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興道:“你真是會笑啊。”
她快樂地親親他的小手手,親親他的小肚肚,親親他的小雀兒,親親他的小腳丫。她親一下,他就笑一下,咧著小嘴,笑的口水往外溢。她一邊給他換衣服,忽然注意到他嘴裏剛剛冒出的白色的小乳牙,可愛極了。她高興道:“你長牙了呀?我看看你長了幾顆牙。”
她捏開他小嘴,看到他下面的牙床上冒出了一顆小門牙。還有一顆也快長出來了。
“真的長牙齒了啊。”
她歡喜道:“長牙齒就可以吃飯了。”
拓拔泓想真心對李坤好一點。然而李坤這小子,卻並不讓他省心,私底下風流放蕩。拓拔泓這人,其實是有一點嫉妒心的,為此和他生了好一場氣。但李坤屢教不改,當著他聽話,背著他又找相好。
拓拔泓對女人很失望了,所以想跟李坤親近,哪曉得那男人比女人更愛發騷,而且你還沒法管他。這麽過了幾個月,李氏的死帶來的悲傷過去,拓拔泓發現,他對李坤的感情也淡了。
這個賤貨。
他心想。
然而不曉得為什麽,他對李坤沒什麽怨念。心裏想的是:這賤貨!朕不管了!隨他去吧!他才懶得為他生氣,簡直不上檔次。
他專心批改他的奏章了。
李坤見拓拔泓好幾天沒找他,這日又主動湊過來。那時拓拔泓正在北苑中習武,秋日的陽光灑落下來,出了一身的汗,李坤殷勤地給他遞巾子擦汗。拓拔泓乘著透衣的清風,往回廊走去,他忽然對這個人生出了一種厭煩。
他坐在案前,飲了一口茶,擡起頭看李坤,就見他一身錦藍袍子,面如敷粉,唇如塗朱,而體態風流。然而畢竟是個男人,除了相貌,拓拔泓找不到他一點動人之處。做個玩伴尚可,動什麽感情就是開玩笑了。這麽個爺們,渾身上下都跟自己一樣,你有的我也有,有什麽可膩歪的。
他心裏驚了一驚,不知道自己前陣怎麽會看上這個人。
他隱約覺得這事很滑稽,懷疑自己中什麽降頭了。
“你這幾天在做什麽?”他找了句話來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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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坤笑道:“臣這幾天都在宮裏,隻是皇上沒召見。”
拓拔泓點了點頭,發現對這個人也無話可說了。
拓拔泓心說:這人不值得愛。
一個普通人。沒什麽意思,也沒什麽心腸。
他細一想,李氏也沒有哪裏值得愛的。他現在回想她的容貌,沒有感覺多麽令人動心,也想不起自己何時深愛過她,想不起兩人之間有什麽令人深思和感動的過往,就是尋尋常常的。她進宮來了,嫁給他了,她懷孕了,生了個孩子,然後她死了。她沒有另他神魂顛倒的**,也沒有讓他念念不忘的靈魂。
可是當時,為何會覺得自己深愛她呢?
他想不明白。
人在痛苦的時候,會將自己微小的情緒無限放大。被螞蟻咬一口,會感覺像是被獅子咬了。而且痛苦會使人不斷地強化這種意識,不斷地挖掘一些平時會忽略的細節和感受。他現在回想起當時為之悲痛的戀愛細節,其實沒什麽特別感覺。
可既然他不是很愛李氏,那他當時的悲痛又是怎麽回事呢?
他感覺很迷茫。
這天下午,他忙完事務,突然想起她,特別想去她那裏走走。那種**特別強烈,他忽然間,很想看看她。
他悄悄去了。
太後已經不住崇政殿了。
這邊靠近前殿,原本是方便大臣們觐見的,而如今她既然不再理政,住這裏也沒必要。這崇政殿本就是皇後的宮殿。決意要親自撫養宏兒之後,她便搬去了永壽宮。
永壽宮一直是太後的居所,位置在皇宮的東北角,地方有點偏。好處是清淨,宮殿低矮,宮牆低,屋宇較窄,沒有什麽人進出,不過園子倒很大。拓拔泓走進去,感覺房檐一低,視野一下子狹窄了,便很不適應。小道旁的空地裏種了芫荽和蘿蔔,一邊種了大片的萱草花,這季節正開花,金黃的一大片。一小宮女正提著籃子,翹著指頭在地邊摘花。
拓拔泓問道:“你在做什麽?”
那小宮女慢一擡頭,拓拔泓才認出來,她是馮珂呢。拓拔泓看她穿著粉色衣裙,跟宮女有點像,誤把她當成宮女了。
馮珂見他高興,甜甜一笑,走上來給他請安:“皇上,我在摘花呢,摘回去煮甜湯。”
她有些驚喜:“皇上你怎麽來了?”
拓拔泓說:“你姑母呢?”
