汗解釋清楚,至於葉護到底死在誰手上,大汗明斷,一定能查出真兇,不會冤枉了我。”
錦衣男人冷笑:“不錯,大汗明察秋毫,自有決斷!但是我今天是來帶走漢女的,她引得你和葉護刀兵相向,是不祥之人,天底下的美人那麼多,你不會為一個漢女得罪葉護的家人吧?把她交出來!”
他話音落下,跟隨他的人紛紛把刀,滿帳刀影晃動。
託木倫幾人勃然變色,也跟著拔刀。
海都阿陵眼神示意部下退後,站起身,走到錦衣男人面前:“賀哆,我是大汗養大的,不會拿自己的女人出去頂罪,大汗要怎麼懲治我,我先領了。”
賀哆眯了眯眼睛。
海都阿陵停頓了一下,一字字道:“這個漢女,你帶不走。”
他沒穿甲衣,面色平靜,賀哆卻感覺到了他身上隱隱約約克制的凌人殺氣,託木倫他們站在他身後,個個兇悍。
一隻深不可測的頭狼,帶著一群絕對忠於他的野狼。
賀哆定了定神,強撐著沒有露出怯懦之態,怒道:“這是你自己選的!既然你拒不交出漢女,那就別怪我下手不留情!”
海都阿陵一言不發,走出大帳,扯下身上衣衫,面朝著瓦罕可汗所在的方向跪下,赤著的腰腹纏著厚厚的紗布,可以看見殷紅血跡透出。
“王子!”
託木倫幾人搶上前,海都阿陵搖搖頭,幾人暗暗咬牙,對望一眼,退了下去。
賀哆獰笑,揎拳擄袖,親自行刑。
營地裡的人不敢靠近,站在遠處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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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哆說到做到,下手果然沒有留情,長棒專門挑著海都阿陵受傷的地方打,託木倫氣得臉紅筋暴,險些把牙齒咬碎。
等賀哆停手離開,託木倫連忙扶著海都阿陵回帳。
醫者給海都阿陵換藥,他連吃了幾枚強心丸,揮手讓所有人退下。
不多時,毡簾晃動,腳步聲由遠及近,一人走到木床前,皺眉道:“你居然為了一個漢女當眾挨打,難道你真像流言裡說的那樣,被一個漢女迷得神魂顛倒?”
海都阿陵睜開眼睛,翻身坐起,面無表情地道:“這事和漢女無關,我和大王子他們遲早會起衝突。”
來人審視他片刻,“你心裡有數就好,你是堂堂北戎王子,神狼的後人,斷事官已經為你挑選好妻子,你的正妻隻能是北戎貴族之後,別為一個漢女前功盡棄!”
海都阿陵撇撇嘴角:“賀哆,說正事。”
賀哆臉上表情抽搐了兩下,掩下不滿,道:“我已經代表大汗責罰過你,葉護這事算是先揭過了。王庭久攻不下,軍中人心渙散,斷事官要你早做準備,大汗不久就會召你統兵。大王子他們的手段,大汗看得很明白,這次大汗為了息事寧人才派我來討要漢女,大汗知道葉護不是你殺的,你切勿急躁。大王子那邊,斷事官會替你留意。”
海都阿陵點點頭。
賀哆和他密談了一會兒,怕消失太久被人懷疑,掩上面巾,悄悄出去。
“賀哆。”
身後傳來海都阿陵的聲音。
“記住你的身份,別打漢女的主意。她要是出了什麼事,我親自取你的性命。”
賀哆心裡一驚,出了一身冷汗,頭也不回地離開。
海都阿陵躺下養傷,一邊思考該怎麼應付大王子,一邊想著能不能趁這個機會在攻打王庭時立下功勞,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柔軟的手貼著他的額頭擦了過去。
海都阿陵即使睡在自己帳中也十分警醒,眼睛還沒睜開,右手已經飛快橫掃過去,閃電一般,緊緊攥住床邊人的脖子。
觸手細膩柔滑,女子掙扎著喘息,雙手攀著他的胳膊,不停掙扎。
海都阿陵眉頭輕擰,手上力道不減:“你怎麼在這裡?”
