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垂眸不語,他看到了橫亙桃洲陰間的冰冷三途河。
三途河的兩岸,是光禿禿黑乎乎的荒蕪大地。
他伸出手一指,那黑暗荒蕪的土地之上,便綻放了千千萬多鮮紅色的彼岸花。
一朵花,便代表著他祭奠著一個靈魂,向他表達歉意。
無數朵鮮紅色的彼岸花在三途河的兩岸,隨著玄微飛過的軌跡漸次開放,將這晦暗的陰間裝點得有了些許顏色。
玄微潛入了三途河的河底,將自己親手用琢世雕刻好的東西給取了出來。
他將當年諸天七皇的形象雕刻成了浮雕。
除了他自己——伏伽之外,剩下的諸天七皇包括真正的玄微都已經死了。
玄微低頭看著在自己手上旋轉著的七塊巨大的浮雕。
除了那露出肆意張揚笑意的伏伽是睜著眼睛之外,其餘諸天七皇,皆是閉目,暗示了隻有他一人活下來。
他將那浮雕填入了三途河的底部,而後在浮雕上每一個人手執的法寶之上,布下了傳送至七個不同小空間的法術,各有屬於自己的特色。
一共七個空間,相互連接,若是沒能完成七個小空間之中的機關,就沒辦法走到下一個空間中去,除非用暴力摧毀。
玄微將沒有任何祭天大陣符文的盤古骨劍放入了屬於自己的小空間之中,他將不再使用這把劍。
而屬於玄微的小空間之中,他放入了一片菩提葉。
這片菩提葉,是在那個消失的玄微的弟子遺落的東西中發現,它被放在了一個錦囊之中,而與它長得一模一樣的另一個錦囊裡,則放入了玄微對伏伽的一抹善念。
玄微不太想看到這片菩提葉,便也隨手塞到了玄微的小空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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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將明羲的事跡——也就是他的回憶放入了明羲的小空間裡,還貼心地在裡面放了一株跟白日崖一模一樣的桃花樹。
屬於其餘諸天七皇的其他小空間裡,玄微也做了相應的布置,事無巨細,面面俱到。
他似乎已經完全就是玄微了,就連行事都變得如此貼心熨帖。
布置好這一切之後,玄微這才離開,又投入了自己拯救修仙界和平的大業之中。
再之後,唯一困擾玄微的隻有自己當初被剝離出來的這抹欲念,他無法解決,隻能將他囚禁。
又過了許久,寧蘅總算是從紅蓮修煉成了人身,從無盡海中走出,正式成為睦洲之主。
睦洲等待他們真正的主人,等待了十萬餘年,總算是等來了。
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玄微對當年之事早就沒有什麼愧疚感了。
他在見到寧蘅的樣子之後,便思考著要不要讓寧蘅在桃洲三途河底藏著的諸天七皇像中有個一席之地。
琢世執於手中,雕刻著寧蘅的樣子,玄微抱著真正的天樞君——寧蘅的塑像又來到了桃洲的陰間遊蕩。
他在桃洲陰間的大山的幽暗隧道之中闲逛,越想越不對味。
玄微對於寧蘅,還是有著一種微妙的抗拒感。
他思來想去,覺得寧蘅雖然本應是初代諸天七皇,但自己既然已經取而代之,這事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
於是玄微隨手一丟,直接將寧蘅的塑像隨手丟在了桃洲陰間的某一處角落。
他終究還是沒能正視自己的過去。
那時候,做出了每一件事玄微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無意間做出的每一個動作,都已經被寫入了注定的命理之線裡。
日子就這麼平靜地過,他就用這玄微的身份慢慢地過,直到被他自己關押在伏伽欲念再也關不住了。
於是,便有了傅绾的存在。
他緊接著便發現了當年傅绾留下的記錄原書《為仙》劇情的筆記,感覺到自己落入了命運的圈套之中。
玄微在發現了傅绾的筆記之後,再加上這十萬年前的筆記與預示了十萬年後會發生的事情,便將來龍去脈給理清楚了。
傅绾確實是自己用菩提木雕刻出的女子。
她將會陪著寧蘅前往睦洲的無盡海中央療傷,然後由於意外,在無盡海的中央與寧蘅一道被傳送回了十萬年前。
自己當年圍繞著盤古骨劍上祭天大陣失效的所有謎題,也就因為他的這個發現而解開。
應該是傅绾與寧蘅掌握了後世的信息,回到了十萬年之前,這才碰見了玄微,與他一起共同商討出了對付自己的辦法。
那麼問題來了……究竟是誰將他們傳送回了十萬年呢?
