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近衛跟著他一起立誓,聲如洪鍾。
在士兵們的怒吼聲中,王寺外傳來陣陣轟隆巨響,大門被耐心耗盡的四軍騎士合力推開,薛家的一名統領帶著屬下直接闖入王寺。
寺中僧人齊聚大殿之內,盤坐著念誦經文,任四軍騎士長驅直入。
統領站在殿前,輕蔑地掃一眼眾僧,手握長刀,態度傲慢,道:“各位領主都到齊了,請王速去王宮議事,別耽擱了時辰!”
近衛奔出長廊,厲聲質問:“你是什麼人,也敢在王寺大聲言語?!就不怕驚擾到王麼!”
統領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也是奉命行事,王一定不會怪罪我的。”
話音剛落,一道陰冷腥風撲面而來,銀芒閃動,統領嚇了一跳,閃身躲開。
叮的一聲刺耳銳響,一把匕首釘在他剛才站立的地方,刀柄輕輕晃動。
這一刀要是扎在身上,傷口一定深可見骨。
統領嚇出一身冷汗,抬起頭。
藍衫白袍的近衛緩步走下石階,幾十雙眼睛齊齊瞪視著他,而在人群之後,身著袈裟的佛子曇摩羅伽緩步踱出,目光睿智,優雅從容。
四軍騎士中許多人是平民出身,平時沒有機會拜見佛子,此刻,他們仰望著傳說中的佛子,心弦震動,愣在當地。
近衛擁著曇摩羅伽離開王寺。
消息傳出,在王寺外徘徊的百姓紛紛聚攏過來,跪在長街兩側,匍匐行禮。
不知道誰帶了個頭,四軍騎士也一個接一個跪了下去,神情恭敬,口念佛號。
統領沒想到蘇丹古死後佛子依然如此鎮定,眼見百姓士兵都對他愛戴有加,知道自己今天這個下馬威是施展不出來了,呆了一呆,像隻泄了氣的皮球,滿身跋扈氣勢登時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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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珠一轉,堆起滿臉笑,跟上近衛。
“王,末將是薛延那將軍派來迎接您的。”
近衛冷笑幾聲,攔著統領。
統領敢怒不敢言,隻得跟在隊伍旁邊,從王寺到王宮的路上,絞盡腦汁想湊上前,卻連曇摩羅伽的袈裟衣擺都碰不到。
……
王宮正殿,毡簾高掛。
諸位已經抵達的官員和部族酋長坐於帳中,等了片刻,聽到殿前鍾聲齊鳴,知道曇摩羅伽來了,起身相迎。
曇摩羅伽上一次公開露面已經是去年的事了,眾人隔著一層低垂的錦帳偷眼看他,看他臉上神情平靜,心中各有思量。
部族酋長彼此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
此時聖城中,除了王寺之外,其他地方已落入世家豪族之手,王宮也被由世家掌軍的禁衛軍團團包圍,佛子身邊雖然有忠心的近衛,可是他隻帶了區區幾十人來王宮,就憑這幾十個人,待會兒萬一世家發難,佛子該怎麼脫身?
而且聖城外還有四支軍隊。
眾人神色各異。
近衛上前稟報,領主們都到了,唯有康家和薛延那還沒到。
安、孟兩家大怒:“王都到了,他們還不現身,太不把王放在眼裡了!”
曇摩羅伽端坐於寶榻之上,不動聲色。
安、孟兩家挑唆了一陣,見他始終氣定神闲,臉上不見一絲波瀾,訕訕地止了話頭。
少傾,殿門外人影晃動。
康莫遮和薛延那前呼後擁,走進大帳,大刀金馬地坐下,環顧一圈,這才站起身,朝簾後的曇摩羅伽匆匆抱拳:“我來遲了。”
錦帳後的曇摩羅伽一語不發,似乎拿兩個大臣沒辦法。
眾人小聲議論紛紛,康家和薛家的態度如此囂張,看來今天攝政王肯定從這兩家選出。
安、孟兩家恨得直咬牙。
“王。”孟家領主眼神閃爍了兩下,越眾而出,道,“攝政王蘇丹古已死,朝中政事不可荒廢,亟需立定新攝政王,王心中可有了人選?”
其他人面面相覷:孟家居然是頭一個跳出來催促佛子的。
薛延那和康莫遮立刻心生警惕。
他們對攝政王之位勢在必得,但是盯著這塊肥肉的人實在太多了,誰都想咬下一口,每個人都是敵人,所以四軍才徘徊於城外。孟家、安家實力不如他們兩家,攪合其中,會不會打著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的主意?
薛延那冷笑道:“攝政王的人選當由朝中大臣推選!我提議來一場比武大會,誰武藝高強,誰就是攝政王,否則不能服眾!”
其他三家聞言,嗤笑一聲,薛延那正值壯年,他提出比武,不就是明擺著說他想當攝政王!
安家領主道:“攝政王不僅要能領兵徵戰,也得主持政務,代佛子料理國事,比武大會不可行。”
薛延那嘴角一勾,拍拍腰間佩刀,意有所指地道:“不能比武,那要如何讓我薛家勇士個個心服口服?”
“論資歷,論對王庭的功勞,我推舉大相!”
“大相已經任相位多年,雖然勞苦功高,但年事已高,而且不擅長徵戰對敵,不能兼任攝政王。”
“我推舉安統領!”
眾人各執一詞,爭得臉紅脖子粗,康、薛兩家更是劍拔弩張,針鋒相對。
孟家煽風點火:“今天王召我等前來,就是為了議定攝政王的人選,大相和薛將軍皆有競爭之意,爭執不下,恐怕會傷了兩家和氣,如何是好?”
