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對望一眼,目含質問:他們在半個月之內控制住局勢,逼迫佛子出關,眼看就能大功告成,是誰私心作怪,打破平衡?
佛子一直在寺中閉關,蘇丹古死在聖城之外,他死後,四家立刻封鎖要道,阻止各地忠於佛子的守軍回聖城,這些天佛子沒有踏出佛寺一步,沒有人告密的話,佛子怎麼可能在短短幾天之內看清形勢,還能找齊證據,當面質問薛延那?
阿史那畢娑雖然一直在為蘇丹古之死奔走,可他是阿史那家的人,他的族人不會為他得罪世家,他查不出什麼。
一定有人暗中投靠佛子了!
幾家領主瞪視片刻,看不出誰是那個私自倒向佛子的人,個個都是一臉狐疑的表情。
薛延那看誰都向是告密者,雷霆大怒,怒吼:“你們覬覦攝政王之位,為此不惜陷害我,是也不是?”
三家領主和他一樣納悶。
緣覺上前一步,道:“他們忠於佛子,勇敢揭發薛將軍的罪行,怎麼會是栽贓陷害?”
人證物證俱在,薛延那並不慌張,拔刀出鞘,獰笑:“小人之語,豈可輕信?”
言罷,一刀斬向跪在地上的男人。
等他殺了所有告密者,看誰敢再指認他!
眾人驚呼出聲,齊齊起身,厲聲制止薛延那,但並沒有一個人真的上前。
地上幾人臉色慘白。
緣覺冷笑,拔刀迎上前。
一聲長刀相擊的鏗鏘聲響,震得眾人耳鳴嗡嗡。
薛延那一刀沒有得手,退後幾步,示意身後的親兵上前,“康家誣陷我暗害蘇丹古,佛子聽信一面之詞,我薛延那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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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兵拔刀,將他護衛在最當中,刀光閃爍,劍拔弩張。
薛延那陰沉著臉,掃視一圈:“我薛家一萬精銳就在城外,佛子要是執意聽信讒言,我隻能讓他們來為我洗清冤屈。”
部落酋長們愀然變色,紛紛站起身。
薛延那眼看證據確鑿,竟然直接威脅佛子,他野蠻不馴的名聲在外,果然傳言不假,看來他今天打算蠻橫到底了。
康、安、莫幾家領主退後幾步,怒容滿面,心中暗暗嘆息:佛子執意為蘇丹古查明真相,實在是糊塗,薛家一萬精銳駐扎在城外,就算薛延那承認蘇丹古是他殺的,今天佛子也不能對他怎麼樣!
隻要選出攝政王就可以避免傷亡,現在佛子不肯妥協,薛延那惱羞成怒,另外幾家自然不甘心讓薛家佔了所有好處,今晚不得不見血了!
三人對視一眼,無聲交流,很快達成默契。
他們發兵圍城,隻是為了威懾佛子和其他三家,不到萬不得已,並不想真的兵戎相見。
為今之計,隻有把所有罪責推到薛延那身上,才能避免事態擴大、世家利益受損。
安家領主越眾而出:“薛延那,休得放肆!”
薛延那冷笑:“今天議立攝政王,不選出一位能讓我薛家心服口服的攝政王,我就放肆到底!”
三家領主怒不可遏,部落酋長開口大罵,這薛延那當真跋扈!
薛延那神色倨傲,得意洋洋。
一片混亂的詛咒叫罵聲中,一名中軍近衛快步進殿,面色慌張,跪地道:“王,城外幾軍有異動!”
眾人心裡咯噔一聲,一片哗然。
還沒到窮圖匕見的時候,誰先動了?
是不是薛家?
康、安、莫三家怒瞪薛延那,眼看證據確鑿,他沉不住氣了?
薛延那眉頭緊皺,誰先動手,誰就會被另外三家合力打壓,他還沒發號施令,他的人怎麼會動手?
“薛延那,證據確鑿,你無可抵賴,想要造反麼!”
有人怒吼了一聲,拔刀砍向薛家親兵。
薛家親兵舉刀反擊。
長刀互擊聲響成一片,刀光劍影,罵聲四起。
帳中所有人踢翻案幾,拔刀自衛,幾方人馬本就互看不順眼,緊張忐忑之下,看到有人靠近,立刻迎擊。
康莫遮在親信的保護下直往後退,眼看帳中陷入一片混戰,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他看一眼錦帳後始終端坐不動的曇摩羅伽,突然覺得毛骨悚然。
這時,變故突生。
薛延那帶來的親兵中突然有兩人遽然暴起,長刀緊握,砍落低垂的錦帳,直撲向帳後寶榻上的曇摩羅伽!
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康、莫、安幾家親兵也有幾人跟著暴起,撲向寶榻,刀光凜凜。
轉眼間,錦帳被砍得殘破不堪,幾柄長刀齊齊砍向身著袈裟的佛子。
眾人呆若木雞,魂飛魄散。
離得最近的近衛反應過來,飛身撲上前阻攔。
“薛、康幾家狼子野心,假意議立攝政王,拖延時間,刺殺佛子,意圖謀反!”
