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日,他跟在公主身邊,公主一次也沒提起聖城,沒說起王。西軍幾乎天天都有信件送往王庭,全部都是冷冰冰的正式公文。
緣覺打扇的手顫了顫。
公主真的說到做到,不再糾纏王,還做得這麼幹淨利落,私底下也不提起王,他理當高興才對,可是公主這麼絕情,一轉頭就把王忘得一幹二淨……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心裡有些難受。
他還記得公主為了王義無反顧地踏進火壇,公主怎麼能這麼快就把王給忘了呢?
難道公主被那些圍著她打轉的俊俏郎君給迷惑住了?
緣覺越想越有種寶物被人偷走的感覺,咳嗽一聲,道:“公主,我要向阿史那將軍稟報事情,公主有沒有什麼話讓我幫著轉達?”
瑤英低著頭,眼皮也沒眨一下,“沒有。”
果斷從容,冰冷無情。
緣覺肩膀垮下來,回到房裡寫信。
信是寫給阿史那畢娑的,他平時和畢娑沒大沒小慣了,忍不住在信的末尾多寫了一些和正事無關的內容。
……
幾日後,信鷹將這封信送回聖城,巴米爾取下紙卷,直接送到石窟裡。
坐在佛像前的男人一手握著佛珠,一手展開紙卷。
信上先是稟報西州一帶的軍情,然後是王庭和西軍來往之間的一些小摩擦,接下來,全是闲話。
幾個仰慕文昭公主的世家子弟千裡迢迢趕到高昌,隻為了確認她還活著,一時之間各種纏綿悱惻的傳說傳遍諸州,百姓津津樂道,猜測公主會選誰當驸馬。
本地世家豪族不服氣,變著花樣討好公主,年輕郎君今天為公主獵一頭熊,明天為公主摘一朵罕見的蓮花,各顯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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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點和公主定親的鄭景現在還沒娶正妻……看起來賊心不死。
諸如此類的闲話密密麻麻擠滿紙卷。
最後道:文昭公主已經對王忘情,多日來,一句也沒提起王。
曇摩羅伽手指微微一顫,看完信,又從頭看了一遍,抬起手,把紙卷放在燭火前,付之一炬。
她是紅塵中人,有傾國傾城之姿,自然少不了仰慕者。
她忘了他。
正如經文所說,電光朝露,莫不如是。
心口忽然一陣莫名的情緒湧動,曇摩羅伽雙眉緊皺,轉動持珠,默念經文,靜氣凝神。
長廊外腳步踏響由遠及近,畢娑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了過來:“王!沙海道大捷!瓦罕可汗落馬而死!莫毗多已率大軍返回!”
曇摩羅伽睜開眼睛。
王寺敲響銅鍾,大勝的消息很快傳遍聖城的每一個角落,百姓奔走相告,手舞足蹈。
近衛騎士也忍不住眉飛色舞,興奮地討論莫毗多以後會不會接任攝政王。
朝中大臣反應飛快,紛紛上疏,問起莫毗多的婚事。
王準備為文昭公主和莫毗多賜婚嗎?
聽說莫毗多凱旋後就會迎娶文昭公主?
曇摩羅伽看完所有奏疏,捏筆的手突然打了個顫,紙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跡。
……
兩天後,沙海道大捷的消息傳至高昌。
眾人欣喜若狂:老可汗死去,北戎就是一盤散沙,他們收復失地的阻力驟然減輕,接下來可以逐步收復其他州縣了!
楊遷立刻給沙州送去急信,要他們準備收攏兵力攻打伊州。
李仲虔開始整頓人馬,他去過伊州,可以和沙州那邊的西軍分東、西兩路夾擊伊州的北戎殘部。
剛剛高興了沒兩天,這日清晨,一騎快馬自西飛奔而來:“公主,焉耆送來的求救信!他們的城主響應公主的號召,準備派使團前去長安,被北戎人提拔的叛臣帶兵圍攻,城中軍民堅持了幾天,快支撐不住了!”
幾人商量了一會兒,決定由楊遷帶三千人去焉耆援救城主。
三千西州兵浩浩蕩蕩出發,塵土飛揚。
城中恢復平靜,瑤英和達摩回王宮,繼續討論攻打伊州的事,忙到下午,忽有斥候來報:“北邊百裡開外的亂石灘有大軍經過!”
達摩疑惑地道:“楊遷回來了?”
瑤英搖頭:“焉耆在西,楊遷是往西走的,不可能是楊遷。”
“那會是誰?”
達摩皺眉,令城外百姓撤回,關閉城門,城中戒嚴。
眾人納悶不已,站在廊下等消息,不一會兒,又有斥候來報,大軍離高昌越來越近,顯然是衝著高昌來的。
瑤英心口猛地一跳:“聲東擊西?”
達摩臉色沉了下來:“焉耆隻是個誘餌?”
瑤英手心發麻,冷靜下來,道:“我們很快就知道了。”
這日,金燦燦的暮色降臨之時,高昌城外蹄聲如雷轟響,天際處,一道道黑色洪流翻卷湧動,山呼海嘯般,將高昌城包圍了起來。
達摩站在城頭上,面如金紙:“怎麼會是北戎人?!”
