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枝毫無徵兆地逼近,眼睛,睫毛和呼吸都拉得極近,櫻桃唇染一點天然朱色,她態度那樣惡劣,氣息卻因距離而變得曖昧,她打量著玄桑,像是在看一隻被她扼住咽喉,任由處置的困獸。蠻橫無理,耐心全無,考慮著要從哪裡開始吞食。
玄桑想掙,卻無法掙,這世間本就少有人能從她手裡逃跑。
他臉色蒼白,神情無措,睫毛慌張顫動,抖動的弧度幾近帶著點澀然絕望,像隻漂亮蝴蝶要被折斷翅膀似的。
凌枝看得心煩意亂,在唇抵唇的前一霎,甩開了玄桑的下巴,閃身離開淵澤之地。
……
薄霧散去,眼前一切恢復正常,凌枝看著突然作此舉動的商淮,皺眉,想到了什麼,有些詫異地問:“你們家的天賦能力?你能看到我的記憶?”
她手裡捏著塊芋頭糕,視線在商淮身上轉了一圈,認識以來,大概第一次如此仔細感應他的氣息,仍是不解,喃喃自語:“天懸家現在能力如此突出,能越境窺人了?”
商淮太陽穴突突脹痛,像無數根針刺進去,眼球也不舒服,幹澀刺痛,渾身力氣都在流失,撐著膝蓋的手掌發軟,但幾個呼吸下來,種種症狀有所緩解。
比起看陸嶼然那次產生的反噬,這次無疑好上太多了。
“沒。”他咬咬牙,覺得自己今天晚上真是不該出門,但為了本就交不到朋友的天懸一族,否認道:“就我這樣。你別亂猜,免得外面又跟躲瘟神一樣躲我們。”
猜到是一回事,聽他親口承認又是一回事。
“你會得還挺多的嘛。”凌枝咬了一口糕點的邊,舌尖卷掉碎渣,感受酥皮一抿即化的香軟:“若不然,你別跟著陸嶼然做事了,來陰官家吧。”
商淮以為她必定是在開玩笑。
然而她神色太認真了,大有種他點頭,她就真著手實施的意思。商淮還沒從畫面中最後那一幕幾近蜻蜓戲水的親吻中拉回神來,就被迫面對這個問題,當即失笑:“我去陰官家?我去陰官家做什麼……我修來的匿氣,隻夠在海上飄一飄,下溺海都夠嗆,我過去給你們當墊背啊?”
“你不是會管事嘛。”凌枝咬下手中最後一口糕點,說:“你還會做好吃的。”
商淮琢磨了下這意思,不由笑了聲:“意思是,我是去你們家當廚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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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吧。”他擺手一口拒絕:“讓我多活幾年,我怕被巫山追殺至死。”
凌枝遺憾地嘆息一聲,這計劃原本是可行的,巫山和陰官家歸根究底還算本家呢,她出面要人,大不了將商淮腦海中有關巫山內部的記憶用手段封起來。
但陸嶼然很煩,她不想跟這個人打交道。
地面上打不過。
也怕又倒什麼大霉。
權衡了一會,作罷了。
凌枝接著問他:“你看到什麼了。”
商淮最怕的就是這個,這種失控的天賦太要命,很多東西他壓根不想看,涉及重大的被殺人滅口都是常事,天懸家又不是沒有人死在這種事上。
他應對這種突發事件的方法是實話實說,你說了,人家心裡才有數,不至於東想西想,把莫須有的罪名都摁上來。
他頓了會,心中有些別扭,先彎腰給凌枝將碗盞收拾了,視線不經意在她那張小圓臉上轉了半圈,想,原來她今天是真不開心。
“看到你和玄桑了。”商淮說:“不是正事。”
“我和他怎麼了?”凌枝漫不經心地問,半晌,意識到什麼,又好似想起了什麼不太愉快的事,當即皺眉,問:“看到我親他了?”
商淮不知道怎麼說。
他長這麼大,跟女子談過的生意,交過的手都多,然而大眼瞪小眼談論這種事情的情況,唯有這一次。
任他平時混得再如何風生水起,如魚得水,此時也啞了。
凌枝拽著秋千一側的繩索,足尖抵著地面叫它不再晃蕩,同時漸漸靠過來,她像隻狩獵的貓,有點危險,又不夠危險。須臾間,她就貼得很近,商淮能看見她臉頰上細小的絨毛,能感受到她眼珠的細微轉動。
商淮的身體像杵在寒冬裡被澆了層水,很快結冰,難以動彈。
這、這是做什麼。
凌枝無所忌憚地朝前逼近,她吐息間有種馥鬱的香氣,屬於芋頭糕的軟甜和琵琶的甘鮮,唇珠顏色漫著點水紅,還未觸上來就已經能感覺到驚心的柔軟。
商淮徹底懵了,血液一會靜止,一會跟住著另一個心髒似的砰砰跳動,額心上的細汗還沒幹透就又添了一層,實在慌張又……心悸,喉嚨緩緩動了動,不知道怎麼回事,在這短短瞬息間,眼睫和眼皮也開始不自然地抖顫。
臉紅,耳朵也紅。
腦子裡閃過很多想法:他別不是真要去陰官家當廚子去了。她現在屋裡還藏著個師兄呢,這算是個什麼意思……他爹這次會不會直接打死他。
凌枝不懂他為什麼也是這樣的反應,她隻看他的眼睛,對此耿耿於懷,不知道怎麼想的,伸手捂住他正朝下覆落的睫毛,很不滿地問:“你又抖什麼?”
