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俊溪:“算不上熟悉,一面之緣,隻是印象深刻。”
駱湛:“看來是我記性太差。”家俊溪笑起來,語氣涼飕飕的:“恐怕駱小少爺不是記性差,隻是眼光高,性子傲,誰都不放在眼裡,也誰都不愛搭理罷了。”
駱湛擰起眉。
不是不愛聽家俊溪這話,而是他非常承認家俊溪說的是事實――至少在遇見唐染前,這是事實。
他頭腦頂尖,記憶力超群。但對於無關緊要的東西,他從來懶得放進腦子裡浪費空間,其中就包括那些不必要記得的人的名字、長相、身份。
這“不必要”裡,基本上就涵蓋了除去駱家和int團隊的所有人。
――所以即便此刻被家俊溪這樣奚落,他依然沒什麼印象更沒線索,畢竟他從前對他們“一視同仁”。
大約是看出駱湛完全沒什麼印象,家俊溪氣得發笑:“不是跟我有怨,不必難為駱小少爺這未來院士的頂尖頭腦浪費時間去思考了。”
駱湛像是捕捉到什麼,緊皺的眉一松。
“未來院士?看來我和您結怨在專業領域。我的專業方向是人工智能,您在可能和我發生交集的年齡裡應該一直從事專業眼科醫學相關的方面。這兩個專業的重合點……”
駱湛在記憶裡飛快巡檢一遍,定位到某個地方。
幾秒後他抬眸,若有所思:“四年前6月17日,我參加過一場以‘人工智能是否能在未來部分或全部地取締純學術性醫療人員價值’為題的學術辯論,我記得當時有不少醫學領域人士與會。如果不幸和您結下梁子,那大概隻會是那時候了?”
駱湛說完,已經從家俊溪的眼神裡得到了答案。
家俊溪從駱湛身上收回復雜的目光,他冷笑了聲。
“不愧是k大少年班最被寄予厚望的天才啊,就算過去四年,仍舊隨時隨地能拿出當初在學術辯論會上意氣風發、力壓得對方立場所有學長學姐啞口無言的氣場來。”
駱湛微微攥拳。僵持幾秒後,他垂眸,懶散地笑:“……少不更事,鋒芒太露,如果得罪了家院長的哪位高徒,那請您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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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俊溪再次被猜到核心,已經懶得驚訝或者追問了。他隻皺著眉看了面前這個微低下頭的年輕人一眼。
他腦海裡關於那場學術辯論,記得的還是截然不同的兩幅畫面――
一幅裡,自己視為最得意門生的年輕弟子在辯論會後頹廢懈怠,一蹶不振。
另一幅裡,對比於臺上少年的意氣風發舌戰群生,臺下站在一眾比他身高高許多年齡也大許多的師兄師姐間,那個少年眼神懶散冷淡,一副不過爾爾、全是些無趣蚍蜉的模樣。
這兩幅畫面的對比,給家俊溪的印象要比那場隻因為一個少年的存在而完全碾壓近乎慘烈的學術辯論還要深刻,或者說深刻得多。
家俊溪相信,所有與會的人這輩子都忘不掉少年的那個名字。
就像不久前,聽見電話裡駱湛的自我介紹時,那個差點捏碎了手機的他自己一樣。
不過即便是那時候,家俊溪也沒有想過,幾年前的那個桀骜不馴的少年會真為了什麼人,做出此時這副示弱低頭的態度。
家俊溪突然覺得有點惱怒,又有點欣慰,還有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無力。
在這交織混合的復雜情緒裡,他掀了掀眼皮,看向坐在駱湛身旁那個安靜的小姑娘。
“唐染是吧?”
突然被叫了名字,唐染怔了兩秒才回神:“嗯。”
家俊溪問:“這個帶你來的人跟你什麼關系?”
唐染:“……”
“哥哥”這個答案顯然不能用了。唐染正遲疑的時候,就聽見目不能視的黑暗裡,那個醫生突然不太客氣地冷笑了聲――
“他是你男朋友嗎?”
