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願眾生平等,此界安寧?
當年的玄微,還是太天真了。
他為了實現玄微的遺願,這十萬年間,做了很多事,一樁樁一件件如恆河劫沙難以數清。
當初白秋燁介紹玄微時的那一長串頭銜,除卻“殺死妖皇鯤鵬”之外,其餘的功績都是他扮演玄微做到的。
修仙界第一大正道門派爻山的祖師是他,以自然治愈法術而成為爻山雙壁之一的天澤仙堂是他創立。
他指導後世教化,成萬法之師,幾乎所有的修仙界修士見到他,都要稱一聲尊師,因為他們間接或直接的都受過玄微的指導。
玄微聯合諸天七皇,創史無前例的七皇會晤,千年一會相互探討修仙界大事,維護修仙界和平秩序,由於過於和平導致近幾千年的七皇會晤越來越水,隻能討論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在黑暗中,所有作亂為禍的苗頭,都被玄微掐死在了萌芽期。
白天,他是慈悲溫和的爻山祖師,而夜裡他卻提刀衝到妄圖搞事的反派們面前一刀砍下狗頭。真的是開玩笑,他稱霸睦洲吞噬桃州四處作惡的時候,這些傻逼反派恐怕還沒出生,還敢在他面前跳。
屬於爻山祖師玄微的所有光環,都是伏伽扮演的他,一一點亮。
兢兢業業當了十萬年的勞模,玄微的靈魂中從未被抹去的屬於伏伽的意識一直在叫囂著:“你看看,這是人該做的事嗎?!”
他寧願就那麼死在十萬年前,當一個好人真的很累。
玄微低頭看著自己掌心下的血管經絡,血管裡流淌的血液早已變得不再沸熱。
他是一片用十萬年時光逐漸幹枯的樹葉。
他老了,有點想死了。
“你在想什麼?”傅绾注意到了玄微眼中露出的些許晦暗,連忙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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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清脆悅耳,成功將玄微從沉思冥想之中拉回了現實。
傅绾猶猶豫豫地開口,又喚了一聲:“師尊。”
她竟然還是如此叫玄微。
但下一刻,傅绾便馬上說道:“這聲師尊,不是在喚玄微,而是在叫你,當然,也是最後一次叫了。”
在知道了玄微就是伏伽假扮的之後,傅绾的心情無比復雜,她一方面痛恨伏伽,而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承認,教導自己、傳授自己《太一寶錄》,與自己有師徒緣分的是人實際上伏伽。
所以,現在她的語氣才如此糾結。
傅绾往後退了兩步,直接退到了寧蘅的身後。
她站在寧蘅身後,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小小聲問道:“阿蘅,現在該怎麼辦?”
現在的情況似乎是陷入了一個僵局。
在坐的每一個人,好像都拿這個伏伽的欲念沒有辦法。
無法控制的欲望,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東西,勝過邪魔。
寧蘅反手握住了傅绾的手,掌心溫熱。
他垂眸看了一眼保持著淡淡微笑的玄微,啟唇問道:“你說你這十萬年間做到了玄微的遺願?”
玄微柔和的聲音傳來:“就算沒有完全做到,應當也有八.九分。”
“我十萬年前被你騙過一次。”寧蘅的聲音雖然冰冷,如碎冰浮雪一般,但卻堅定,“十萬年後,我就再信你一回。”
玄微聽到寧蘅說的話之後,嚇得差點沒從輪椅上跳起來。
“你要做什麼?!”玄微臉上出現了震驚的失控表情。
他看到寧蘅朝那個一直在破口大罵的菩提囚籠伸出了手。
寧蘅的指尖,有一抹暗紅色的光芒閃現。
那不是他法術光芒的顏色,而是因為他的指尖出現了一滴鮮血。
被關在囚籠裡的伏伽欲念,竟然忍不住抬起頭來,貪婪地看著寧蘅指尖的那一抹鮮血。
十萬年前,他就渴望這樣的力量。
十萬年後,這欲望愈發濃烈,如火一般燒灼自身。
“十萬年前你奪走氣脈,我一身修為盡散,十萬年後我重新修煉到了這般境界。”寧蘅看著菩提囚籠之中的伏伽欲念,聲音淡淡,“你在渴求一個強大的軀體,現在我就在你面前,以我的軀體與力量為賭注,你賭或是不賭?”
