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他才真的放下心來。
……
瑤英痊愈,王庭上下歡騰,普天同慶。
家家戶戶的經幡沒有撤下去,他們繼續為曇摩羅伽和瑤英祈福,期盼著婚禮早日到來。
各部的賀禮陸續送到聖城,曼達公主也特意派遣使者送來厚禮,為了恭喜瑤英得償所願,國禮之外,她還送了一箱書寫繪畫精美的寶冊。
李仲虔把王後冠冕送到瑤英帳中,她看到那幾串垂落下來快到腳背的寶石珠串,頭皮發緊,這冠冕要是戴頭上,她脖子都得壓彎。
“冠上的兩串珠串太重了。”
她告訴曇摩羅伽。
“那就減掉。”
他認真地道。
“換成什麼合適?王庭有什麼忌諱嗎?”
“沒有忌諱。”他說,“全都聽你的。”
不管瑤英提出什麼要求,緣覺都樂呵呵地去奔忙,隻要公主不嫌棄新郎,任何要求都不算什麼!
王宮修繕一新,按照曇摩羅伽的吩咐,特意請了漢人工匠,在內殿中修葺了一處中原樣式格局的院落,禮官忙得熱火朝天,緊鑼密鼓地準備婚禮。
李仲虔看曇摩羅伽散功之後功法愈加精進,瑤英的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好,打點行囊,帶著部下回高昌。
瑤英也準備回去,要他多等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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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虔道:“我留下無事,不如先回去打點,我是你兄長,婚禮交給其他人,我不放心,你還有點發熱,不必急著回去,等我安排好了給你寫信。”
說著,他揉了揉她發頂。
瑤英想想也是,送他離開:“阿兄,記得每隔幾天給我寫信。”
“曉得了,管家婆。”
李仲虔笑著道。
豔陽高照,萬裡無雲,天空藍得澄澈,他一身輕甲,肩披白袍,騎馬馳下山坡,回首,朝瑤英揮了揮手,風姿勃發,一如當年。
剛出了聖城,李仲虔立刻甩下西軍,命他們每天給瑤英送信,讓她以為他還在路上,隻帶了親兵,快馬加鞭趕回高昌。
“長安的詔書呢?”
楊遷已經趕回高昌,在城外等他,捧出詔書,
李仲虔看完詔書,冷笑。
不出他所料,曇摩羅伽請婚,李德不敢拒絕,但是他暗示瑤英必須放棄一切才能嫁人。
李德做夢。
瑤英想嫁人就嫁人,根本不需要他的許可,請婚隻是告知他一聲。
李仲虔隨手把詔書擲到地上,“四郎要當驸馬了?我還沒恭喜四郎。”
楊遷立即皺眉,正色道:“將軍放心,我乃莽夫,性情浪蕩,不敢高攀金枝玉葉,不會尚主。”
李仲虔嘴角一扯:“二桃殺三士,你無意尚主,其他家子弟呢?你的從兄弟呢?從前河西世家以門第為重,這些年戰亂,漸漸不講究出身了,現在天下平定,李德要招你們為驸馬,總有豪族心動。”
楊遷劍眉緊擰,明白李仲虔說的是實情。
不久前,皇帝下旨,欲遣一位公主下嫁高昌。皇帝開始分化河西世家豪族,往他們這邊安插人手了,賜婚隻是最簡單有效的手段,接下來,皇帝肯定會繼續挑撥離間。
“我回一趟長安。”李仲虔沒有進城,“別告訴明月奴。”
楊遷的應答還沒落下,他已經猛地一提馬韁,絕塵而去。
當年,他出塞尋找瑤英時,曾經發過誓,無論她是生是死,他都要找到她,帶她回家,然後和李德來一個了斷。
現在他找到她了,她過得很好,有情郎有朋友有部曲有愛戴她的百姓。
瑤英是妹妹,卻一直在保護他這個兄長。
這一次,讓他來保護她。
第187章 長安(修)
蒼鷹金將軍每隔兩天會送回李仲虔的信。
信是他草草寫的,三言兩語,說他到了哪裡,接下來走哪條路。
這日,瑤英忙完,拿著信比對輿圖,咦了一聲,轉頭問曇摩羅伽。
他和她背對背坐著,面前的書案上也堆滿了文牒,掃一眼輿圖,她指到哪裡,他就能說出當地部落名稱和風土人情。
瑤英趴回自己的書案上,提筆寫了封信,說自己最近病了,很想李仲虔。
信送了出去,沒幾日,李仲虔回信了,信上還是隻有幾句話,沒有提起她的病。
瑤英卷起羊皮紙,眉頭微蹙。
……
兩個月後。
長安。
天穹浩瀚,銀河星光燦爛,坊間燈火輝煌,夜市千燈,火樹銀花,似漫天繁星在地上灑下的輪廓倒影。
魏朝皇帝李德立在殿前,身著赤黃色圓領常服,兩鬢寒霜,皺紋密布,一雙眼睛依舊深邃清明,遙望西邊方向。
夜色沉靜,卻是風雨欲來。
他咳嗽了幾聲。
內侍焦急地勸道:“聖人,您剛吃了藥,吹不得風,夜深露重,還是早些回殿罷。”
李德擺擺手。
內侍恭敬地退了下去。
頭裹幞頭的親衛小跑上前,抱拳道:“聖人,詔書送去河西、高昌等地了,高昌還沒有回音,林、陳、餘、王家上疏,言其不勝惶恐,會擇日遣子弟上京,供公主遴選。”
李德面色如常。
失去河西,中原王朝就等於被扼住喉嚨,注定受制於人。河西、西域光復,功在社稷,惠及子孫,他比誰都高興,魏朝想要長治久安,必須奪回馬場,壯大軍備。
但是西軍現在掌握在李瑤英手中,又成了他的另一個隱憂。
李瑤英一介弱女子,流落於戰火紛飛的西域,居然能活下來,而且不斷壯大,這一切出乎他的意料。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鼾睡,李瑤英、李仲虔恨他入骨,遲早會造反,他不能留下這對兒女。
必須趁他們的根基還不夠穩固之前培養起另一股勢力,讓鷸蚌相爭,朝廷才能借機掌控局勢。
“離宮那邊誰守著?”
