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信同她閑話,談近日的天氣,談拓拔泓回來的事,談宮中朝中,又問她晚膳想吃什麽。馮憑說:“也不知道宏兒今晚還來不來,他要是不來,就隨便吃點吧。”
楊信派人去問,回來說:“太子還在太華殿,同衆臣述政。”
問那邊時間,似乎一兩個時辰還不能結束。楊信說:“太子今日恐怕不能來了,即便來了,也晚了,娘娘還是自己先用吧。”
然而宏兒不來,馮憑也沒胃口。楊信吩咐膳房,做了炙肉,湯餅,她隻吃了一點點,晚飯後,繼續烤火。
太華殿那邊,老不結束。馮憑也知道,拓拔泓剛回來,肯定事多,要商量的,交接的交辦的,沒那麽快完的,所以也就等著。終於在亥時,那邊傳來消息說散朝了。沒過多久,宏兒便穿著厚厚的錦衣,裹著狐裘,頭戴著貂皮帽子回來了,說:“我跟父皇說要來太後這邊睡覺,父皇說去吧,我就來了。”
馮憑喜出望外,得知他這會還沒吃東西,連忙讓膳房去弄,這邊抱著他脫了衣服和小帽。她問小太監:“皇上今夜在哪?”
小太監回道:“散了朝之後,皇上回賀娘娘那裏過夜了。”
馮憑道:“知道了。”
拓拔泓這剛回宮,竟然也不到太後面前請安,讓宮人們瞧著,實在是不好看。然而馮憑也不在意,她並不想見到此人,得知他走了,而宏兒回來了,便放心地陪他吃飯,給他洗澡,完畢後帶他上床睡覺了。
宏兒抱著她,一手摸著她胸:“父皇說,這幾日讓我休息,他回來,我不用再監國了。明天也不去東宮讀書,我累了。”
馮憑感慨地摸著他頭,真的擔心拓拔泓不讓他過來了。
幸好。
他還是回來了。
她的宏兒。
“媽媽,明天不讀書,咱們做什麽呀?明天你帶我玩吧。”
宏兒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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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憑低頭說:“你想玩什麽?也沒什麽好玩的,就在宮裏玩吧。天冷,也沒地方去玩。等開春暖和了,咱們去山野間走一走。”
“那我明天要多睡一會,明天你不要叫我起床,讓我多睡一會。我真的好累啊,每天都要早起,我每天好都想睡覺。”
馮憑心疼他:“好,明天早上咱們多睡一會。”
宏兒閉上眼,不一會兒,就呼呼睡著了。
馮憑摸著他柔嫰的小屁股,拿起他小手親了親,又親一下他臉蛋。他真的長大了不少了,連小雀兒都長大了。她嘆了口氣,男孩子,真讓人憂心啊。等他再長大一點,他就會去親近女人,遠離她了。
可媽媽隻有他,該拿他怎麽辦。
拓拔泓出徵半年,終於嗅到了女人的香味,得以發洩一場。事後,他有些疲倦。四肢僵痛,閉眼仰在枕上,他精神恍惚,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馮憑。
同樣是女人,但床上的感覺到底是不一樣。身形,抱起來的觸感,嘴唇的味道,發出的聲音,反應,甚至是進入之後的感覺……細小微妙的差異,構成了迥然不同的陌生體驗。身體的滿足之後,他的精神陷入了更大的空虛。
他的精神感到一種強烈的自厭。覺得這很無聊,很惡心,單純隻是為了洩欲,實際上並不愛這個人,也沒有多交流的興趣。**之外的肌膚接觸並不能帶來愉悅。
賀氏抱著他,默默不語一會。服侍的宮人送來熱水,賀氏便體貼地用細絹布替他擦拭身體。拓拔泓坐起來,要衣服,賀氏取來衣服,伺候他穿上:“皇上還要走嗎?”