本來按照伏伽欲念這般謹慎奸詐性格,在不知道賭注,沒有百分百把握贏的情況下,他是不會選擇與寧蘅作賭的。
但眼前的誘惑是在太過強大,那是他追求了十萬年,失去過,並且求而不得的東西。
他是欲念所化,所以終究難免被強大的力量誘惑,迷失心智,失去基本的判斷力。
還未等寧蘅說出賭注是什麼,他便舔了舔嘴唇,貪婪說道:“好。”
寧蘅輕笑一聲,冷漠地看著菩提囚籠之中的伏伽欲念:“你想要衝破菩提囚籠,獲得強大的力量,之後呢,你想做什麼?”
“當然是起禍作惡,把這個世界搞得一團糟!”伏伽欲念大聲說道,理直氣壯,沒有絲毫猶豫。
他生來便帶著邪惡的標籤,破壞與毀滅是他的天性。
“一個人作惡,豈不是很孤單?”寧蘅唇角有一抹嘲諷的笑容,“十萬年前你有荒墟十二妖為伴,十萬年後,你還能找到同伴嗎?”
“我便與你賭,你是否能找到一起為惡的同伴,你若贏了,我這十萬年的修為便給你,我若贏了,你便自己死。”
他說出的話一字一頓,很是清晰。
伏伽欲念忽然笑出了聲來,笑聲囂張:“沒想到啊,天樞君啊,十萬年過去了,你竟變得與玄微一樣傻了。”
他原以為寧蘅會想出一個對他很有利的賭注,但他沒想到寧蘅竟然會跟他打這樣一個賭。
於是伏伽欲念笑完,忙不迭說道:“好。”
他的聲音非常自信囂張,似乎篤定了寧蘅會輸。
這世間,有正便有邪。
他不相信,這泱泱修仙界,就找不出除他之外的真正壞人來。
這個賭,他贏定了。伏伽想。
反而是寧蘅直接忽略了伏伽的囂張大笑,隻俯身將地上關著伏伽欲念的菩提囚籠撿了起來,反手拉住了傅绾的手腕。
他回身朝玄微告別,便牽著傅绾離開了自己。
傅绾看著寧蘅高大的背影,忍不住開口問道:“阿蘅,你為何要賭?”
寧蘅捏緊了手中的菩提囚籠,伸出手摸了一下傅绾的腦袋,隻低頭輕輕看了她一眼,低聲說道:“總不能,讓你去承載伏伽的欲念,與他一起死吧……”
他的聲音帶著些許隱忍的情緒,握著傅绾的手也緊了好幾分。
傅绾低下頭,朝前走了兩步,就這麼猛然扎進了寧蘅的懷裡。
“走吧,伏伽欲念想要找同伴,就帶他去找。”寧蘅拍了一下傅绾的背,他的聲音淡淡,似乎帶著一絲自信。
“我要先在爻山看看!”被關在菩提囚籠裡的伏伽欲念大聲說道。
寧蘅點了點頭,帶著傅绾回身一落,便落在了天澤仙堂的巨大菩提樹的樹梢。
傅绾注意到寧蘅在落到菩提樹樹梢上時候身影的變化,她指著寧蘅,忍不住支支吾吾地開口。
“阿……阿蘅師姐?”在她喚出這一聲的時候,寧蘅身形上的變化昭然若揭。
他竟然又變回了女子的模樣。
一身白衣,清絕出塵的面龐,如蓮高潔。
第135章 一三五
所以寧蘅伸出了一隻手, 指尖上忽然出現了一抹殷紅。
這抹殷紅, 不是他平時因放出法術而有的暗紅色光芒,而是指尖上的一點鮮血。
強大且純粹的力量從那滴鮮血之中流淌而下,就算有菩提囚籠的抵擋, 這迫人的氣息還是穿到了囚籠之中伏伽欲念的眼前。
被關在菩提囚籠之中的伏伽欲念瞪大了眼,他眼中忽然出現了貪婪的目光。
這貪婪的目光牢牢鎖定寧蘅指尖的這滴鮮血,根本沒有辦法移開
十萬年前,他就渴望這樣的力量。
十萬年後,這欲望愈發濃烈,如火一般燒灼自身。
