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令琛。”
她說,“我叫祝溫書,跟他約好了的。”
女生眼裡似乎有些驚訝,目不轉睛地盯著祝溫書看。
隨後眉頭緩緩皺起,一邊掏出門禁卡,一邊說:“你怎麼這個時候才來呀?”
見女生表情,祝溫書心知她應該也沒見過和令琛有約還會遲到的人,心裡越發慚愧。
“路上堵車了。”
女生“哦”了一聲。
“還以為你不來了呢,他都忙去了。”
她推開門,領著祝溫書上樓,“你先進來吧。”
二樓除了開了幾盞照明燈,和一樓的區別好像也不大,過道裡幾乎沒有裝飾品,一道道暗色大門並列,看起來沒什麼人氣。
“這裡是辦公的地方嗎?”
祝溫書小聲問。
“不是啦,這裡是令琛的琴房和錄音棚。”
女孩一邊帶路,一邊給祝溫書解釋,“他們平時玩兒音樂的時候聲音特別吵,所以房間全都隔起來做了消音裝置。”
說話間,兩人已經站在一處分叉路口。
女孩指指前方一道木制灰色雙開門,“我就不陪你過去了,他在那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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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兩人分頭而行。
當祝溫書走到那道門前,帶著一點惶恐,耳朵湊近聽了一會兒。
沒有任何聲音,不像是有人的樣子。
剛剛那女孩兒不是說在這裡嗎?
她躊躇片刻,抬手敲了敲門,“有人嗎?”
等待半晌,也沒聽到回應。
想起同事們在群裡吐槽對遲到的厭惡,特別是那句“我真想讓他們就在門口站著別進來得了”,祝溫書心裡的愧疚被此時的無人回應,放大成忐忑。
該不會是令琛生氣了故意晾著她吧?
早知道一開始就坐地鐵了。
她懊惱地拍了拍腦門,猶豫片刻,才抬手去推門。
這門似乎格外重,祝溫書很艱難地才讓門軸滾動起來。
當雙門終於隙開一條縫,祝溫書還沒來得及往裡看去——
一段耳熟的鋼琴旋律和燈光一同飄出來,蕩在一股讓人不忍打擾的平靜中,莫名抓住了祝溫書的耳朵,讓她忘記了繼續推門,恍惚地站在門邊。
她不知道令琛的歌聲是什麼時候進入這段旋律的。
等回過神來,凝神細聽,歌曲已經過半——
“你看向窗外,不知哪朵櫻花得你青睞。
我什麼時候,才像橘子汽水被你鍾愛。
虔誠的啞巴,隻能在黑夜裡將你倒帶。
終點在哪裡,月亮說會給我一個交代。”
有穿堂風吹過,帶著晚秋零落的桂花香。
祝溫書終於突然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令琛。
他的曲調音色沉哀,和他不說話的模樣很相似,像一股溫柔的海浪,逆著人潮而來,細密綿軟地把祝溫書包裹其中,墜進那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暗潮翻湧的深海裡。
“我一直在等。
我一直在等。
等白日升月,等盛夏落雪。
你看我一眼,我抵達終點。”
讓祝溫書還沉浸在其中飄飄蕩蕩時,琴音和他的歌聲戛然而止。
“誰在外面?”
祝溫書恍然回神,連忙推開門。
室內依然昏暗,祝溫書循著那唯一的光源,看見坐在鋼琴邊,令琛的身影。
他背著月光,看不清表情,但祝溫書感覺到他的情緒裡含著被打擾的惱怒,於是慌張開口:“是我!”
