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逾這次沒去風雲會,他留在蘿州審問穆勒。
能讓他如此慌亂, 一刻也等不了,氣勢洶洶劍指巫山的, 也唯有那件事。
“說說。”溫禾安神色極靜,脊背與頸子同樣繃得像根一觸即發的弦,或許等這份塵埃落定很久了,她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悸動:“天懸家主向我們交出什麼答案了。”
“巫崖。”
手指用力抵了抵額心,抵御因長時間未曾閉眼而造成的刺痛,李逾長話短說,介紹了大致情況:“天懸家主用第八感問出了百年前琅州發生的事,當年不知是那邊放出的消息,說發現了帝主本源的線索,於是穆勒,巫崖,江雲升三人齊聚琅州。他們在琅州待了段時間,引得各方勢力雲集,城中暗流湧動,就是在那段時間裡,穆勒聽說了一道禁術,若是使用得當,或可突破至聖者。”
溫禾安說:“王庭引導的。”
為了徹底攪亂渾水,他們會拖所有人下場給自家做掩護。
李逾頷首:“是,這也是穆勒一直不肯坦白的原因。禁術放在明面上來說,仍然被各大家排斥不齒,嚴令禁止,此事一出,他怕溫家聖者更不來救他。”
他接著說:“穆勒警惕心很強,做過之後發現禁術並沒有想象中的效果,心中起疑,懷疑中計。後面一段時間開始查江雲升和巫崖,發現這兩位也聽信了偏方,在琅州施粥,使人暴斃。”
他咬重字音:“但他們用禁術的原因不同,不為修為上的突破,而是為了延長壽命。這是無稽之談,這世上若有這等禁術,幾家聖者豈不人人長生?這比想要借助旁門左道突破聖者更不靠譜,覺得是他們三個被同一個胡說八道的遊方術士騙了。既然三家三人都有了共同的把柄,穆勒就沒再將這事放在心上。”
也就是說,琅州城有兩波人死於施粥之事。事情是王庭捅出來的,他們給巫山巫崖的禁術注定徒有其形而無精髓,不會讓巫山和天都真得到什麼好處,而他們自己的那道,不是隨隨便便就成的,死去的人一定有著除年老外共同的特性。
現在也沒所謂分清楚哪個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了。
要麼是巫崖,要麼是江雲升及背後的王庭,王庭和溫禾安還有著另一樁無法和解的血仇,溫禾安不會放過他們,至於巫崖,血債血償就是。
溫禾安問:“穆勒呢。”
“死了。”
“我要把巫崖帶走。”沉默了會,李逾說:“他必須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Advertisement
溫禾安回首望了望身後的護法陣,她點點頭,說:“是得死。這件事我來解決。”
李逾沉沉吐出一口氣:“我今天就要帶走他。”
兄妹兩無聲對視,須臾,溫禾安說:“今天不行。”
這百年裡,他們有數次這樣的對話,可能是印象太深刻,溫禾安一見他的眼神,就知道今天又無法避免要吵一架。
“以前我就搞不懂你,現在還是不懂,你在猶豫什麼,你知道事情輕重嗎。”
李逾眯起眼睛看自己身上那幾個血點,下颌緊繃,指著那座護法陣說:“等什麼,明天,或許還等不到明天,巫山另外幾個長老就會到,他們一到,你要怎麼把巫崖帶出來。”
“再等,等陸嶼然出來?暫且不提這個男人他靠不靠譜,溫禾安,你知道一名巔峰九境對世家來說意味著什麼,下一任聖者可能就出在那麼幾個人之中,你覺得,陸嶼然會讓你帶走巫崖?”
他似從未認識過溫禾安一般盯著她,頗感荒唐地扯出個弧度:“你這是幹什麼,將手刃仇敵的機會完全放在另一個人身上?”
“任何時候,我都不會將全部希望寄於別人身上,這是弱者的作為。”溫禾安皺眉回:“我說這事我來解決,是指就算出現意外情況,任何人倒戈,我都能靠自己將巫崖帶出來。”
李逾忍無可忍打斷她:“可我等不了。”
溫禾安無聲望著他。
每次聊到相關的話題,好不了五句,李逾就要開始扎刀子,而後放狠話,不歡而散,至少三五年之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和小時候一樣。
“我有時候都在想,你究竟站哪邊,祖母在你心裡算什麼。”李逾身上那股疲憊又沉很多,像徹底灰心,重得人喘不過氣:“你從來不急,每次我找你,你總要核查,永遠都在核查,你生怕得罪世家裡哪怕隨便一個人。對天都是這樣,現在對巫山你同樣是這樣。”
“我告訴你我是怎麼想的。”
溫禾安就事論事,不想和他吵:“家人永遠是家人,我從未否認過這點。現在的情勢是,陸嶼然在傳承中,傳承已經過半,他需要護法陣,護法陣已經撤過一次,我無法確定再撤一次會不會對他產生難以預料的傷害。而巫崖就在這裡,他跑不了,我確信他跑不了,在這種前提下,我決定等幾天就是我不在乎祖母?”