這是他罪惡的開端,所以現在的他根本沒有辦法拒絕這滴鮮血。
縱然知道面前就是深淵, 但他也會義無反顧地跳下去,這就是伏伽欲念貪婪的本性。
“到時以我的力量為引, 放入那個菩提木制成的身體之中, 他自然沒有辦法拒絕, 就算明知道進入菩提木身體之中, 他就會被關起來, 再也沒有辦法逃脫,他還是會進去。”寧蘅的聲音淡淡。
玄微顫抖著雙唇,看到了在整個人趴在菩提囚籠邊緣的伏伽欲念,他一直在試圖掙脫, 然後去觸碰寧蘅的那滴鮮血。
他貪婪的表情多麼醜陋扭曲。
“這是曾經的我?”玄微的聲音悵然,似乎帶著些不敢置信。
他已經成為“玄微”有十萬年之久,在他的記憶中, 自己原本的模樣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已經變得模糊萬分。
“是你。”寧蘅將手合上,強大如水一般的力量在一瞬間收束,他的聲音淡淡。
他轉過身,來到傅绾身邊。
“折一枝,沒有關系吧?”他低聲問道。
傅绾心想就算隻折下一根樹枝,應該是沒有大礙的,再長回來便是。
於是她點了點頭。
寧蘅伸手,折下一根新鮮的菩提樹枝,其上還有青翠欲滴的菩提葉,看起來分外可愛。
原本隻是細細軟軟的一段樹枝到了他的手中,便開始有了變化,變成了一段一人高的樹木,靈氣四溢。
他指尖那抹鮮血滴落在菩提木上,印刻在伏伽靈魂之中的欲望之始,屬於就是無盡海中央那株紅蓮的力量。
隻要寧蘅的一滴鮮血在上面,現在被關在菩提囚籠那個伏伽欲念即使知道進入那個菩提木身軀之中會被永遠關起來,但他還是會一意孤行,身為欲念本身的他,沒有辦法拒絕這份誘惑。
寧蘅朝玄微伸出了手,手中躺著這段菩提木。
“玄微真人,菩提木已有。”寧蘅凝眸看著玄微,語氣平靜。
玄微抬起頭來,他看著寧蘅,臉上忽然出現了一抹熟悉的如春風一般柔和笑容。
“好。”他緊盯著寧蘅的雙眸,目光中透露出一絲欲言又止來。
兩人在交接這段菩提木的時候,四目相交之間傳遞了很多信息。
玄微看向寧蘅的眼中,有著些許的疑惑,似乎是有問題要問。
但是他卻沒有在傅绾的面前將這個問題問出來。
玄微想要問的是:“菩提木有靈,若將之雕刻成為人形,引誘伏伽欲念進去之後,其中再憑空生出一個靈魂來如何解決?”
寧蘅長眉微挑,目光鎖定玄微,算是在回答玄微的疑問。
“若擔心這軀體之中,還會憑空生出一個意識來,那麼你自己佔據這個軀體,這軀體便不會再產生意識。”寧蘅的答案非常明確。
他就這麼默默看著玄微,長睫掀起又落下,宛如蝴蝶輕扇。
如此輕的動作之下,幽深的黑眸之中,倒映出玄微的身影。
他坐在輪椅之上,純白色的發絲安靜垂落,眉間一抹金光如晨間初陽一般柔和。
“好,我知道了。”玄微隻應了這麼一句。
他伸出手,接過了寧蘅手中的菩提木。
傅绾站在一旁,沒有看懂寧蘅與玄微兩人之間的眼神交流。
她隻看到寧蘅將菩提木交給玄微之後,自己便走了過去,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腕說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