☆、家屬身份
第40章
家俊溪的問題讓辦公室再次陷入安靜。
唐染不明白問題為什麼突然變成了這個。她知道答案是理所當然的否定,但在此時微妙的氣氛下,好像她的回答顯得非常重要。
所以唐染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大約是看透了小姑娘的顧忌,家俊溪似乎不在意地“提醒”:“慢點想,想清楚了再回答――畢竟你的答案很有可能影響我最後做出的到底要不要接診的決定。”
“……”
聽到這句,唐染才聽明白了。
家俊溪已經認定駱湛和她就是男女朋友關系。他此時之所以多此一問,就是要故意為難他們:如果唐染承認,那他會以駱湛為由拒絕接診;如果唐染否認,那就是在家俊溪面前落了駱湛的面子,讓駱湛難堪。
不管是哪一方,在他們是男女朋友的前提下,都會讓兩人之間產生隔閡。
想通以後,唐染的表情一點點嚴肅起來:“叔叔,那場學術辯論會上,駱湛罵你了嗎?”
家俊溪愣了下,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挺乖巧的小姑娘竟然先反問了自己,而且還是很莫名的問題。
不過小姑娘看起來問得很真誠,幾乎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嚴肅模樣,讓家俊溪不回答也不好。
家俊溪皺皺眉,說:“那是場高校學生的學術辯論,導師專家不下場。”
唐染:“那他罵你的學生了?”家俊溪:“是學術辯論,又不是潑婦罵街。”
唐染受教地點頭,跟著仰臉問:“那駱湛錯在什麼地方呢。”
家俊溪一愣。
到此刻,女孩語氣裡那些懵懂求教的情緒淡了。她在黑暗裡伸手,摸索到身旁的駱湛,然後握住了他的手指。
那人的手型應該是極好看的,摸起來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恰如其分的溫涼通過指尖慢慢傳入感官系統裡。
――這是最近一段時間的黑暗中,她最熟悉依靠的溫度。
所以希望自己也能給他依靠。
唐染這樣想著,努力壓下那些不安和膽怯,她認真地說:“學術辯論裡為各自觀點辯論有錯嗎?明明叔叔你也知道沒有的。既然駱湛沒有錯,那他就不應該道歉――就算為了讓一個小氣的叔叔給我治病,那也不應該。”
家俊溪被說得懵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反應過來,他氣極反笑:“你現在是在說我小氣?”
唐染沉默,她還從來沒對長輩說過這樣的話。但沉默之後,小姑娘鼓足勇氣,反問:“叔叔不小氣嗎?”
家俊溪:“……”
他還真沒法跟一個孩子認認真真地說“我不”。
對著一個十六歲的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啞了火,家俊溪隻能把矛頭重新轉向駱湛。
這一轉頭,家俊溪卻發現了駱湛這會兒一直沉默的緣由:他的注意力完全沒在這邊,甚至可能完全不在這個屋子裡了――那人正表情微妙地低著頭,看著他放在膝上的手。
準確說,是他被小姑娘緊緊地攥住了中指和無名指的手。
家俊溪突然對自己之前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他可不覺得正常的男女朋友裡,哪個男朋友會因為被女朋友握了一下手指就產生這樣的反應。
家俊溪狐疑地再次問唐染:“他真不是你男朋友?”
唐染認真地說:“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家俊溪琢磨了一遍,聽懂了:“……呵。”
原來在ai領域的年輕人裡那樣意氣風發桀骜不馴,到頭來還是個追不上女朋友的小five。
唐染不會讀心,自然不知道這個醫生此時在想什麼。她隻當這聲冷笑是拒絕接診的意思,所以唐染主動起身。
“駱駱,我們走吧。”
沒跟上進度的家俊溪本能地攔:“等等,我還沒說話呢,你急著走幹什麼?”
“叔叔,”唐染轉過身,微皺起眉,有點認真嚴肅地說,“就算你是大人,也不能這樣。”
“我怎麼了?”
“你騙駱湛白跑一趟,拿話奚落他,還騙他道歉。他已經道歉了,你就要拒絕接診;這也沒關系,但叔叔你還想繼續拿我眼睛的事情,讓他求你對不對?你這樣……”小姑娘絞盡腦汁,終於想出語氣最強烈的詞,她嚴肅譴責:“叔叔,你這樣太過分了。”
家俊溪:“……”
在唐染的這番話裡,駱湛終於忍俊不禁。他從表情一言難盡的家俊溪那裡收回視線,抬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小姑娘:“不急,先坐下。”
小姑娘委屈地轉回來,“不行,你別求他。”
“……你想象他會讓我怎麼求他?”駱湛好笑地問,“下跪還是淋雨,或者程門立雪?”
