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血差點流幹。”
她居高臨下,拿鞭子指著他:“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我快死了,吃喝拉撒都要人服侍,你跟我說你痛苦?你有什麽痛苦?你的痛苦及得上我的萬分之一嗎?你說說?我一個寡婦,沒了丈夫,沒了兒女,我一無所有。你皇帝當著,女人睡著,兒子生著,你哪裏還不滿足,輪得到你來跟我訴說痛苦?”
“你痛苦什麽?”
她嘲笑道:“沒有愛情你就痛苦了?”
她忍著喘息:“你要親政,我讓你親政。你要當皇帝,我讓你當皇帝,你要娶婦,我給你娶婦。你要什麽,我給你什麽,我哪件事不是依著你?我何時跟你爭過搶過?”
她拽開他擋臉的手:“我不夠疼你嗎?我可是把我的一切都給你了。”
拓拔泓緊緊閉著眼,咬牙切齒地不肯看她,顫聲說道:“你不用解釋,我恨你。”
馮憑道:“恨我?你有資格恨我?”
拓拔泓睜開眼,眼睛血紅道:“我愛你,你不愛我,我就恨你。”
馮憑收回目光。
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了。
她丟下鞭子,站起身,背對他,有話要說,卻一時想不起。而拓拔泓蜷縮在榻上,卻漸漸嚎啕痛哭起來。
他哭的像頭孤狼,悲慟之聲,極盡震撼。那樣子,便跟某人有些相似。她回想起拓拔叡,站定不動,一直聽那哭聲。她清楚地明白他並非某人,是全然不同的兩個靈魂,就算此時此刻是某人在她身後哭,她大概也是如此冷漠。
然而她還是一時沉浸在這樣的氣氛中,思緒萬千。
過了一會,她想,這樣並不好。不管怎麽說,他還是皇帝。今夜她的確有些沖動了,傳出去讓人聽見,並不太好聽。
她挪動腳步,走去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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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過程中,無人進來。她走到殿門處,方才侍立的宦官,還是老老實實侍立在門口。方才的動靜,他們估計是聽見了,隻是拓拔泓沒叫,也就沒人敢進來。估摸他們隻是爭吵,不敢鬧出人命。
那幾名侍從,見了她,跟見了鬼似的,哆哆嗦嗦的,直接就跪下了,也不能說話。
馮憑立定了一會。
剛才用力太激烈了,她感覺渾身燥熱,出了不少的汗。夜色中,從太華殿望出去,可以看見一列列昏黃的明燈沿著中軸線往前方延伸,和星輝交映。涼風吹透了衣裙,吹散她臉龐的熱氣。
她讓人送水進來。
折身回到殿中,拓拔泓已經停止了哭泣,面無表情地仰在榻上發呆。頭發散了,衣服也亂糟糟的掛在身上。
她走上前去,檢查他的傷勢,發現他手背,和手臂上被掛了幾道血痕。腳和小腿,膝蓋、大腿上也是傷。傷口並不深,然而出血了。情形有點悽慘。
他閉著眼睛,一隻手蓋著眼睛,她試圖拿來他手,查看他眼睛。他十分厭惡地甩開她手,抗拒她的氣息,啞著嗓子道:“滾開。”
她按住他手,撥開他眼皮,發現他眼睛裏有一小塊淤血,可能是被鞭子傷到了。
他怒罵道:“滾開!”