他看著城外那黑壓壓一片、鋪天蓋地一樣洶湧而來的北戎騎兵,渾身僵直。
“向王庭求救?”
眼前這支軍容整齊的北戎大軍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從他們收集的情報來看,高昌附近不可能出現這麼多北戎騎兵。
“來不及了。”瑤英眺望北戎騎兵的戰陣,尋找海都阿陵的軍旗,握緊雙拳,讓自己鎮定下來,“先發出示警,讓附近的西州兵趕回馳援。”
嗚嗚的號角聲吹響,氣氛肅殺。
第151章 打仗的內容
王庭。
巴米爾沒收到緣覺的信,問畢娑:“高昌那邊可有異狀?”
畢娑一臉茫然:“為什麼這麼問?”
“每隔兩天會有一封信從高昌送回來,已經兩天了,沒有高昌的信。”
畢娑神色微沉,正待細問,親兵飛跑進長廊:“沙城送來的緊急軍情!”
“高昌被北戎軍隊包圍了!”
畢娑大驚失色。
巴米爾不敢耽擱,將戰報送進石窟。
曇摩羅伽坐在書案前,抬起頭,問:“多少人?”
親兵道:“約有一萬人!領兵的人是海都阿陵!”
曇摩羅伽雙眉略皺,收起佛珠,面色沉凝。
畢娑忙道:“王,我願領兵前去馳援高昌。”
曇摩羅伽不置可否,命親兵取來輿圖,提筆在羊皮紙上畫了幾條線,問親兵:“軍情確認無誤?”
親兵答道:“回稟王,是沙城守將送回來的戰報!”
曇摩羅伽擰眉,“海都阿陵被擋在白城外,不可能帶著一萬兵馬出現在高昌城外。”
畢娑也覺得不解:“他可以偽裝成牧民混過關卡……不過他的那些兵馬不可能,那高昌城外的一萬兵馬從哪裡來的?”
曇摩羅伽沉吟片刻,松開筆,“把莫毗多送回來的戰報拿來。”
畢娑連忙翻出戰報遞給他。
曇摩羅伽比對著輿圖看完戰報,手指輕輕顫了顫,捏皺了羊皮紙。
畢娑神情焦灼:“王?”
曇摩羅伽放下輿圖。
所有北戎殘部,現在全都掉頭趕往高昌去了。
海都阿陵不止一萬人馬,接下來幾天,流落各地群龍無首的北戎亂軍都會瘋狂地撲向高昌。
她在高昌。
去高昌救她,就是中了海都阿陵的計策。
不去,高昌危矣。
“啪嗒”一聲輕響,他收進袖中的佛珠滑落出來,掉在地上。
曇摩羅伽俯身拾起佛珠,心口陣陣發緊。
……
天色暗沉下來,強風呼嘯,月影幢幢。
一萬北戎人駐扎在高昌城外,遠遠望去,營帳中閃爍的篝火就像漫天璀璨繁星,銀河燦爛。
而高昌城渺小得仿佛一點微弱的螢火,在鋪天蓋地的星光面前瑟瑟發抖。
達摩站在城頭,望著遠處密密麻麻的篝火,想起上次北戎大軍壓境時那所向披靡的滔天氣勢,不由得心生恐懼。
就是在那次北戎圍城之後,他失去發妻,也失去抵抗的勇氣,整日沉迷酒色,當了傀儡。
現在,再次面對殺氣騰騰的北戎騎兵,他還是忍不住害怕。
火光搖曳,瑤英踏著月色走到他旁邊,一身窄袖錦袍,穿了銀甲,長發裹在巾帻裡,問:“楊遷那邊有沒有消息?”
達摩回過神,搖搖頭:“沒有,北戎大營直接停下來扎營,沒有動靜。”
瑤英眉頭輕皺,問跟在身邊的守將:“城中的西州兵,加上所有能作戰的平民,一共有多少可以作戰的男丁?”
守將想了想,答道:“隻有五千壯年男丁。”
達摩臉色微變,看著瑤英:“公主這話是什麼意思?要所有平民登上城頭守城?”
現在還沒到讓手無寸鐵的百姓登上城樓守城的地步。
瑤英眺望北戎大營,面帶憂慮:“大郎,這支北戎騎兵忽然出現,不急著攻城,而是在城外駐扎,他們這一次圍城,不是為了突襲,也不是為了劫掠補充糧草物資……不管他們想做什麼,我們得早做準備。”
達摩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他們想要什麼?為什麼要來攻打高昌?”
瓦罕可汗已死,北戎分崩離析已成定局,眼下的局勢,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伊州才是北戎人應該守住的城池,隻要他們守住伊州,就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所以西軍下一個目標就是奪回伊州。
正因為此,李仲虔前幾天點兵直奔伊州去了,現在不在城中。
北戎為什麼棄伊州不顧,也不想辦法向西逃竄,而是集結兵力來攻打高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