混亂中,不知道誰高聲嘶吼了一句。
一聲喊出,其他人跟著響應,聲音匯集成洶湧聲浪,響徹雲霄。
眾人愣住。
康莫遮呆立原地,臉色青白。
部落酋長倉皇退出大帳,汗出如漿,指著薛、康幾人,怒斥:“你們病狂喪心,為了爭奪攝政王之位,竟敢刺殺佛子!我們這就去召集人馬,勤王護駕!”
角落裡一人高喝:“攔住他們!”
話音剛落,嗖嗖聲驟然響起,暗夜中,數支羽箭連發,罩向酋長。
整齊密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宮牆下人影晃動,有幾支人馬正朝正殿靠近,鎧甲摩擦聲清晰無比。
“你們想殺人滅口嗎!”
酋長們睚眦目裂,顧不上叫罵,帶著親兵撤出正殿。
一路有人高喊世家刺殺佛子,被薛家收買的禁衛軍以為世家真的動手了,從暗處奔出。
“薛家在城外有一萬兵馬,其他三家進不了城,中軍隻有幾千近衛軍,都隨我衝!等薛將軍繼任攝政王,金銀財寶,唾手可得!”
他們開始攻擊守衛的王庭近衛。
王庭近衛似乎不敵,連連後退。
世家一系的禁衛軍勢如破竹,一路向前。
帳中親兵仍在混戰,康、安幾家聽著外面震天的喊殺聲,意識到事情可能完全脫離他們的控制,暗道不好。
康莫遮朝佛子的方向靠近。
親兵一邊砍殺,一邊在他耳邊道:“大相,事已至此,不如幹脆拼了,隻要能制住其他人,所有人都得聽您號令!”
康莫遮心中一凜。
其他人也是這麼想的。
康莫遮渾身哆嗦,在親兵的保護下衝向寶榻,一把推開近衛。
榻上空空如也。
曇摩羅伽早已經趁亂離開了。
康莫遮牙關咬得咯咯響,霍地轉身。
“出去!離開這是非之地!”
轟隆幾聲巨響,大地似在顫動,沉重的正殿大門在他眼前緩緩合上,殿中所有近衛一面高聲叫嚷,一面向門口的方向後退,而四家親兵還在胡亂纏鬥。
康莫遮臉上血色褪盡,撲向大門方向。
最後一絲縫隙在他眼前閉合,燭火被撲滅,大帳陷入一片幽暗。
康莫遮雙目倏地瞪大,眼珠幾乎暴眶而出。
他們以為佛子一直在閉關,以為佛子前幾天的退讓是無奈之舉,所有事情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原來一切都是假象。
佛子才是設下陷阱的那個人!
……
大殿之外,曇摩羅伽身著袈裟,騎馬穿過長街,風吹衣袍獵獵。
禁衛軍仍在廝殺,人潮湧動,宮牆上□□反射出道道冰冷銀光,近衛且戰且退,和埋伏的五千禁軍配合默契,將世家帶進宮的人馬重重包圍,世家一系的禁衛軍舉刀抵抗。
當曇摩羅伽出現在長街前時,人牆凝滯了一瞬,烏壓壓的人頭齊齊抬起,仰視著他。
他凝望眾人,碧眸清澈,臉上無悲無喜,恍如天神。
這一瞬,世家一系軍心渙散,意志崩潰。
曇摩羅伽一語不發,策馬離開正殿,在他身後,萬箭齊發,箭如蝗雨,近衛步步逼近,世家一系的禁衛軍開始退卻,不堪一擊。
眾生福薄,多諸衰惱,國土數亂,災害頻起,種種厄難,怖懼逼擾。
亂世之中,當用亂世之法。
曇摩羅伽手指輕輕摩挲持珠,默念經文,袈裟鼓滿了風。
中軍近衛從暗夜裡奔出,簇擁著他登上城牆。
這幾天,世家掌軍的子弟或是被近衛說動,早已暗中改旗易幟,或是已經被五花大綁,關在帳中看守起來。
在世家摩拳擦掌之時,聖城外的幾萬駐軍早已經四處漏風,到處都是破綻。
近衛斥候穿梭其中,巧使妙計,放火燒營,趁亂大喊大叫,擾亂人心,很快就讓他們炸營。
一旦炸營,連將官也無法號令士兵。
而接到蒼鷹傳信、奉命前來聖城的一萬部落騎兵早已埋伏在星城之外,他們的任務是衝入敵陣,驅散世家士兵的戰陣,讓他們徹底混亂。
此刻,城下失去和領主聯系、中了近衛軍圈套的四軍也陷入了一番混戰,雪原之上密密麻麻的士兵跟著他們的首領衝鋒,火光四起,慘叫聲,廝殺聲,似修羅鬼蜮。
曇摩羅伽立於修羅鬼蜮之上,俯瞰戰場,彤彤火光映在他的清俊面孔上,眉眼如畫。
“王!一切順利!”
身著鎧甲的畢娑奔上城牆,朗聲道。
曇摩羅伽頷首,揮了揮手。
白袍近衛齊聲應喏,放下手中長弓,推出一輛輛樣式笨重的弓弩戰車,調整弩身,對準城牆下混戰的士兵。
鍾鼓齊鳴,悠揚洪亮,傳遍整個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