馮憑道:“咱們之間兩清了,從今往後我不恨你,你也別恨我。過去的事我就當全忘了。皇上,咱們往後還是好好相處吧,就像你當初說的,一夜夫妻百日恩。”
拓拔泓滿嘴罵她滾。
他嘲諷道:“你的情人是我殺的,不算這筆帳了?那他可要含恨九泉了,誰曉得你又來跟我言和,他白死了。”
馮憑此時心平氣和。宮女送了熱水進來,她耐心將細布浸濕,替他擦拭了身上的傷口。拓拔泓起初拒絕,然而疼的太厲害,後來也就不反抗了,隻是喊疼。馮憑將熱布巾疊了兩層,替他敷在眼睛上。
拓拔泓疼得受不了,啞聲道:“朕受傷了,朕要叫禦醫,給朕傳禦醫。”
馮憑有些擔心他眼睛。真把他弄傷了,對朝臣不好交代了。她讓人去請了徐濟之來。
上回拓拔泓大打出手,請的是徐濟之來救命,這回又是徐濟之。徐濟之對這兩人,著實有些生畏了,一句話也不敢多問。當下給拓拔泓檢查了一下身上的傷,又看了一下眼睛,低聲說:“隻是些皮外傷,敷點藥膏便好。眼睛裏有點淤血,隻能等它慢慢散去,沒什麽大礙的,三五日就好了。”
他帶了有金瘡藥,專門敷治外傷出血的,馮憑打發徐濟之去了,坐在榻前替拓拔泓除了衣服,身上塗抹藥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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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真心話
是夜, 馮憑未曾離去。
她和拓跋泓做著持續而耐心的溝通。
拓跋泓冷著臉,隻有一個滾字, 然而她溫和平靜的,就是不滾。拓跋泓懶得理她了, 仰在榻上裝睡, 馮憑從宮人手中接過湯藥來, 一邊拿調羹攪動,一邊說:“而今的形勢, 皇上必須得退一步。讓位給太子, 皇上可退居幕後, 一方面, 避免直撄其鋒,另一方面,也可將精力集中在戰事上。”
她將調羹喂到他嘴邊:“這是我能替皇上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那藥味苦澀, 直沖入鼻端, 拓跋泓惡心的擡手打開:“朕憑什麽相信你?你剛剛打了朕!”
馮憑道:“我若想害你,就該殺你,而不是打你。”
“宏兒年紀還小,又是皇上親生,就算他登基,這宮中也還是皇上說了算。皇上說的話,他不敢不聽。除了他, 還有誰能擔此重擔?皇上難道還真能信任那元子推?皇上能信任,朝臣們也不敢信任, 皇上知道皇權易主不當會釀成多大風波,又要死多少人?你這皇位,早晚也是要傳給太子的,我隻希望皇上能夠為了社稷,為了拓跋氏的江山,放下你我之間的私怨,理智考慮此事。”
她柔聲勸道:“把這藥喝了吧,傷好得快。”
“隻要你傳位給宏兒,以後咱們還跟從前一樣。”她低著頭輕輕嘆道,“這宮中隻有你我算得至親,這麽多年了……就算是鐵打的心,揣在肚子裏這麽久,也揣熱了。話說的再狠,你也知道,隻是一時的氣話,人逼急了,哪能不說幾句氣話。你對我,說的難道就沒有氣話?說無情就能真的無情嗎?說恨就能真恨到底嗎?再恨,再撕破臉,還是下不得狠手。咱們的日子還長著呢,這宮裏……高處不勝寒,各有各的寂寞,各有各的苦,往後的日子,互相陪伴互相扶持罷了。”
拓跋泓冷笑道:“誰要跟你像從前一樣,你這惡婦,如此蛇蠍心腸,對朕下如此毒手。朕是傻子,信了你的邪!”
馮憑道:“皇上信與不信,我這是真心話。”
她硬勸他喝藥。
拓跋泓抵抗不了,勉強嘗了一口,又勃然怒道:“這麽苦的藥,你想毒死朕嗎?”
馮憑道:“哪有藥不苦的,皇上忍一忍吧。”
藥碗放回去,馮憑給他漱了口,又拿手帕,擦了擦他嘴角的水漬。
拓跋泓道:“朕要解手。”
馮憑沒動,喚進宮女來伺候。一小會,拓跋泓回來了,馮憑起身,扶他躺回床上,拉錦被給他蓋好。
拓跋泓見她又坐下了,惡聲惡氣道:“朕要睡了,你還不滾,還留在這做什麽?還等著朕操。你嗎?”