玄微坐在太玄境之中,陷入了沉思。
他伸出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眉間的金色傷疤,嘆了一口氣。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是自己。
他並非沒有掌握讓人穿越回十萬年前的辦法,在古籍上,他偶然學會了這個法術,隻是這法術耗費的法力巨大,他若是真的用出來,恐怕自己也活不了多久,所以他從未動用。
但在注意到了傅绾留下的筆記,並且她筆記之上寫的所有劇情都一一發生之後,玄微知道自己不得不用了。
他知道當年真正的玄微會死去的原因。
是傅绾使用了玄微讓她使用的兩個錦囊之一。
兩個錦囊,裡面裝著不同的東西,一個是真正的能夠救命的菩提葉,一個是被玄微自己剝離出來的對伏伽的善念同情。
如果傅绾打開的是裝著菩提葉的錦囊,那麼自己被他殺死,玄微活下來。
如果傅绾打開的是裝著玄微對伏伽善念的錦囊,那麼按他的性格,必定會犧牲自己保下伏伽。
看似是二分之一的幾率,但在現在的玄微看來,當初毫不知情的傅绾在隨手拋出那個錦囊的時候,就已經寫下了命運的答案了。
她被傳送到十萬年前,經歷了一系列事情之後,被伏伽追上,扔出的一定會是裝著玄微對伏伽善念的錦囊。
不甘心啊……
伏伽知道這是已經注定的事情,但他還是存著一絲僥幸的希望,盡管隻有渺茫的一絲希望,他都一定會去試一試。
把傅绾與寧蘅傳送回十萬年前,讓當年的事情再重演一遍。
萬一呢?
萬一傅绾拋出的錦囊是真正能夠救命的菩提葉呢?
玄微覺得自己落入了命運的大網之中,連思維都不受控制地跟著命運的節奏在走。
作為伏伽,他確實是想在當年就直接死去的。
玄微沒有必要,用自己的性命將他救下,將自己的欲念從他的靈魂之中剝離出來,然後將整個修仙界託付給他。
十萬年來,伏伽假扮玄微,無時不刻都在想著為什麼當初死的不是自己。
他後悔萬分,想要改變過去,他想讓傅绾拋出的事那個有菩提葉的錦囊。
所以若是傅绾與寧蘅順著劇情,來到了無盡海的中央,他一定會選擇將他們給傳送回十萬年前。
這是他所能做出的唯一選擇。
所以,不止是傅绾一個人受伏伽欲念的影響,不得不按原劇情走。
被拖入了無法改變的劇情中的,還有假扮成玄微的伏伽。
他知道傅绾會參加爻山築基期弟子的首席比試,所以為了讓她順利走進第三輪,還親自查了一下她將會面對的對手,提前以青鳥帶信,通知傅绾。
原書《為仙》劇情裡,傅绾是爻山祖師的親傳徒弟,所以玄微便收了傅绾為徒,傳她自己修煉不了的《太一寶錄》,還在臨行之前贈她原本就遺落在自己這裡的骨幣。
玄微也按著原書的節奏一直在走,他需要保證原劇情不偏離,讓傅绾與寧蘅兩人如原書的描述一般,走入睦洲,來到無盡海療傷。
而後,他便能借助無盡海的力量,施展法術,親手將兩人送回十萬前,去完成當年應該發生的一切。
玄微全力出手,不得不暴露自己鯤鵬的金色虛影,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他想要傅绾與寧蘅回到過去,與玄微商議暗算自己的辦法,然後想辦法讓他——伏伽真的死在十萬年前。
回到十萬年前,殺了我,讓玄微活下來。這是現在的玄微懷著的渺茫的希望,他願意為了這一絲並不存在的希望奮不顧身。
玄微知道,既然他現在還活著,那麼過去的事實就不會改變。
就算玄微當年給了傅绾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錦囊,打開裝有他善念的那一個錦囊的幾率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萬分之一,但她也一定會打開裝有善念的那個。