毡帳之內一片吵嚷聲。
突然,錦帳內傳出一聲拍掌聲。
眾人慢慢安靜下來,齊齊望向錦帳。
緣覺站在帳前,沉聲道:“王說,議立攝政王前,必須先解決一件事。”
他頓了一下,目光從每個人臉上轉過。
“首先,必須查出暗殺攝政王的真兇是誰。”
一語落下,眾皆哗然。
眾人詫異地對望一眼,眼皮直跳。
蘇丹古死得蹊蹺,誰看不出來?
當年世家內鬥,蘇丹古橫空出世,搶走攝政王之位,世家心中不滿,從來沒有停止過對蘇丹古的追殺,朝野內外心知肚明。
佛子閉關期間,蘇丹古死於盜匪之手,康、薛幾家肯定或多或少摻了一腳。
現在蘇丹古已死,佛子失去臂膀,倉促出關,他一直待在王寺,別說調動軍隊,可能連到底發生了什麼都還沒理清楚,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世家逼近聖城,迫使他趕緊立下新的攝政王——佛子是聰明人,看清時勢,不會和世家硬碰硬,畢竟他還要依靠世家治理王庭。
這些年,佛子和世家之間一直維持著微妙的平衡,世家和世家間也是如此。
畢竟人人都明白,一旦打破平衡,誰也無法收拾亂局。
今天,深諳平衡之道的佛子卻不肯再裝糊塗,執意要為蘇丹古查明真相。
佛子就不怕世家惱羞成怒,直接帶兵衝進聖城?
不等眾人從詫異中回過神,緣覺看向薛延那,厲聲喝問:“薛將軍,有人向王密告,說你正是暗殺攝政王的真兇,你可認罪?”
霎時,滿堂寂靜,落針可聞。
眾人目瞪口呆。
第105章 認罪(修)
帳中死一般的沉寂。
無數道目光齊刷刷望向薛延那。
薛延那愣了片刻,岿然不動,冷笑道:“蘇丹古死於盜匪之手,人證物證確鑿!何人誣陷於我?與我當面對質!”
他一聲喊出,聲震屋瓦。
薛家親兵挺身上前,齊聲拔刀,威勢懾人。
眾人立刻看向康、莫、安三家領主。
三家領主面上凜然正色,心裡卻暗自嘀咕:告密的人是誰?
緣覺立在帳中,臉上毫無懼色:“薛將軍認不認罪?”
薛延那大笑:“笑話!無憑無據,我為什麼要認罪?”
緣覺合掌:“帶上來!”
毡簾晃動,親兵押著幾個形容狼狽的男人走進帳中。
幾個男人撲到寶榻下,瑟瑟發抖,哭訴薛延那的罪行。
“去年冬月十二,晌午,薛將軍在府中設下大宴,宴請禁衛軍十二位統領。”
“十八日,薛家長史打聽王寺僧兵、禁軍排崗,探問王何時出關。”
“二十日,薛將軍開始以輪換為名調動地方駐軍,這裡是三個月以來所有驛所步兵的變動。”
“薛將軍狼子野心,早有反意,不止一次和攝政王蘇丹古起衝突,一直妄圖取而代之,設下埋伏暗殺蘇丹古的人正是薛將軍!”
“在星城鎮軍任校尉的薛家十五郎收買星城當地守軍,小人親眼所見!”
“那些追殺蘇丹古的盜匪和殺手都是薛家從各地招募而來,薛家心狠手毒,以身家性命要挾,完不成任務,全家都得死,完成任務也會被殺人滅口。”
“薛家招攬了一批死囚。小人乃死獄守卒,薛家十五郎威逼利誘,逼小人帶他們去見死囚,他們對死囚許以金銀財寶,私自放出死囚,迫使死囚為薛家賣命,小人貪生怕死,不敢聲張。”
一個身著輕甲的男人跪地叩首,搓了把臉,道:“末將是星城鎮軍教練使,去年乞寒節大會上,薛家人以重金厚祿引誘我伏擊蘇丹古,被我嚴詞拒絕,薛家人生了歹心,欲殺我滅口,我逃至嶽家,僥幸逃過一劫。”
……
時辰、地點、見面的人,幾個男人一個接一個,將他們所知的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道出。
天色漸暗,帳中氣氛降至冰點。
近衛點起火燭,一室燭火晃動。
待男人一個個上前陳說完,幾個近衛捧著他們的供詞上前,部落酋長接過供詞,傳看了一圈,小聲議論。
供詞比幾個男人的控訴更詳盡明白,不僅完整拼湊出薛家的暗殺計劃,連薛延那平時私底下的狂放之語也都記錄在紙上。
眾人看完供詞,心驚肉跳,等辨認出告密的幾人,更是大驚失色,面面相覷。
跪在帳中的男子身份有貴有賤,有平民,有賤民,也有軍官小吏,這並不出奇,奇的是除了幾個在聖城謀生的小吏,其他人剛好都是康、莫、安三家領地的百姓,其中一個更是姓康。
這些人身份各異,很難說他們的供詞隻是一面之詞。
薛延那面皮抽搐了幾下,眼中頓起殺意,猛地拍一下幾案,怒而起身,瞪視康、莫、安三家領主:“你們竟然聯手栽贓陷害我?”
三家領主神色大變。
唯有殺死蘇丹古,世家才能再次奪回權柄,這一點他們心照不宣。蘇丹古死後,四家成為競爭攝政王之位的對手,水火不容,龃龉不斷,但是他們並不希望佛子揪著蘇丹古的死不放,因為查到最後,哪家都不幹淨。
私底下告密陷害其他三家,讓佛子對另外三家心生厭惡,他們做得出,而且確實這麼做了,可是帳中這幾個告密者絕不是他們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