通道的聲控燈在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亮起。
她梳著簡單的馬尾,白淨的臉上不施粉黛,雙腮微紅。
暖黃燈光打在她的頭頂,像那年夏天的豔陽。
令琛指尖還拂在琴鍵上,看清祝溫書的那一刻,鋼琴發出一道生澀的音符。
祝溫書聞音,心頭突跳,連忙說道。
“抱歉,我來遲了,讓你久等。”
第13章
過了很久。
當她的聲音消融在夜風裡,聲控燈也默默熄滅,令琛的身影再次隱於暗處。
黑暗和寂靜會放大人的神經感官,在這偌大的琴房裡,祝溫書能感覺到令琛在看她。
也能感覺到空氣裡隱隱浮動著一股細而密的情緒,來自與她遙遙對望的令琛。
而他沉默太久,久到祝溫書覺得這是他的憤怒在蓄力時,他突然起身。
祝溫書看著那個模糊的身影走到她左側牆邊,抬手一摁,琴房突然燈光大亮。
而令琛似乎一時難以適應這麼明亮的燈光,他的手掌還搭在牆上,低頭閉眼片刻,才轉過身來。
“你怎麼才來?”
“路上有事故,高架橋堵了很久。”
祝溫書見他神情倒是平靜,不像是很生氣的樣子,兀自松了口氣,“抱歉抱歉。”
令琛丟下一個“哦”,轉身朝角落走去,拎起一把吉他,曲腿坐到階梯上,低頭隨意撥弄出幾個音節。
祝溫書不是一個懂音樂的人,但她能感覺出這段不成型的曲調聽起來有些輕快。
可令琛又坐在那裡不說話,讓她摸不清這人到底還生不生氣。
就在祝溫書幹站著的時候,令琛看了她一眼。
“你坐。”
祝溫書:“好的。”
坐是可以,但坐哪兒?
除了那張離令琛很遠的鋼琴椅外,這間房好像沒別的凳子。
令琛還在自顧自地彈吉他,祝溫書環顧四周,最後走向臺階,掖著裙子坐到他旁邊。
鼻尖忽然拂過一陣洗發水的清香,令琛指尖下的曲調忽然快了一拍。
音盲祝溫書對此毫無察覺,隻覺得他隨手彈的曲子還挺好聽。
簡單,卻不松散,靈動又斑斓。
在這安靜的晚上,彈撥樂器特有的清澈音色與月光和鳴,在夜色中翻湧流淌。
等祝溫書驟然回神,一曲已經終了。
令琛捏著撥片,扭過頭來,兩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對。
祝溫書意識還在剛才的曲子裡沒有完全抽離,下意識就問:“你彈的什麼?真好聽。”
“新歌,還沒發。”
令琛收回視線,撥片在弦上輕劃,“祝小姐,你是第一個聽到的人。”
他的聲線低沉卻很幹淨。
聽到這句話時,祝溫書感覺自己心尖和他手裡的琴弦一樣,在輕顫。
“噢,這樣啊……”
她微微別開臉,腦子突然有點轉不動,“那你剛剛在鋼琴那兒唱的那首呢?也是新歌嗎?”
“……”
斷斷續續的音節突然停止,令琛手指垂在吉他上,看向祝溫書。
他的眼神沒有什麼壓迫感,但祝溫書卻感覺四周的空氣好像忽然有了重量,沉沉地壓著她。
“挺新的。”
“五年前才發表。”
祝溫書:“啊?”
令琛別開頭,不再看她,嘴角勾了一下,卻沒浮現任何笑意。
“就是你最喜歡的那首《小蠶同學》”
祝溫書:“…………”
漫長而死寂的幾秒過去,祝溫書幹巴巴地眨眼。
“你聽過著名教育家蒙臺梭利的名言嗎?”
令琛抬眉:“嗯?”