“朕看到你就想吐。”
馮憑並不在意他的惡劣言辭:“我不走,我陪皇上多呆一會兒,說說話。”
拓跋泓嗤笑道:“怕是為了監視朕的吧?”
馮憑不理他,拓跋泓轉頭看她,嘲笑道:“還是你這段日子沒了男人,寂寞了,又想讓朕睡你了?”
他惡意羞辱她:“朕不介意你是個賤貨的,你要伺候朕還不跪下來?”
馮憑淡淡地瞥他一眼。
她今夜的確是不打算走了,最近這幾日,她得隨時看著拓跋泓。兩人剛大打出手,她得防著他背著她生事。想了想,她站起來,立在床邊俯視他。拓跋泓被她嚇住了,裹著被子往床內縮了縮:“你要做什麽?你還想對朕動手?”
馮憑見他床上空出了一人的空位,便挪上榻,躺下了。她雙手交疊在腹部,閉上眼睛,心中一波一波的起伏。
拓跋泓退到一邊,怒指著她:“誰讓你上來的?你給我滾下去!”
她充耳不聞,像是睡了。
拓跋泓知道她不可能這麽快睡著,上腳踢她,想將她踢下床。誰料她面無表情,手上卻奸詐,抓著他的腳,在腳心輕輕一撓。
拓跋泓癢的縮了回去,霎時暴怒了,撲上前,雙手並用打算將她掀下去:“給我滾下去!”
馮憑抓住他的手,雙臂抱住他不許動,聲音透著冰冷:“皇上,別鬧了。”
拓跋泓欲掙脫她,卻被緊緊抱著手臂。
他起身想退開,卻帶著她一並翻了個身,他仰倒在床,她自上壓著他。拓跋泓欲推開她,身體卻又再次跟隨她翻轉,變成了她在下方,他控制她的姿勢。兩人在床上掙紮搏鬥,拓跋泓受了傷,體力竟然仍優過她。不一會兒,她便累的大喘。拓跋泓雙手掐著她脖子,壓低聲道:“朕殺了你!”
她目光注視著他。
她閉上眼,雙手抱住他頭:“皇上別鬧了。”
拓跋泓此時感到身上的傷口刺痛,汗浸出來,汗中的鹽分漬到了皮膚,著實有些難以忍受,同時眼睛也痛的厲害。他疲憊已極地伏下身,抱著她身體,熱汗貼了她一臉。
他不再動彈,就著這個姿勢睡了。
馮憑睡的不太熟,一直半睡半醒,拓跋泓睡的沉。然而後半夜的時候,他又醒了,說身上不舒服,喉頭發幹,他說他想喝水。馮憑聽到他說話的聲音完全啞了,一摸,額頭發燒,嘴唇發白幹裂,身上也全是汗。她有點擔心了,下床去,準備叫人來。
拓跋泓驟然脆弱了,拉著她的手,不讓她走,道:“朕是不是要死了?你別離開朕,朕好像要死了。”
馮憑見他這樣霸道自私的人,竟然也有這種時候,一時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她撫著他的手安慰道:“皇上別怕,我去讓人請禦醫,皇上有些發燒了。”
拓跋泓喃喃道:“請禦醫……朕不要請禦醫……。都是你害的……你給朕的湯藥裏下毒了……”
兩滴眼淚從眼角流了出來,他攥著她不放,啞聲道:“你是要我死……禦醫跟你是一夥的……聯手想害死朕……朕不要禦醫……你讓元子推,讓宗室諸王來見朕。有他們看著,你不敢害我。”
馮憑聽他這話,直是可憐又可氣,勸道:“皇上不要說胡話了,病要禦醫才能治。”
拓跋泓忽然急了,大聲道:“朕不要禦醫!”
馮憑連忙哄他:“好,好,皇上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