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劍尖幾欲刺進李逾眉心中,他急退十數步,抬手對抗,聽著這話,心裡是真想罵人。他也不是第一次被這三家的狗追殺,從未有一次覺得自己這麼冤。
徐遠思、如果不是溫禾安提起,他都不知道這是哪號人。
“在做什麼?”
一道脆生生的聲音響起,替李逾發問。一個梳著長長蠍子辮的姑娘雙手負於身後,闲庭散步般踱進來,她長得嬌俏,穿得也嬌俏,喇叭袖與裙擺一起隨風擺動,上面的花紋似乎活了過來。
就在此時,她周身數米內的一切都陷入詭異的淤塞中,唯一能震顫著掙動的隻有江無雙的劍,凌枝這時才從身後伸出隻手,手指敲在劍尖上,頓時寒芒迸發千丈,那柄吞吐鋒芒的寸劍倒飛回江無雙手中。
凌枝身邊的“領域”也碎了。
“好熱鬧啊。”她也不跟前頭的兩位搶位置,徑直站到了溫流光身後,要了右邊第二座傳承,慢吞吞地一抬眼睛,自顧自道:“我最喜歡看熱鬧了。”
江無雙和溫流光同時看她,皺起了眉,心中有猜測,但看這裝扮,這年齡,又無論如何跟想象中的人物對不上。
凌枝不看江無雙,她仔仔細細觀察起了溫流光,像在研究一樣好奇已久的器物,倒要近距離看看虛實深淺,看著看著,就露出了一點殺意。溫流光對這東西太敏感了,霎時間握緊了手掌,強大的靈流波動蜿蜒流淌。
第八感被破壞後,她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事實,從前難以壓制的脾氣也有所緩和,但依舊十分討厭那些以為她在溫禾安手裡吃了兩次虧就可以肆意挑釁的蠢貨。
她冷然一掀眼:“閣下這樣喜歡熱鬧,怎麼從前那麼多熱鬧都不見出來過。”
凌枝卻朝她笑了下,眼睛沒有笑意,黑白分明,靜得像兩點暈開的顏料:“你也不認識我嗎。”
她伸手點了點自己,直起身好心好意自我介紹:“誰說我沒來看過熱鬧。上次溫禾安對你出手,將你第八感破掉的時候我就在啊,諾,就站在那邊看的,你用以挽救的秋水還是我的呢。”
“記起來了麼。”
她這樣一說,誰都明白了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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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說的話,可謂是字字嗆人,滿帶嘲諷,得了,這樣看來,又是一個與溫流光結了仇的。
“是麼。”溫流光忍了會,歇了和她打鬥的心思,冷傲地回:“那真是可惜,家主的東西,竟會有陰官親自交到我手中。”
凌枝這回真笑了。
氣笑的。
另一邊,江無雙緩緩道:“家主既然喜歡看熱鬧,站著好好看就是,王庭與這人之間的恩怨,你應當不會想管。”
說的是她方才為李逾攔了那一劍。
凌枝一抬下巴,表現出一副冷眼旁觀做壁上觀的神色,李逾和她亦是老相識,但關系不好不壞,根本沒什麼話說。
李逾回想起溫禾安說話,點點頭,耐人尋味地開口:“你這是失了琅州要跟我算賬,還是失了永,芮,凌,琅四州,惱羞成怒將爛賬都堆我頭上?前者還勉強與我有點關系,若論後者,我豈不是冤得很。現在控擁永,芮,凌三州的是誰,你找他奪回來不就是了,也不必這樣大動肝火。”
江無雙噙著笑,道他找死。
李逾掌心中亦有光華漫出,打江無雙他確實是打不過,可不至於連跟他正兒八經過個幾招的本事都沒有,除非江無雙上來就用第八感生機之箭,可他敢嗎。
他賭江無雙不敢。
他這第一座傳承守得岌岌可危,溫禾安沒出現,他最大的宿敵陸嶼然也沒出現,他敢將底招都透了?
江無雙手掌往劍鋒上一抹,流光湛湛,千萬道劍意虛影橫亙在半空中,不動的時候像天空中下了牛毛般細密的春雨,這些虛影很快有序糾纏起來,又交織成兩道斜斬而上的劍勢。
這得是在劍道上走得十分深入的人才能參悟的本領,鬼神難測。
就在這時,又有人走了進來。
她戴著金邊面具,穿長衣長褲,走動時身體曲線利索流暢,帶著風雨將至的颯爽力量感。她很少這樣裝束,然而她的眼睛,她溫柔的聲線,在場諸位都熟悉。
“別蓄力了,收回去吧。”
溫禾安看向江無雙這道攻勢,平靜地道。
見到她,溫流光感覺自己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就像遇見了天敵,胸膛裡既有無邊憤怒,又有無邊忌憚,她心知這不是個好時候,也不是個好的戰場,凌枝還在一邊看好戲,隨時準備給自己迎頭痛擊。
她索性冷冷撇開視線,眼不見為淨。
“你要保他?”
