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和拓拔泓之間一直是有些龃龉的,但那都是暗地裏的心思,表面仍在盡量維持,力求合作,避免爭鬥,卻不料他離開的這短短三年,已經發展到了要置對方於死地。
當初因為罷令的事,她遭遇了什麽,承受了多大壓力,他根本不能去想。這些年,她怕是也忍夠了。
他努力平複著情緒,堅持道:“咱們不能拿太後去冒險。這樣做,不光咱們有危險。你我死不足惜,可若皇上知道了,必定會連累了太後,害了她性命。”他其實隱約猜測道,這可能並不是真正太後的意思,隻是楊信個人的意圖。
“她現在這樣活著,比死又好的了多少呢?”
楊信道:“既然沒有差別,不如放手搏一搏,成敗就在此一舉。”
他看著李益道:“你若不做,我就去做。你要是怕了,大可以去皇上面前告密。李大人,太後如此信任重用你,對你深情厚誼,難道你卻對她的處境不聞不問嗎?”
這句話切切實實觸動了李益。
她的處境……。她的處境怎麽樣呢?他不知道,也不能去多想。她跟拓跋泓……。他自始至終無法探知他們的關系,他知道他們一直在一起,不是一天兩天了。她不肯承認,但他其實都知道。他想,也許他們有感情吧……。也許她也愛他吧。
隻能這樣想。
她愛不愛自己呢?
他並不曉得。
她大概喜歡他。她大概,對他也有情義,否則不會讓他遠離京城,讓他重回到慧嫻身邊。
但愛的有限,他也並非她的必須。
李益道:“她現在……怎麽樣。”
楊信道:“她怎麽樣?你難道不知道嗎?”
李益搖搖頭,否認道:“我不知道,我沒見著她,我從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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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信沉默了半晌,道:“她現在很不好。”
李益聽到這句很不好,心驀地一驚,好像被什麽尖銳的東西辭了一下。他驚訝道:“怎麽了?”
楊信道:“嫁完爹又嫁兒子,伺候完大的伺候小的,你說好不好?”
李益啞然了。
楊信笑了笑,面容中忽挑起一抹不正經的戲謔之色:“李大人,我看你這幾年過得不錯,老婆孩子熱炕頭,過去的事情全忘光了吧?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啊?好歹也曾夫妻一場,怎麽跟那些負心漢一樣,一穿上褲子,就翻臉不認人了呢?”
他輕嘆了一聲:“男人啊。”
他問道:“你對她的心,及得上她對你的十一嗎?”
李益感覺心抽痛的厲害,胸口像被千鈞巨石重擊。他長舒口氣,無奈道:“你用不著對我使激將法,我不吃這一套。感情的事,分分合合,由不得我一個人做主。過去的事情,我跟她早已兩清,互不相欠。無論過去如何,我對太後的忠心絕不會有變。太後既然需要我,李益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楊信聞言,面色轉晴,笑道:“有你這句話,咱們大事必成了!”
楊信坐下,開始和他從頭商議,仔細規劃此事。
他們一起列了一份名單,針對朝中的大臣,眼下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可以拉攏的,哪些是必須要除掉的。要除掉的人當中,哪些是要立刻除掉,哪些是要往後再行除掉。朝中的職位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凡是重要的位置,都要事先先做好安排。
每一步都考慮周全了。
在哪裏動手,什麽時候動手,有哪些人參與。拓拔泓死之後,下一步如何,推皇太子登基,邀請太後垂簾聽政。殺人的事,是楊信那裏安排,李益這邊要做的事是協助太後,控制好京中局勢,以免發生變動。這件事很複雜,需要反複地斟酌商議,防止任何突然的變故或不測。大致拿定之後,細節還要具體安排。
有可能會失敗。為了避免一旦事敗,牽連到太後身上。楊新需要全身而退,所以這其中的事,楊信均未直接參與,他隻動了一番嘴,全都交給李益了。隻要李益不供出來,沒人會知道太後是主使。就算供出來,全憑一張嘴,沒有證據。
這是應當的。
李益心想:要是楊信直接參與,一旦追查起來,太後勢必承擔罪責。
行動之前,他計算過,這件事有五成成功的把握。
然而失敗了。
事敗洩密,拓跋泓逃過一劫,很快開始追查其事,抓捕與案的黨羽。
李益、李羨一並入了獄。
他和李羨被分開審訊,司隸校尉府,李因問道:“你參與拓跋徵,長孫侯的謀反,欲弑君圖篡,你承認嗎?”