這是命中注定,這是糾纏的命理線唯一的解。
缺失了其中的一環,或者是某一步行差踏錯,他們就不會在此相見。
玄微終於是說完了。
他言及至此,隻能輕輕嘆了一口氣。
如春風般柔和溫暖的微笑掛在他的臉上,似乎是有些釋然。
“所有的事情經過,便是如此。”玄微輕笑著說道,似乎講述了一個非常簡單的故事。
他給面前的寧蘅與傅绾兩人倒了茶,清澈的茶水發出醇厚的香味。
傅绾聽完之後,神色還是有些迷茫,她覺得這個故事很長,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從故事中走出來,這故事便戛然而止。
她忍不住扭過頭去看寧蘅。
隻見寧蘅神色平靜,他在被傳送回十萬年前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這個問題。
所以聽完玄微的敘述之後,他馬上理解了玄微的意思。
寧蘅伸出手去,將青瓷茶杯拿起來,遞給傅绾,輕聲說道:“喝口茶冷靜一下。”
傅绾馬上喝了一口茶,將自己心頭紛亂的思緒壓下,她似乎也理清楚了玄微所說的故事。
玄微朝傅绾眨了眨眼睛,有些歉然說道:“我並未知道你的本命靈植是靠自己修煉出來的,所以在盤古骨劍現世,我發現我曾經的佩劍與你結了契約之後,還以為伏伽的欲念已經將你的身體佔據,準備直接將你殺死的。”
寧蘅聞言,輕輕哼了一聲,似乎在表示反駁。
玄微又笑了一下說道:“不過後來幸好你們解了契,我便沒有越過斷龍河,前去睦洲。”
他屈起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桌面,柔聲說道:“既然事情已經是現在這個局面了,不如現在來想想……”
玄微的話語一頓,目光轉向了一旁小巧的菩提囚籠,裡面裝著的伏伽欲念還在跳著腳破口大罵。
寧蘅與傅绾的目光馬上也跟著投了過去,看著菩提囚籠若有所思。
“昨日之事不可挽回,便也不去想了,不如還是現在思考一下……這玩意怎麼解決吧。”他平靜說道。
第134章 一三四
玄微伸出手去, 指尖輕輕一彈,便彈出了一點微弱的白色光芒。
原本在菩提囚籠之中無聲地上蹿下跳的伏伽欲念總算是能再次發出聲音。
“你那點破事誰愛聽?!”半透明的伏伽欲念大聲說道, “你奈何不了我,你就算死了,我也還是活著……終有一天我會衝破這個囚籠……”
玄微隻輕笑著看了菩提囚籠中的伏伽欲念一眼,便又抬起頭直視著傅绾與寧蘅說道:“你們有什麼想法嗎?”
寧蘅抬眸,輕輕瞥了一眼玄微說道:“這既然是你的欲念, 就應該由你自己解決。”
他的言下之意, 就是不要再將傅绾牽扯進來。
玄微聞言,隻能抬手, 輕輕捏了一下眉心,面上出現了些許苦惱之色。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 隻能啟唇問道:“天樞君, 你恨我嗎?”
寧蘅聽到了玄微的問題,輕輕一挑眉, 思考了片刻之後,他緩聲說道:“在我的記憶中,你曾是一條很小的魚。”
“你快死了,你說你想活下來。”寧蘅的聲音有些冰冷,“我若是知道你會奪走我的氣脈,做出這樣的事,我斷然不會放你接近無盡海的中央。”
玄微垂眸,看了自己的掌心一眼。
雖然從外表上看,他的身體尚且年輕, 但隻有玄微自己才知道,他已然老去。
將傅绾與寧蘅送回十萬年之前,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力量。
玄微早就想死了,他扮演著與自己截然相反的人,做著自己曾經最嗤之以鼻的事,但他卻不得不背負著曾經玄微的遺念活下去,履行著他曾經答應玄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