“我做不到用傷害另一個對我而言重要的人這種方式,來證明我對祖母的在乎,我也不需要這樣做。”
“不要以這種名目給我扣帽子。”
不愧是同一個地方出來,同一個人帶大的,他們兩的性格各有各的倔。兩個人,兩張嘴,愣是湊不到同一種思維上去。
溫禾安在天都,尤其是早些年,說如履薄冰不為過,她防著溫流光,又小心翼翼捂著妖血的秘密,怕引起內部那些人的注意,確實不敢動輒去掀哪位長老,太上長老的底,她隻能慢慢查。
李逾不知道她的境遇,不知道妖血的存在。
正如她也不知道李逾面臨各方追殺經受的壓力。
李逾氣笑了,連連道了幾聲好,問:“告訴我,這次又要等多久?三年,還是五年。”
“等他出來。”
李逾將手中字條重重拍在一方樹墩子上,上面寫著一行住址,他掀起眼,眼神比任何時候都冰冷,泛著難掩的怒氣:“十天,我隻等十天,把巫崖帶到這裡來。”
“我等了這麼多年,等這一天都等瘋了。”
“仇人就在眼前,我無法承擔任何一點風險。”他甩袖轉身之前,深深看向溫禾安:“你執意讓風險存在,在我這裡,就是叛徒。”
溫禾安靜靜回望,知道他這是又犯病了。
李逾是天底下最在乎親人的人,也是最會放狠話的哥哥。
凌枝找進來時,李逾正頭也不回地往外衝,連個眼神也沒給,她更懶得理,冷冷一哼,問溫禾安:“他又怎麼回事。終於也察覺到自己不正常了?”
溫禾安將三長老的事大致說了說,商淮面色凝重,頗感棘手地抓了下後頸,嗬了聲,又嗤一下,最後說:“我說他怎麼老陰森森的,越來越不像個人。”
凌枝問溫禾安:“他又找你吵了?”
“嗯。”
凌枝和她眼睛對眼睛:“誰吵贏了?”
溫禾安眨了眨眼睛,用靈力將她手中的黑色栀子花催開,催成純白,取一朵別在她松散的發辮上,襯得她越發嬌俏可人,這才回答問題:“我吵不過他。不過我決定了,他要是下次再這麼說我,我就打他一頓。”
凌枝很支持這種解決問題的方式。
轉頭,她劃開自己的四方鏡,找到大執事蘇韻之,頂著張俏麗的小臉,格外冷酷無情地敲字:“明年和後
年,陰官家不接九洞十窟和李逾的單子。”
蘇韻之很快回了個好。
六月十三,巫山二長老和五長老趕到。他們在路上經歷了心急如焚,跳腳痛罵的心路歷程,又得知峰回路轉,柳暗花明,見面時格外客氣,滿懷感激。她和陸嶼然的關系,誰也沒有多說,多問半句。
溫禾安隻和他們打了個照面,態度不冷不熱,沒有過多接觸。
黃昏,秘境中升起滿面晚霞,落日熔金,餘霞成綺。
在晚霞隻剩最後一點光彩,黑暗即將吞噬一切時,傳承中迸發出了千萬縷皎潔柔光,白瓷墜地的脆響緊隨其後,在場所有人皆駐足,同時望向那個位置。
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從傳承最中間走出來,逆著光影,輪廓凌厲逼人。
隨著他的出現,偌大的秘境宛若徹底認主,收斂脾氣,成為一道由他掌控的手段。
溫禾安和凌枝站在護法陣邊上一座光禿禿的小山丘上望著這一幕,商淮第一時間就上去匯報情況去了,溫禾安不走,這幾天,她靈敏至極,警惕心極高,寸步不離地盯著護法陣,像隻將爪子摁在獵物咽喉上的危險獵手。
她同樣不允許有意外發生。
溫禾安遠遠看向萬眾矚目的焦點,這次進去,陸嶼然身上有了些變化。
從前更像崖巔素雪,清淨冷漠,但相安無事時看不出很強的攻擊性,現在則不然,鋒芒畢露,沒有一刻收斂,一個照面,便能感受到那種無從匹敵的強大,幾乎可以隔空傷人。
毋庸置疑。
他突破了。
凌枝看看陸嶼然,嘖了聲,再看看溫禾安,又嘖了聲,覺得這對道侶真是不給別人活路了。
溫流光和江無雙會焦慮到徹夜難眠,到處找原因也很能說得通,這誰能做到心如止水。
結界外,商淮走在陸嶼然身邊,後者接過他手中四方鏡,隨意掃了兩眼,往山丘的方向走,幕一也到了,一五一十將發生在雲封之濱和這裡的事稟告,商淮又補充了三長老巫崖用禁術的事。
陸嶼然短暫停了下腳步,說:“先將人扣下。”
商淮應下,巫山戒律嚴明,是許多世家裡不通人情的迂腐老古董,但也因此才能培養出陸嶼然,才能在一眾隱世家族中擁有著別家所不能及的聲望,用禁術是破了大忌,是難以寬恕的大罪。
他道:“扣下是不成問題,但巫崖身份特殊,按族中規定,我們沒有審查權限。”
“我等會來。”
商淮當然知道這位一出來現在是要去見誰,他道好,將陸嶼然的命令告訴了幾位長老,說完這事,他頓覺輕松不少,問:“這回傳承怎麼說,帝主本源之力還是沒出現?”
傳言稱,擇定下一任九州之主時,將出現山河共賀,百萬人皆知的盛景,顯然沒有現在這樣低調寧靜。
但隻有真正走在陸嶼然身邊,才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格外讓人吃不消的攻擊性,呼吸間便足以劃破肌膚,刺入血肉裡,商淮有點不太敢想他現在動起真格來出手的戰鬥力。
“沒。”陸嶼然說:“不遠了。下次吧。”
商淮沒想到真能得到回答,他怔了下,被這塊餅吊了太久,吊得要餓死的時候猝不及防迎來了希望,有種被幸福砸暈頭的感覺,握了握拳,笑著說:“行,這就行,總算是有點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