瑤英在他掌中顫抖,紅唇張開,面上潮紅,滿頭鬢發松散,一雙眸子怒視著他,因為呼吸不暢,眼中淚水盈聚,眸光粼粼,湿潤中迸出兩道倔強的寒光,似有兩團火焰在裡面熊熊燃燒。
振奮迅速湧遍全身,海都阿陵幾乎立刻起了反應,這樣的風情如果是在床上,該是何等的暢快。
他可以日御數女,什麼模樣的美人都見識過了,但卻沒有哪一次能讓他有此刻這種難以言說、不可抑制的興奮難耐。
海都阿陵直接將人拽到眼前,對著那雙朱紅的唇咬了下去。
他淡金色的眸子裡滿是懾人的情.欲,瑤英睜大眼睛,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力氣,使勁往後一仰,掙開海都阿陵的禁錮,整個人摔倒在地,劇烈咳嗽,渾身發抖。
海都阿陵被推回床上,猛地清醒過來,試著抬了抬腿,發現自己全身無力,完全使不上力氣。
“怎麼回事?”
他問,聲音已經恢復平時的淡漠。
瑤英顫了幾下,強按下驚懼,抬手攏起散落的發絲,回到床邊,舉起藥碗,“你挨了打,昏睡過去,發起高熱,託木倫要我來照顧你。”
海都阿陵喉嚨又幹又澀,底下還興奮著,身上卻酸軟沉重,傷口可能化膿了。
他聞到自己身上一股皮肉腐爛的氣味,望著帳頂,嗤笑一聲:“託木倫被你騙了,居然讓你來照顧我,也不怕你趁機殺了我。”
瑤英沉默,拿起水囊,喂他喝水。
海都阿陵咕咚喝了半水囊的水,喉結滾動,目光凝定在她臉上。
她脖子上還留著他剛剛掐過的紅印,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冰冰的,嘴唇紅豔。
他被賀哆當眾打了一頓,換做其他女人,肯定早就感動得淚水漣漣,她卻毫無反應。
海都阿陵笑了笑:“你照顧我的時候是不是在想怎麼做可以殺了我?”
瑤英眼簾抬起,漆黑的眸子和他淡金色的眸子對視,“不錯,我想了好幾種辦法,可惜託木倫還是留了一手,我沒有下手的機會。”
海都阿陵忽地伸手,抬起瑤英的下巴,手指摩挲了幾下。
“如果你成了我的女人,和其他北戎女人那樣為我生兒育女呢?”
瑤英迎著他迫人的目光,平靜地道:“那我就有更多下手的機會,殺一個沒有防備的枕邊人更容易。”
兩人離得很近,呼吸纏繞,卻沒有絲毫旖旎,一道氣息剛猛霸道,一道氣息柔軟堅韌,兩道氣息無聲地對抗、相爭,他看似掌控全局,牢牢地壓制著她,卻始終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順從。
海都阿陵明白,假如他先毀了兩人之間的約定,眼前這個女人一定會得寸進尺,利用這一點強迫他做出更多讓步。
他給不出,那就隻能殺了她。
要麼得到她,要麼毀了她,他不能容忍她在別人面前溫柔小意,在別的男人身下歡愉。
就像他馴服不了的鷹,隻能被他親手掐死。
可他現在暫時舍不得就這麼毀了她,那麼多女人,唯有她可以挑動他的心思。
海都阿陵松開手,躺回枕上:“我餓了。”
瑤英眼皮低垂,眸中水光閃爍,柔弱無依的模樣,像是隨時會流淚——但她終究沒有落淚,轉身捧來託盤,遞到海都阿陵面前。
“喂我。”
海都阿陵吩咐道。
瑤英一語不發,捧起碗送到海都阿陵唇邊。
海都阿陵頭昏腦漲,意識越來越模糊,其實根本沒什麼胃口,不過看著她不甘不願地伺候自己,心裡莫名快意,一碗清湯寡水也喝了下去。
“大王子的人還會責罰你嗎?”