拓拔泓低著頭系帶:“朕回寢殿去睡吧,這裏睡不安穩。”
賀氏道:“怎麽睡不安穩了。”
拓拔泓說:“朕一個人睡著習慣一些。”
賀氏望著他,欲言又止。拓拔泓站起身,腳步輕輕出去了。
賀氏心想:剛進宮那會,拓拔泓還是喜歡她的。
他當真已經變心了。
早就變心了。
拓拔泓心想:這不好,他需要新納後宮了。他厭了,膩了,他需要一點新鮮的美色來刺激他的心情。
回寢殿的路上,風雪交加,宦官提著的風燈被吹的左搖右晃,寒夜又冷又寂寥。他覺得自己有夠愚蠢,為了一場性。事,竟然跑這麽遠的路,還不如身邊隨便找個人了事。回到寢殿,他獨臥上了床,溫暖疲憊,很快進入夢鄉。
次日,馮憑早早醒,宏兒天亮還在睡,她也不叫。獨自下床梳洗,用了早膳,到鳥架子前,喂了花椒。宮殿外白茫茫的一片,昨夜下了大雪,此時還在下。
到晌午,宏兒才揉著眼睛醒了。在床上叫人。馮憑進殿去,將他從溫暖的被窩裏抱了出來。宏兒睡夠了,仰著頭開心笑道:“媽媽,我睡懶覺了。”
馮憑笑:“醒了就吃飯吧。”
馮憑給他一件件穿了衣服,給他擦洗了手臉,擺上食案和早膳。宏兒又說要尿尿。馮憑又把他抱去淨室,讓他撒了尿,又抱回來,才開始用早膳。宏兒吃著飯,聽馮憑說外面下雪,便說要去堆雪,打雪仗。他難得有機會玩,馮憑也不攔他,吃完飯,便給他穿上厚衣服,裹上貂裘和貂皮帽子,手上戴上毛皮的手套,帶他到殿外玩雪,叫了幾個小宦官陪他。
拓拔泓下了朝,批閱了半晌午的奏章,有點累了,忽然想起宏兒,又想起她。這半年多,他一直未見她,也不知道她現在情況怎麽樣。其實昨日剛剛回宮,論理應該去看看的,隻是他心裏抗拒,不想去。
他緩緩踱步至永壽宮,進門,正見白茫茫宮殿前,馮憑牽著宏兒,正在用雪堆城堡。宏兒穿的一身黃色緞面小襖兒,外面罩著紅色皮褂子,頭上戴著白色的雪貂皮帽子,小孩子一身鮮豔,襯的眉眼如玉,膚發秀潔。她穿了素色的窄襟襖兒,下面也穿著裙,外又系了件雪白的狐裘披風,遮的看不到腳面。頭發梳了個斜雲髻,插了支簡單的鳳頭金簪。
模樣沒變,還是美,還是媚。
還是動人。
她正團起一團雪,拍在城堡上,凍的雙手舉在口邊呵氣。動作有種百無聊賴的無趣懶怠,看來並非是真喜歡這項娛樂。
的確,快三十歲的人了。
這把年紀了,哪能喜歡這種孩子玩意。
衆人見皇上來了,紛紛下跪。馮憑聽見了,轉過頭去,拓拔泓今天和她一樣,也披了件顏色一樣的狐裘披風。他看起來精神奕奕,真是年輕,肌膚白皙緊致,眉眼濃烈,紅唇嫣然,身材高挑挺拔,充滿綻放的活力,真正嫰的要掐出水來。
“父皇!”
宏兒搶先叫了起來。
馮憑道:“皇上回來了,皇上何時回宮的?”
她故意不知。
拓拔泓道:“昨日。”
她道:“這仗打的還順利嗎?”
拓拔泓道:“勝了。”
她道:“這倒是好事。”
拓拔泓心裏倒是平靜,言畢,慢慢走上前,視察他們壘的堡壘。馮憑倒似無怨無仇的樣子,心平氣和,氣定神閑同他寒暄:“皇上今日不忙嗎?剛回朝中,要處理的事情怕是不少吧。”
她有這樣的忍耐力,有這樣大方的氣度,讓拓拔泓十分感嘆,道:“忙一陣歇一陣吧。”
馮憑道:“這外面冷,皇上往殿中去坐吧。”
拓拔泓道:“不了,朕一會還得回去。”
她又道:“皇上用膳了沒有,留下一塊用午膳吧?這會八成也餓了。”
她讓楊信去吩咐膳房。
拓拔泓仍道:“不了,朕一會就要回去。”
她道:“那好吧,皇上事忙,那我也不勸了。回頭讓膳房做些皇上喜愛吃的,給皇上送去。”
拓拔泓找不到話說,倒是她,主動尋著話題,問起朝中的事,勸他:“當心身體為上。”拓拔泓知道她大概隻是說的客氣話,倒也點了點頭,半晌沉吟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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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論政
那日最後, 拓拔泓還是離去了。
兩人至此, 已經無話可說。之後他沒有再來過永壽宮。
他既回宮, 馮憑也就再度稱病,不問朝事,每日隻是照顧宏兒。宏兒每日去東宮讀書, 晚上回永壽宮,馮憑把精力放在他的衣著飲食上, 聊為派遣深宮的寂寞。
她是真的退隱後宮了。
慶功的朝宴, 她沒參加。拓拔泓本是邀請來著, 她以身體不適的理由拒絕了。宏兒隨他父親與宴,她在永壽宮中昏昏度日, 偎在火盆邊取暖。
宮宴就更不去了,她謝絕任何盼頭露面的機會。
沒過幾日,到了太後三十歲聖誕,拓拔泓派了身邊人過來, 問她打算怎麽慶祝。三十歲, 按理應該大辦的, 拓拔泓有意給她慶辦, 太後拒絕了,說剛剛打了仗, 北方又遭了冰雹, 百姓們生活不易,就不慶祝了。拓拔泓聽了也沒說什麽,最後隻是在宮中辦了場小宴, 邀請的後宮妃嫔,宗室大臣和親眷。而當日,宴會本該到場的兩大主角,太後和拓拔泓,均沒有到場。太後那頭說身體不適,不能出來,拓拔泓那頭則稱事情繁忙,也沒露面。隻讓衆人行樂。
楊信讓膳房進了一碗長壽面,算是她三十歲的祝願。馮憑在冷冷清清中得到這碗面,心中有些感慨:她覺得自己已經活的太長了。
拓拔叡都死了快十年了。
李益都死了。
感覺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死了,就她活著。如果這都還不算長壽,真不知道什麽才算長壽。
楊信笑安慰她:“娘娘還年輕,才三十歲,將來還長呢。”
楊信隨時都很高興,隨時都很愛發笑,有時還同她打趣。馮憑瞧著,看他是真的心情好。也是,她傷心,但楊信又沒有死了情人,又沒丟了前途,他沒有理由不高興。隻是馮憑,她自己心境低落,看別人開懷喜笑,總覺得有點不是滋味。
她嘆道:“也不年輕了。”
這幾個月,她想了許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