江無雙沉沉看了溫禾安一會,說實話,他很不願意這樣一個難纏的對手攪合進王庭大局裡,天都與巫山就夠讓人頭疼的了——但如果溫禾安真要順著徐遠思知道些什麼,不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他必定得除了她。
如此想著,面上卻不顯,嗤然道:“還是說二少主現在另謀高就,上了九洞十窟的船。”
“我不想保什麼人,但更不想被扣帽子。”說著,溫禾安隨意一站,站了最後一個空位,道:“傳承快開了,你要真那麼想打,就帶著他去外邊打,把你的位置讓出來,別耽擱別人的事。”
話音落下,周圍靜了一瞬。
眼見江無雙的攻勢往回收,李逾走到凌枝後面那座傳承站定,或許是真看不慣這等做派,聽了溫禾安的話,非還要嘲諷江無雙兩句:“讓不讓的,也得他守得住。這不是,還有人沒到呢麼。”
確實。
現在場上的站位太過讓人匪夷所思了。一共六道傳承,右邊三道分別為溫流光,凌枝和
李逾,左邊三道是江無雙,素瑤光和溫禾安。
溫禾安排在了素瑤光的後面,還站得那樣自然,連爭一爭的念頭好像都不強烈?
這是怎麼了……誰能看不出來,傳承的位置明顯決定著收獲的多少,這種東西,還能不爭?就算她不跟江無雙和溫流光奪第一,第二,總不該拱手讓給素瑤光吧?
而且,正如李逾說的。
現在六座傳承全滿了。
但有人還沒到呢。
屆時,誰下場?又是誰能奪得第一,真不好說。
暗潮湧動。
江無雙冷冷地掃視天地之間,劍光吞吐浮沉,溫流光默不作聲開始蓄力,繃緊了心神,被溫禾安襲擊過兩次,她壓根不用細想,就知道溫禾安隻要有動作,必定是奔著她來的。
來都來了,說不在乎位置,那是假的。
很快,幾位都感覺到了來自空氣中的晦澀之意,有人抽調了天地間大部分靈力,換句話來說,有人在暗中布置磅礴的招式。
江無雙和溫流光對視,都緊皺著眉,旋即錯開視線,溫禾安一直沒抬頭,真跟專心致志等待傳承開啟將他們卷進去的那一刻一樣。
過了一會,凌枝看向溫禾安,快速眨了下眼。
溫禾安這才如夢初醒般搖了搖手腕,察覺到前面的人已經隱晦朝她投來好幾眼,不由得抬眼,迎上素瑤光的視線。
沒人比素瑤光更忐忑。
自己後面這個肯定要出手,夾在她和江無雙中間,這個位置太糟糕了。
溫禾安知道她在想什麼,主動問:“要跟我換換嗎?”
素瑤光反而松了口氣,手掌心半舒開,毫不遲疑地回:“換。”
兩人換了位置。
就在此時,六道秘境同時發出“啵”的一聲,像花開的聲響在耳邊放大了數倍,朦朧的白霧一點點透過來,綿柔地纏繞手腳,六個人恍若踩著白雲騰空而起。
也就是在那時候,溫禾安動了。
依舊是十二神錄的招式,她悄然攤開掌心,裡面躺著三朵花苞。花苞呈深紅色,形狀像牡丹,但比牡丹小,因為太過鮮嫩,嬌豔得像血。她動作迅疾縹緲,將其中兩朵拍在江無雙雙肩上,像兩顆釘子透進了骨血中。
江無雙的身體騰空而起,轉瞬落在了溫流光跟前,右側第一道傳承旁邊。
他很快發出壓抑的怒吼聲。
沒想到,真沒想到。江無雙一直在防半空中蟄伏的陸嶼然,他想的也是,就算溫禾安要出手,也是對溫流光出手。
她又沒有生機之箭,她要這座傳承做什麼。
跟天都的關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惡劣,她何必再得罪王庭。
他不是沒防,但他防的都是大殺招,不是兩朵使他身體騰挪的花。
但現實沒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
兜頭朝江無雙襲來的,是溫流光的殺招,這是為了對付溫禾安準備的,可謂是毒辣至極,沒有半分留手。
在察覺到異動的第一時間,溫流光就祭出了這招,現在收也來不及收,兩人的攻勢撼天震地,崩碎雲霧,重重撞擊在一起。
江無雙是想過第一時間抽身回去的,可朝自己原先站著的位置看過去時,發現它已經被溫禾安佔據了。李逾動作更快,她一走,他便閃身到了她原來的位置。
由右側第三,成為了左側第二。
溫禾安清清靜靜看過來,將手中剩下的那朵花踩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