唐染遲疑著不說話,顯然每種都想過了。
駱湛忍不住笑:“這才過去幾分鍾啊小姑娘,你已經腦補到這兒了?”
唐染臉一紅。
過了幾秒,她小聲嗫嚅:“他……叔叔他不會這樣嗎?”
駱湛低咳了聲,看向對面:“家院長德高望重,業界聞名,怎麼會是那樣的人?”
小姑娘期盼地轉過身,等著家俊溪回答。
家俊溪一噎。
幾秒後他反應過來,板起臉說:“我算是看明白了,你這是想借著這小姑娘的話把我往架子上趕?駱湛,我可不上那種當,我這人別的名號沒有――業界裡都知道我脾氣古怪,你專程來找我,不應該沒聽說過吧?”
駱湛不以為意,懶散地笑:“那更簡單,隻要家院長畫條線。是下跪,淋雨,或者‘家’門立雪,我一定按著劇本,好好求您。”
一聽這話,小姑娘的臉頓時又繃回去了:“駱駱,我們還是走吧。”
小姑娘的模樣反應實在是可愛,讓駱湛忍不住想逗她,他故作嚴肅地問:“真不讓我求他?”
唐染搖頭。
駱湛:“別的醫生沒有他厲害。”
唐染:“那我也不要你為我道歉。”
駱湛:“為什麼?”
唐染低下頭。
想了好久,她才輕聲開口:“因為你沒有錯。駱駱聰明,有能力,才華出眾,店長說過int團隊裡的大家都很佩服你……駱駱這麼優秀,駱駱就是該驕傲的。可以驕傲的人不能驕傲,那這個環境才是錯的。”
駱湛聽得津津有味。聽完以後,他眼底掠過點異樣的情緒,很快變成一點深笑,“我們染染懂得真多。”
“……”
第一次被這樣親昵的稱呼,讓表情嚴肅的小姑娘懵了懵。
於是這個對話的空隙裡,家俊溪終於得了可以插話的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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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情不善地黑下臉:“你們兩個一唱一和上癮了是吧。病還看不看、眼睛還治不治了?”
唐染驚訝地回頭:“你要給我治眼睛嗎?”
駱湛倒不意外,似笑非笑望過去。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給你接診這樣的話了?”家俊溪哼了聲,“而且按你想的,不然我真讓駱湛跪到醫院門口去嗎,那我這醫院還開不開了?”
這轉折太突然,唐染沒回神。
“還有,”家俊溪冷笑,“你也太低估他的能力。被他知道我在哪兒,那駱家想折騰一個醫生不就是翻個巴掌的事情。”
駱湛淡定地接:“家院長言重了。”
家俊溪嗤聲,不以為然。
到此時唐染才恍然――
家俊溪隻是要駱湛服軟。駱湛也知道這一點。他們之間互相默契。
至於方才駱湛說的那些話,分明隻是拿來逗她一個人的。
小姑娘癟了癟嘴,最後還是沒說什麼。她乖乖地坐下來,配合著家俊溪回答眼睛病況的問題,開始了初步診療。
.
以“可進行眼.角.膜移植手術”為最終結論,正中午時,診療結束,駱湛帶著唐染離開了家俊溪的辦公室。
家俊溪難得還親自送了他們一段,不過顯然不是為駱湛――從辦公室出來的一路上,家俊溪都在囑咐唐染,在等待眼.角.膜捐贈的期間,她需要為隨時可能到來的手術做哪些準備工作。
最後,家俊溪停在前臺,“回去以後,一定要按我說的做,記住了嗎?”“記住了,”唐染點頭,“謝謝叔叔。”
家俊溪玩笑:“現在不是小氣的叔叔了?”
唐染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家俊溪又看向駱湛,他臉上笑意淡了淡,皺眉:“我是衝著這小姑娘這麼點年紀眼睛就不好,看她怪可憐,這才答應接診的。”
駱湛點頭:“我知道。”
家俊溪輕哼了聲:“你既然不是她男朋友,那她家人怎麼沒來,反而讓你來了?”
這個問題戳到了唐家最核心也敏感的秘密。
唐染和駱湛同時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