祝溫書:“我聽過了,我就忘了;我看見了,我就記得了;我做過了,我就理解了……”
說道後面,令琛的表情越來越淡,祝溫書的聲音也越來越小,越來越沒底氣,甚至連最後一個字兒的音都吞掉。
她終於不再掙扎,閉了嘴。
好像也沒必要再刻意解釋什麼。
她其實真的聽過這首歌,剛剛旋律響起她就覺得耳熟。
但她也是真的一時之間沒想起來是哪首。
“緊張什麼。”
沉默片刻後,令琛倏然起身,和祝溫書擦肩而過時,祝溫書聽見他說:“我又不檢查作業。”
聽到“作業”兩個字,祝溫書的睫毛輕顫,大腦閃屏,那點尷尬的憂愁突然變成令思淵寫的那篇秋遊作文。
抬頭再看向令琛時,他正彎腰放吉他。
祝溫書的目光便不受控制地從他的腰身,一寸寸地……往下挪。
看了一眼,她迅速移開目光。
隨後,沒忍住又看一眼。
這屁股……不算大呀。
不過還挺翹。
“你在看什麼?”
令琛的聲音忽然響起。
祝溫書像偷窺小姑娘洗澡被抓包了一樣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
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才想起自己今天過來的主要目的。
“沒什麼,就是我看你好像挺忙的……沒什麼事的話,我拿了票就先不打擾你了。”
令琛沒說什麼,“嗯”了一聲,朝鋼琴走去,翻出那張夾在樂譜裡的門票,朝祝溫書走來。
就在他們隻有一步之遙時,祝溫書伸手要去接,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
隨後,令興言的聲音響起。
“沒呢沒呢,明總您放心,我們合作這麼愉快肯定續約的。”
那道雙開門沒關,在令興言跨進來之前,令琛原本已經遞過來的手突然換了方向,直接把票塞進她單間背在身側的水桶包裡。
祝溫書空著手有點懵,還沒明白令琛為何不把門票遞到她手裡,令興言的腳步聲就已經近在耳邊。
她回頭,正好和令興言打了個照面。
令興言腳步一頓,目光在祝溫書和令琛身上掃了一圈,最後定定停在祝溫書身上。
“嗯嗯,好的,咱們回頭詳聊。”
他盯著眼前的女人,掛完電話,點點頭,“您好。”
祝溫書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臉,也點頭說“您好”。
但在那兩個字說出的瞬間,她福至心靈般,眼前仿佛轟然出現另一張稚嫩的面孔。
怪不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覺得他眼熟。
這眉眼,這鼻梁,這嘴唇——
令思淵和他活脫脫就是女娲造人時一個巴掌扇出來的吧!
祝溫書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像的兩個人,腦子裡思緒萬千,不自覺地出神。
而令興言,在這裡看見祝溫書,心裡也盤旋著一團疑雲。
上次在公園裡碰見她,之後的事情就有些奇怪。
那天收工後,令琛沒急著走,而是等現場收拾完後,自己親自去找負責現場管理的場務,問人家有沒有撿到一串手鏈。
場務去妝造那兒看了看,還真有一條粉水晶手鏈,當時整理東西的造型師還以為是哪個女工作人員弄丟的,打算結束後在群裡問一問,沒想到被令琛領走了。
這事兒令興言本來不知道,是場務事後來跟他八卦,問令琛為什麼突然在現場找一串女士手鏈。
令興言當時什麼都沒說,但心裡卻突然想起了那個隻有一面之緣的普通高中同學祝溫書。
而如今——
他視線下移,果然看見祝溫書手腕上戴著一串粉水晶。
更何況,她此刻還出現在令琛私人的錄音棚裡。
這可不是一個普通高中同學,能在令琛這裡得到的待遇。
兩個心思各異的人對視了許久,誰都沒說話。
直到令琛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你還有其他事?”
祝溫書如夢初醒,看向令琛,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這是令琛在給她下逐客令,於是連忙說道:“沒事了,那我先走了。”
她剛轉身,令興言的聲音又響起。
“您先等等。”
祝溫書回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令興言。
他單手插進西裝褲袋,斜身靠著一旁的牆,溫柔地笑著問:“你喜歡喝橘子汽水嗎?”
話音一落,比祝溫書先有反應的是令琛。
他倏然回頭的瞬間,祝溫書眨眨眼睛:“啊?”
她還沒明白令興言這莫名其妙的問題是什麼意思,一道蘊著怒意的聲音落在她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