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外歡聲雷動。
不一會兒,臺下士兵舉旗示意,高聲唱出比賽結果,兩個肩寬體壯的男人驅馬上前,其他輸掉比賽的士兵退出校場,兩個男人則慢慢退到校場兩邊。過了一會兒,士兵撤走靶子,隻留下一根長杆,有人吹響號角,低沉厚重的嗚嗚聲中,兩匹馬同時撒開四蹄狂奔,馬背上的兩個男人絲毫不懼摔落馬背,長臂一展,彎弓引箭,連珠射出。
在疾馳的馬背上射出的幾箭氣勢雄渾,如長虹貫日,滿場都是奔雷之聲。箭矢直直釘在長杆上,長杆直顫。
兩人又是平手。
場邊男女齊聲叫好。
瑤英認出場下其中一個男人是畢娑,暗暗贊嘆。
嗚的一聲,號角聲再度響起,兩個男人策馬疾馳,再次搭箭,和畢娑比賽的男人動作突然一滯,等畢娑一箭射出,他才松弦,嗖的一聲,箭矢脫弦而出,疾若激電,正撞在畢娑先射出的那一箭上,兩支羽箭落地。
場外一片哗然。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男人再次搭箭,弓力拉足,一箭穩穩地射中長杆。
轟的一聲,長杆倒地。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評定勝負。
臺下,畢娑大笑數聲,朝射落自己箭矢的對手拱手致意,道:“好臂力!”
他的對手揭開面罩,露出一張線條硬朗、英氣勃勃的年輕面孔,褐色雙眸裡有幾分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贏了將軍的人是莫毗多。”瑤英身邊的近衛道。
畢娑輸了比賽,臉上並無一絲不快,和莫毗多一起退場,看到等在場邊的瑤英,驅馬迎上前。
瑤英和他說了請他幫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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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娑道:“這事我留意過,北戎移帳斡魯朵,最精銳的幾支騎兵在往西移動,東邊領地應該放松了戒嚴,張九他們暫時沒有消息。”
瑤英算了算日子,“沒消息也好,北戎這一亂傷了元氣,興許他們趁亂越過北戎邊境了。”
畢娑看她一眼,安慰她說:“他們英勇無畏,一定平安無事。”
瑤英點點頭,“但願他們能逢兇化吉。”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一道回城,剛進了城門,前方蹄聲陣陣,一匹快馬飛奔而至,停在兩人面前。
馬上的騎手滾鞍下馬,朝瑤英和畢娑示意,原來是緣覺找了過來。
“將軍,王令你即刻去王寺。”
緣覺說完,看一眼瑤英。
“王說,假如文昭公主也在,請公主一起過去。”
畢娑和瑤英趕回王寺。
王寺殿門前仍然熙熙攘攘,兩人避開人群,從角門入寺,一起走進通往禪室的廊道。
兩道腳步聲一前一後,一道急促,一道輕緩。
他們是一起回來的。
畢娑手長腿長,走得很快,快到禪室時,特意放慢速度,停下來等著瑤英。
瑤英朝他笑了笑。
兩人並肩踏上石階。
長廊深處,曇摩羅伽立在階前,眼簾低垂,輕撫蒼鷹的動作突然停了一下。
蒼鷹立刻發出不滿的叫聲。
曇摩羅伽沒有理會它,收回手,袈裟袖擺輕揚,轉身側對著庭院,眼神示意畢娑上前,看蒼鷹剛剛送回來的線報。
瑤英見狀,知道自己應該回避,退出長廊,取下面紗,摸出肉幹喂蒼鷹。
蒼鷹睨了她一眼,拍拍翅膀,飛到了她面前的欄杆上。
畢娑看完信報,眉頭皺起,餘光看見瑤英退出去了,心裡暗暗點頭,上前兩步,小聲道:“北戎在悄悄調兵,他們是不是按捺不住了,想攻打我們?”
曇摩羅伽頷首,平靜地道:“我已經傳令各處加強警戒,王庭和北戎的一戰不可避免。”
畢娑點點頭,神色凝重。
王庭經歷一場內部動蕩,人心浮動,這一戰可能很難打。
不過,這些年每一次和北戎對戰,王庭哪一次是有把握的?每次瓦罕可汗領兵攻打王庭,貴族都嚇得腿軟,要麼忙著轉移家財出城避禍,要麼哭著跪求曇摩羅伽出城投降,次次拖後腿,現在少了他們掣肘,羅伽才能心無旁騖地對敵。
畢娑心裡的不安很快淡去,想起一事,抬眸,輕聲問:“王,這次由誰領兵出徵?”