“聖人,都安排妥當了,離宮由左驍衛將軍孫欽把守,謝皇後插翅難飛,護衛宮城北面重玄門的是右驍衛將軍裴晏之,護衛南面、東面的分別是兩位武衛大將軍,各坊全都肅清過了,全是羽林軍的人。”
“東宮的兵馬呢?”
“按聖人的吩咐,東宮的兵馬被調去洛陽了,現在東宮由金吾衛護衛。太子妃鄭氏安分守己,每天一心一意教導太孫,諸事不管,老夫人壽辰那天,殿下沒有回鄭家,隻打發人送了幾樣尋常的壽禮。”
李德頷首。
鄭氏不愧是宰相的族侄,會審時度勢,知道什麼時候該明哲保身,她是太孫的母親,隻要聽話,榮華權柄唾手可取。
一名金吾衛快步爬上石階:“陛下,露布捷報,飛騎隊從南楚馳回,已經到京兆府地界了!”
內侍們面露喜色。
此前太子李玄貞領兵在外,遲遲不歸,甚至不遠萬裡去了西域,皇帝派了好幾撥人去勸說,太子才回到長安。數月前,太子率軍南下攻打南楚,出其不意水淹南楚國都,大敗楚軍,楚國君臣出城投降,南楚之地盡歸魏朝。
天下一統,太子歸京,誰不喜笑顏開?
內侍們眼珠一轉,爭相奉承李德,說起坊間說書人如何誇贊太子英勇神武,正說得熱鬧,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兩名羽林衛快步跑上石階。
“陛下,太子殿下無召返京,人已經到宮門外了!”
階前安靜下來,內侍瞠目結舌。
飛騎隊才剛剛進入京兆府,太子身為將帥,怎麼已經到宮門外了?身為太子,他擅闖禁宮,難道意圖不軌?
風吹過,在場諸人毛骨悚然。
李德面色不改,似乎早就料到會如此,問:“他帶了多少人?”
“回稟陛下,殿下隻帶了幾個隨從回京,其他人回東宮去了,太子孤身一人入宮。”
李德臉色沉了下來:“放他進來。”
羽林衛應喏,去宮門傳信,內侍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汗如雨下,大氣不敢出一聲。
不多時,遠處燈火搖晃,階下響起沉重的腳步聲。
一道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快步拾級而上,還沒到近前,早有內侍看到刀刃折射出的粼粼冷光,嚇得渾身哆嗦。
李德望著來人,一語不發。
星光籠下,不等內侍想出對策,李玄貞已經衝進回廊,身上的甲衣還沒脫,風塵僕僕,滿面胡茬,白袍被鮮血和塵土染得灰撲撲的,狹長的鳳眸閃爍著狂怒。
“陳家人呢?”
他走到皇帝面前,直接問。
李德揮手,示意內侍退下,淡淡地道:“你甩下飛騎隊,獨自入宮,就是為了幾個陳家人?”
李玄貞冷笑:“我剛剛派人救下陳家人,你就把人劫走了,人關在哪裡?我今天要帶走他們。”
李德面無表情:“南楚陳家,與你何幹?”
頓了頓,語氣陡然一厲,“是不是為了七娘?你居然對她動了男女之情?”
李玄貞沉默。
李德怒極反笑,兩道精光從眸中迸射而出:“愚不可及!她是什麼人?你為她救下陳家人,她就會感激你?你既然知道她的身世,就應該抓住陳家人,以此為把柄,讓她投鼠忌器!而不是把人救下來送去高昌,她不會領你的情!”
李玄貞看著他,目光淡漠,“把陳家人放了。”
李德笑了笑:“今天,李瑤英還沒開口,你為了她的血緣親人孤身入宮,找我要人。他日,是不是隻要她開口求你,你就會把帝位江山拱手相讓?”
冰冷的質問聲在夜色中回蕩開來。
李玄貞立在階前,面容冷凝,一動不動,涼風拂過,他身上的血腥味彌散開來。
李德面色越來越陰沉:“你是太子,以後是皇帝,想要什麼女人,易如反掌,不管七娘姓什麼,隻要你一句話,她就得入宮服侍你,何如你在這裡被她當成跳梁小醜玩弄?”
“她沒把我當跳梁小醜。”
李玄貞冷冷地道。
跳梁小醜還能博她一笑,她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