商淮恍然明白過來,她看不明白玄桑為何露出那樣的神色,見他看到了,幹脆原樣實驗一番。
這不,她聲音都帶著憤憤。
被她伸手摁住的那隻眼睛跟被灼紅的烙鐵燙到了,商淮朝後一仰,將自己解救出來,同時在心裡嘶了聲。
商淮完全頂不住這種亂七八糟,要命一般的氛圍。
他落荒而逃。
翌日清晨,溫禾安醒來的時候,陸嶼然已經起了。
他站在窗下,手邊放著面巫山畫仙特制的符紙,符紙無聲燃起來,能聽到符紙那邊幾道間落的聲音,他隻聽著,偶爾應一兩聲簡短的字句。
見符紙燃盡,聲音全部消失,溫禾安慢騰騰起身洗漱。回房間後將門敞開,讓清風完全透進來,才覺得清醒了,抓起昨夜隨意撂在案桌上的
四方鏡,準備看一眼,想起什麼,繞到陸嶼然跟前。
從她趿鞋下地開始,他便一邊分點心思給手中書卷,時不時又抬眼看她,這回見她終於肯過來了,於是抬抬眼,將書卷折過一頁,順手撂在窗臺上。
自打她醒來,眼神就刻意的沒放在他身上,跟躲避什麼似的。
溫禾安視線落在他下唇上。
昨夜流了不少血,止血後她沒忘記給他上了靈液和恢復傷藥,兼之隻破了道小口子,到現在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隻有一道細小的印痕,不近看看不出來。
溫禾安又用棉球細致地沾點靈露與藥粉敷上去,動作間,袖片從手肘位置滑落下來,露出瓷釉似的肌膚,柔嫩細膩,白得晃眼,半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一早上,躲什麼。”
陸嶼然看了一會,待她做完一切,捉住她腕骨,撥弄了下自己的袖子。
他一早出去見了從巫山酒樓來的人,衣裳穿得齊整,除了臉,幾乎沒露出半點肌膚,儼然拒人千裡之外,此時她的手指被迫掀開袖片,又被他執著翻開衣領的邊。
裸露在空氣中肌膚深深淺淺全是淤青紅紫,在冷色肌底下分外觸目驚心。
陸嶼然看了溫禾安一會,她抬抬眼,將這些痕跡盡收眼底,看這態度好似是供認不諱,而實際上眼神太清澈,天生有種包容和溫煦感。
溫禾安在外面,就是這副模樣,從不主動表現攻擊性。
“看看。”
“你怎麼、”陸嶼然眼梢低垂,說著自己都停了下,不知用什麼詞才能精準形容,好笑地道:“在我身上,跟暴君一樣。”
這也不準,那也不準,氣勢強得可怕,一面扯得人熱血噴張,一面又壓得人隻能完全按照她的章法來。
溫禾安理虧,無可辯駁。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陸嶼然血液的問題,他傷口恢復能力相較於其他九境巔峰會慢一些,她不是不想收斂,但每次稍微有心克制——
她不由得去看陸嶼然。
他現在長衫裹覆,模樣看上去要多冷淡有多冷淡,然而實際上,特別喜歡一切親近的行為。一旦表現出任何一點抽離的意思,便會不滿地變本加厲,將收回去的氣息又放出來。
溫禾安手掌輕輕搭在他手腕上,指腹摩挲兩下,抿了下唇,有些懊惱地承認:“……我有點控制不住。”
陸嶼然看了她一會,因為這句話眉梢微揚,身形舒展,有些愉悅地靠在窗前木架上。
這時,有人上樓來找陸嶼然,是酒樓的人。
溫禾安算著時間,也準備推門下樓,腳步邁出一步,被跟前之人不輕不重拽回來擁了下。
“沒讓你控制。”陸嶼然伸手撫了下破了口子的下唇,看著她道:“這樣對我——你別不認就行。”
小院裡,羅青山照舊在晨跑,商淮蹲在一棵桃花樹邊,眉眼鬱鬱,提不起精神。
他一晚上沒合眼。
溫禾安下樓後仔細地打量他,若有所思,半晌,攬著裙邊在那棵桃樹下半倚著,輕聲問:“凌枝欺負你了?”
商淮搓了把臉,能怎麼說,隻能搖頭。
他隻得撩撩眼皮,轉移話題:“對了,方才來的最新消息,林家那位管著靈莊的少當家死了,說是仇殺。林家家主氣得沒了半條命,悲憤過度,今日一早宣布叫林十鳶代為管家。”
溫禾安並不覺得意外。林十鳶也是個謹慎的人,不會做魯莽沒有把握的事。
從此以後,她的合作對象中又多了位真正有實力的,執掌林家的林十鳶手中捏著的消息會比先前多許多,她在信息方面的空缺可以稍微得以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