曇摩羅伽負手而立,凝望庭前的積雪,道:“你當先鋒。”
畢娑會意,暗嘆一聲,點頭應是。
他當先鋒的話,統帥自然就是攝政王蘇丹古。
兩人商量了些出兵的事,曇摩羅伽停了下來,望著長廊外。
畢娑伸長脖子,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眉心直跳。
瑤英站在欄杆跟前,正俯身對著蒼鷹說話,眉梢眼角笑意盈盈,庭前皑皑白雪的光華似乎都凝聚到了她身上,膚光勝雪,容色清豔。
她察覺到長廊裡兩個男人的注視,站起身,朝曇摩羅伽眨了眨眼睛,以示詢問。
曇摩羅伽下巴輕輕點了點。
瑤英走進長廊。
畢娑把線報遞給她,她一張接一張飛快看完。
曇摩羅伽道:“海都阿陵還活著,依舊受瓦罕可汗信任。”
瑤英點點頭。
畢娑一直看著她,見她反應平靜,微露詫異之色,“公主早就猜到了?”
瑤英笑了笑,道:“海都阿陵沒那麼容易失勢,將軍不用擔心我,我沒指望幾次挑撥離間就能除掉他。”
她和李玄貞周旋了幾年,面對那麼一個不管落到什麼險境都能化險為夷、有如神助的對手,她都能心平氣和,海都阿陵依然受瓦罕可汗重用打擊不了她的意志。
瑤英抬起頭,迎著畢娑同情憐惜的目光,道:“海都阿陵是北戎第一勇士,想要徹底打敗他,隻能是在戰場上。”
海都阿陵命硬,一次殺不了他,那就再試第二次,第三次。
畢娑心頭一震,注視瑤英良久,笑著點頭。
瑤英朝曇摩羅伽看去,“法師叫我來,就是要和我說這個?”
曇摩羅伽步下石階,示意瑤英跟上他。
第115章 佛子抽筍(修)
瑤英跟上曇摩羅伽。
畢娑綴在她身後。
昨晚一夜寒風,庭前鋪滿松軟積雪,三人走過雪地,腳底一陣嘎吱嘎吱的細響。
曇摩羅伽步履從容,走得不快,不過他身姿挺拔,長腿一邁,袈裟獵獵,轉眼間已經走出一段距離。
瑤英快步跟上他,突然覺得腳上一沉,整個人釘在原地,一動不能動。
她低下頭,發現長靴有一半陷進積雪裡。
最近天氣轉暖,積雪不像寒冬時凍得那麼結實。
瑤英試著抽出自己的長靴,試了幾下,還是不能動彈。
畢娑緊跟在她身後,見狀,忍不住哈哈笑出聲,走上前,邊伸手扶她,邊笑道:“公主別急,我來幫你……”
他朝瑤英伸出手,眼角餘光瞥見一角雪白袈裟閃過,笑容微微一僵。
瑤英抓著自己的長靴拔了好幾下,身子微晃,有些站不穩,身前有兩道陰影罩過來,她抬起頭,下意識伸手,輕輕拽住了其中一個人的袖擺。
三人都沒作聲。
畢娑垂眸,目光落在瑤英纖長的手指上,眼神有些異樣。
瑤英也看著自己的手,心裡微微發虛,慢慢抬起眼簾,對上曇摩羅伽清冷淡然的目光。
他站在她面前,面孔清俊,豐神俊朗,臉上幾乎沒什麼表情,氣度出塵。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情急之下抓住的是他的衣袖。
袈裟上有精細的金紋,從指腹劃過,微微刺痒。
瑤英回過神,朝曇摩羅伽抱歉地笑笑,正要松開手指,他手臂輕輕抬起,示意她別放開。
她會意,緊緊抓著他的袖擺,借力把自己從雪地裡拔了出來。
“像抽竹筍一樣……”
瑤英輕笑,松開手,拂去靴沿的雪花。
曇摩羅伽沒說話,等她站穩了,轉身走開。
瑤英跟上他,看身旁畢娑一臉茫然的樣子,問:“將軍沒見過竹筍嗎?”
畢娑朝她笑了笑,搖搖頭,道:“沒見過,常聽人說漢地遼闊,地大物博,漢地有很多我們這裡沒有的東西……”
他話鋒一轉,“公主離家這麼久,一定很想念家鄉吧?”
瑤英想起和王庭相隔萬裡之遙的故土,心頭惆悵。
畢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曇摩羅伽的背影,嗓音拔高了些,道:“我惹公主傷心了,公主別難過,現在北戎局勢混亂,公主的親人說不定已經找了過來,相信再過不久,公主一定能回到家鄉,和親人團圓。”
瑤英點點頭,“借將軍吉言。”
三人穿過庭院,步上石階,近衛挑起毡簾,曇摩羅伽走了進去,指指案上一封卷起來的獸皮紙:“畢娑,你把這個送去大營。”
畢娑猛地抬起頭,看著曇摩羅伽,臉上神情僵硬。
這種事不需要他親自跑一趟。
曇摩羅伽神色平靜。
畢娑不敢說什麼,暗暗嘆口氣,沉聲應是,拿著獸皮紙離開。
曇摩羅伽看向瑤英:“坐。”
瑤英低頭看了看地上的波斯絨毯,遲疑著不知道該坐在哪裡。
曇摩羅伽抬眸,看一眼長案邊。
瑤英明白他的意思,走過去,盤腿坐下。
角落裡的火盆燒得豔紅,發出畢剝輕響,帳中溫暖如春。
曇摩羅伽從案上拿起一封信,遞給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