瑤英忽然問。
海都阿陵挑眉,莫非她看著冷漠,其實心裡還是有些觸動?
他心裡很清楚她不可能關心自己,但是心底仍然有愉悅浮了起來,“你兄長和太子李玄貞會講和嗎?”
瑤英搖搖頭。
李玄貞不止一次咬牙切齒地告訴她,他不會放了李仲虔。
海都阿陵冷笑:“大王子也不會放過我。我不是大汗的兒子,可我比大汗的所有兒子都要優秀,所以我必須死。我是狼養大的,狼子野心,大王子、二王子……小王子金勃,不管誰繼任大汗,我隻有死路一條。”
從前,他是狼孩的時候,跟著母狼捕獵,赤.身.裸.體,毫無羞恥可言。
第一次看到部落時,他激動得無以復加。
原來他是人,這世上有很多和他一樣的人,他不是野獸的怪胎。
瓦罕可汗收養他,教他和人一樣走路說話,告訴他人不會像野獸那樣生活。
高熱讓海都阿陵的記憶更加清晰,他眸中暗流洶湧,“大王子他們找到我,告訴我,我是狼窩的野種,像狗一樣滿地亂爬,不配做大汗的義子……我想融入部落,必須要做一件事……”
瑤英眼底掠過一道了然。
海都阿陵並不意外她知道這事,她想殺他,一定打聽了很多他的往事。
她能這麼快猜出來,他唇角勾了一下,接著道:“我必須親手殺了養大我的母狼,他們才會接受我。我想做大汗的義子,想成為一個人,於是我拿著刀回到狼窩,親手殺了養大我的狼……”
他滿身是血,拖著母狼的屍體回到部落,等著大汗的獎賞。
等來的卻是大汗不敢相信、警惕的眼神。
大汗欣賞他的勇武,最後還是收養了他,但沒有認他當義子,而是讓他拜其他人為義父——他不是大汗的義子,也就不能和其他王子競爭大汗之位。
“他們告訴我,想做人,就得殺了母狼……我殺了母狼,他們又告訴我,我狼心狗肺,做不了人,以後一定會背叛部落……”
海都阿陵笑出了聲:“不管我是人還是野種,等我成為大汗,所有人都會臣服在我腳下。”
他身體強壯,天賦過人,他比其他人更出色,注定不會久居人下,他馬蹄所到之處,都會被他率兵徵服,東方,西方,更遙遠的從來沒有族人踏足的地方,都將成為他的領土。
強者為尊。
弱小者會被無情捕殺,成為其他獸類的食物,強大的野獸才能吃飽肚子,在荒野中存活下去。
這也是部落的生存之道。
他絕不會坐以待斃。
海都阿陵的聲音越來越低,意識墜入黑暗,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他掃一眼床邊的瑤英,朦朧的爐火微光籠在她身上,她側對著他,靜靜聽他訴說,眉眼看起來格外柔和。
海都阿陵身邊有很多忠心的部下,一隻狼無法抵抗整個部落,也無法南徵北戰,他從小就懂得怎麼收攬人心,讓別人為他出生入死。
除此之外,他沒有姐妹,沒有兄弟,沒有信得過的女人,也沒有孩子——孩子太累贅,現在的他危機四伏,不需要孩子。
女人能讓他身體銷.魂,但欲.望過去,他不想多看她們一眼,她們應該乖乖聽從他,在他需要的時候殷勤服侍他,為他操持庶務,以後為他生兒育女,讓他的血脈延續。
而他保護她們,讓她們衣食無憂。
沒有女人能和他並肩。
海都阿陵閉上眼睛,眼前陷入幽暗,然而瑤英側對著他的身影依然在他腦海裡顯現。
假如這個女人一輩子待在他身邊,倒也不錯。
她肯定能把孩子教導得很聰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