馮珂說:“姑母在陪宏兒呢。”
拓拔泓四處望過去,見太後寢宮的屋頂還是那種老舊的黑瓦,上面長滿了青苔。
他一時感覺像到了鄉下。
這宮殿是原來惠太後時修建的,當時也是耗費了不少錢財。平城宮剛剛營建時,條件還很簡陋,那時拓跋氏初至平城,政權初創,要找一批善於建造的工匠都難找,各種材料也很稀缺。許多宮牆都是夯土牆,又拆了洛陽,邺城等地的舊宮室上的木材,石料和瓦片,用來建造平城宮。當時除了主殿永安殿和皇帝寢宮太華殿還像樣一點,是全木結構,其它的宮殿幾乎都是夯土的。惠太後建宮殿也用了當時最好的木料和工匠,不過惠太後是保母出身,不敢太張揚,因此將宮殿修建的低矮,倒留了大片園子種菜。多年過去,其它宮殿都重建翻新過,永壽宮建造的質量好,倒一直不曾翻修。房子倒是好的,就是看著有些舊。
兩個宮女侍立在門外,拓拔泓掀開門簾進去,就見光線有點昏暗,空氣一下子涼嗖嗖的了,殿中非常寂靜。過了一會,他眼睛適應了房中的亮度,發現這屋子陳設倒是非常的精致。桌案,梳妝臺,鏡子,地上放著燻籠,上面燻著女人的絲巾和幾件嬰兒的衣物,小燻球上燻著手帕。香氣非常濃鬱,但是並不刺鼻,十分清淡舒緩。裏面是金絲楠木的大床,床頂掛著粉紗繡帳,四角懸著香囊和燻香的錾金鏤花銀球,床上鋪著錦褥,緞枕,雪白的象牙席子。床邊緣還鋪著錦墊,供人坐處。
一個女人的身影,正歪在床上,正是馮憑。她穿著白色的素絲長裙,質如春雪的薄紗衣,烏發半挽,雙腿蜷在席上,手裏持著把缂絲團扇。嬰兒正在她身旁酣睡,她一隻手枕在頭下,一隻手在搖扇子。人已經困的眼睛閉上了,頭一點一點的,手卻還在一下一下搖著。
拓拔泓走到床邊去。
剛坐下,她就醒來了。
睜開眼睛回過頭,她看了他一眼,睡眼惺忪,驚訝道:“皇上什麽時候來的?”
拓拔泓低聲道:“剛來。”
他不知怎麽,一顆心,突然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拓拔泓發現她肌膚豐腴了一些。去年這個時候,她是瘦得很,容色也有些憔悴,而今臉色看著非常通透,像剝了殼的荔枝,手腕圓而有肉。整個人又窈窕又飽滿。看來李益的離去沒有給她帶來太大的傷痛,她應該已經忘了這個人了。
拓拔泓有半年沒見她了,此事便不知道說什麽。
馮憑對他,倒相當客氣,喚人給他奉茶。拓拔泓接了茶飲,問道:“宏兒怎麽樣?”
馮憑道:“挺好的。”
她氣色很好,隻是神情好像永遠是愁眉不展的:“就是最近天熱,一到中午他就老是哭,飯也不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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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似近非近
她談起宏兒來, 話很多。
宏兒很乖, 不愛哭,喜歡笑。宏兒身體好,沒怎麽生過病,很能吃。宏兒會爬了, 他已經長出了門牙。她零零碎碎說了許多,拓拔泓含笑聽著,有種雲裏霧裏似的高興。
馮憑這邊讓人把洗澡水兌好,用手試了試溫度,那邊床上,宏兒醒了。
他醒來了, 也不哭, 張嘴打了個哈欠,蹬著小胖腿,伸了個懶腰。像個大人似的,他眼睛朝拓拔泓望過來,見是不認識的人, 也沒反應,又向馮憑看過去。
馮憑走過去抱起他, 說:“乖乖,宏兒要洗澡了。”
馮憑把他身上的肚兜解開, 給他抱到盆裏去。用柔軟的細布撈水,給他擦洗。宏兒像看到什麽好玩的似的,兩隻手追逐著她的手, 目光專注,想要她手中的布巾。
馮憑笑道:“你要這個幹什麽呀?”
宏兒伸著小手要要。他那小胖胳膊兒,力氣來挺大的,抓住了就不放。馮憑將**的布巾給他,又換了另一塊擦洗。結果他又不要手上的了,又要從她手裏搶。
“這個小無賴,看人家做什麽你都要要。”
她非常快樂地笑。
拓拔泓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著,看的滋滋有味。他以前一直以為嬰兒就是一塊肉,從來不知道它是個人,原來還這樣有趣。
他好奇走過去,彎下腰,取了自己身上的玉佩,懸在半空中晃,逗他:“要這個嗎?”
宏兒果然雙手來捧。
馮憑笑說:“他喜歡會動的東西,顏色鮮豔,還有發光發亮的。”
拓拔泓說:“真有意思。”
馮憑說:“小孩子都是這樣的。”
“朕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嗎?”拓拔泓扭頭看她,笑道:“朕小的時候是不是也像他一樣?”
馮憑莞爾:“模樣是挺像的。”
拓拔泓真誠地笑問她:“他可愛還是朕小的時候可愛?”
“皇上小的時候……”她笑微微停頓了一會。其實她忘了拓拔泓小時候什麽樣了,因為見的不多,一直是常太後在撫養他。
“皇上很愛哭。”
她終於想起了一點回憶。
拓拔泓吃驚道:“真的嗎?”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心腸很硬的人,應該不愛哭的。
“特別愛哭。”
拓拔泓聽說自己小時候愛哭,還怪自豪的:“你小時候愛哭嗎?”
馮憑笑道:“這就不知道了。”
澡洗好,馮憑把泓兒抱起來,擦幹水,穿上衣服:“他下午要玩一會,等太陽落了,外面不曬了,抱他出去走走散散步。他可喜歡出去散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