他矢口否認:“沒有。”
李因道:“我有證據顯示,此事你確實參與了,而且還是其中的主謀。已經有人招供了,供出了你的名字。”
李益道:“有人?有人是誰?”
李因道:“招供的人昨夜已經被滅了口,的確是我們看管不力,我自會向皇上請罪,但供詞如山,罪證確鑿,這事你跑不掉。”
李益道:“你打算拿一個死人的話當證據嗎,你覺得這樣的話皇上會信嗎?別告訴我你們司隸校尉府原來就是這樣審案的。”
李因道:“難道證據是假的?”
李益心如死灰,平靜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李因道:“你的意思,是有人陷害你了?”
李益道:“的確是陷害。”
李因道:“誰陷害你?”
李益道:“誰陷害我,這我怎麽知道呢?我隻是區區一個四品尚書郎,手中又無實權,我弑什麽君圖什麽篡。就是我想這樣做,誰又會聽我的,李大人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既無那個膽子,也沒有那個本事,我也不知道怎麽落到你手裏。”
李因幹笑,道:“你自然不能篡位,不過據我所知,你們是想謀害皇上,利用太子,扶持太子登基。你雖然是區區一個四品尚書郎,那隻是眼下,你可曾是皇太後的親信呢,當年擔任中書令,朝廷的什麽詔令、政務,不經過你的手?你在朝中的人脈關系可不淺,策劃這樣一件事,對你並無難度。”
李益道:“李大人說笑了,絕無此事!”
李因冷笑一聲:“李大人,何必如此倔強呢。隻要你說出幕後的主使者是誰,興許能從輕發落。”
李益道:“李大人,我既然沒有參與此事,哪來的幕後主使者。如果你有證據,盡管拿證據,你問我,我隻能照實回答你沒有。”
李因切了耳,低聲道:“你們怎麽會想立太子呢?太子可一直是太後在撫養,這事當不會和太後有關吧?”
李益冷聲道:“李大人,你這是在誘供了。太後一直處在深宮,對朝事不問不聞,連我的面都沒見過,怎麽可能和我合謀呢。”
李因猛然變了臉,道:“你既然抵死不認,那我隻能得罪了。”
他吩咐獄卒:“給他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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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番外
十幾種大刑酷刑一一熬過來, 他感覺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皮膚肌肉仿佛從骨頭上剝離下來,他沒吃過這種苦, 他不知道疼痛原來可以到達這種程度,他不知道人的身體原來可以承受這樣的煎熬。這麽痛, 痛撐這樣, 竟然也不死。
他不承認謀反。
李因的意圖, 並不是要他承認自己參與了謀反,而是要讓他供出太後。
李因要讓他說出太後才是此次事件的主謀。
他抵死不認。
李因大概是拿他沒辦法了。
他傷痕累累, 被重新關押回獄中。
他沒想到還能在見到他。
入獄的第三天, 她似乎是得到了消息, 前來探望他。
她的模樣, 還是沒有怎麽變,和他記憶中的一樣。她面露焦急和關切的神色,雙眼含淚, 好像要哭出來。見到她的那一刻, 他突然發現,他那樣恨她!就是這幅楚楚可憐,看起來無限深情的表情,看起來那樣可恨。
無情的人偏偏多情。
然而他又是那樣愛她,那樣想她,以至於當她哭著蹲下來撫摸他臉的時候,他毫無抗拒的力量, 隻因那手掌的柔軟,隻因那氣息的芬芳, 他的心便由草木鐵石,瞬間軟化成了流動的巖漿。
他真想她。
三年不見了。
他真想抱一抱她。
可她已經不是他的了,他也不是她的了。
他身上太髒了,怕弄髒了他的衣服,他甚至怕自己主動抱她會太唐突,太齷齪。然而他還是想抱一抱她,太想了。
她摟著他肩膀,告訴他:“我懷了他的孩子了。”
原來她懷了他的孩子了。
她已經要做母親了。
這三年,他們各自過著各自的生活,各自有了枕邊人,各自成了父親、母親。他們早已經各不相幹了。
那一刻,他感到心已經死了。
她抱著他身體,撫摸著他的臉,淚如雨下,哭的十分悲痛傷心。他想了許久,鼓起勇氣問她:“你愛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