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百年的執念。
在最不可思議的時候,有了如夢般的解釋。
溫家聖者一抬手,呼嘯的靈力抵住她的背脊,讓她直起腰,面朝半空中的虛像,聲音裡透著種不容置喙的嚴厲:“她若是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將會成就你至強無匹的雙感。”
隻可惜。
溫禾安還是不夠聽話,不夠順從,在選第八感的時候離經叛道,出了岔子。
“……”
時候不早,溫家聖者說了最後一段話,目光掃落時,帶著鋒利的敲打之意:“棋子已廢,驅逐出家,你如今年歲不小,更要知道該以何事為重,若是面對陸嶼然和江無雙時,還被一時情緒牽著鼻子走,有何資格讓天授旨認主。”
“好好待在蘿州,不要再出任何岔子。”
溫流光看著聖者意志消散在自己眼前,道:“是,祖母。”
房間裡陷入全然空寂。
溫流光在桌前站了很長時間,眼中的光彩一息比一息亮,她將手掌撐在桌面上,似乎在隔空與自己的生死之敵對視,帶著一種惡劣至極的暢快與譏嘲之意。
她原本打算盡快叩開第二道八感,再將溫禾安狠狠踩在腳下,出一出前幾日的惡氣,現在卻覺得,或許不必到那個時候。
她已經迫不及待要見到溫禾安了。
她現在確實,掌握了許多的秘密,可以逐字、逐句地親自告知她。
第44章
三月初二, 天氣乍暖還寒,春雨如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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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禾安這幾日忙著在幾個府宅之中穿梭,自打她流放歸墟後, 在對外界消息這塊就一直屬於滯後的被動狀態。
好在, 溫流光這次給她篩出的都是她的得力下屬,這幾日他們慢慢轉醒,精神轉好,毫無遺漏地向她描述了溫流光接管天都內外十五城後,大刀闊斧, 排除異己的舉動。
天都裡裡外外的變動不小。
她忙著梳理這些消息,已經好幾天都沒回巫山這邊了。
今日一早, 溫禾安推門走進來,沒走幾步, 就看到了一層薄弱蟬翼的透明結界, 羅青山在結界裡衝她猛的搖頭,歪頭往後面喊正在補覺的商淮下來放人。
溫禾安眨了下眼, 從結界上感受到了陸嶼然的氣息。
兩位巔峰九境力量對撞起來可以將整座宅院炸毀, 她撤去手指上的靈力,有點好奇地用手觸了下, 結界表面霎時雷芒弧動,像受到了威脅無聲露出深長獠牙的無邊巨獸。
然而就在雷芒最為驟烈之際,結界以她手指為中心, 頗為冷淡地露出道剛好夠一人通行的口子。
她走了進來。
羅青山愣在了原地,一大早被他吵吵嚷嚷喊起來的商淮見狀哈欠不耐煩打到一半,也止住了。
溫禾安回頭望那道結界, 若有所思,很快意識到什麼, 她問:“出事了?”
“沒事。陸嶼然給了王庭和天都一點顏色看,他們如今不痛不痒地做樣子在還擊。”
商淮瞥了眼羅青山,長長籲一口氣:“這道結界是用來保護羅青山的。”
從前在巫山還好一些,巫醫獨闢一地,都鑽在裡面悶頭研究各種世間疑難雜症,制毒制蠱,破毒破蠱,三五年難得出來一次,身體弱點也沒什麼。但現在出門在外,還是多事之時,隻能被重重保護起來。
羅青山也為身體差的事情焦慮過,他解決焦慮的方式是晨跑,每日晨跑,跑到汗流浃背,氣喘籲籲,今日就算用功了,有種已經盡力的心理安慰之感。
這幾日他沒法出門跑,就在偌大的院子裡跑大圈,此時拿帨巾將落到眼皮上的汗珠擦了。
因為剛才結界自動打開的一幕,羅青山盯著溫禾安看了好一會,想說點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怪怪的,憋了半天,扭頭去看商淮。
商淮作為唯一一個察覺到了點陸嶼然心思的“知情者”,現在用手指撫了撫下巴。
結界這東西,畢竟不是實打實的攻擊之力,它受主人的影響,能夠下意識辨別一些極為熟悉的氣息,若施法者沒有特別嚴格設限,它就不會阻止“熟人”進入。
這要是換做別人,實在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人在紅塵中滾一圈,誰還沒有幾個親朋好友了。
隻是這事放在陸嶼然身上,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他那個冷淡到雪巔,拒人於萬裡之外的秉性,平時不小心碰他一下,他皺眉瞥過來的一眼,恨不得剐你三百刀,回去指不定得擦多少回手。誰遭受過幾回那樣的嫌棄,自然而然就會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不再自取其辱。
這世上,就沒有能讓他的靈力感到親近熟悉的人!
這道結界布置的時候,為了能讓暴躁的雷術感知到他們兩的氣息,他和羅青山愣是舉著手在結界上撐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這道隻能由他們兩同時開啟的結界才算完成。
算起來,他和羅青山,還是待在陸嶼然身邊最久的人了。
他很確定,溫禾安沒有走這個十分侮辱人的流程,她再是自然不過地用手指一觸,轟天轟地的雷術就放她進來了。
商淮眼珠子轉動了半圈,這什麼意思——陸嶼然和溫禾安曾經很是親近過?
親近到時隔三年,雷術都還隱約記得溫禾安的氣息?
商淮在心裡嘖嘖兩聲,覺得陸嶼然結契頭兩年,自己閉關閉得實在太不是時候了,他現在對這兩位的感情糾葛越來越好奇,到了一種小貓撓心,壓都壓不下的程度。
說實話,沒能完整了解始末,他覺得很是遺憾。
羅青山回房間洗漱換衣裳了,溫禾安繞去後院看聞央。
小孩起得早,鄭二娘讓她坐在凳子上給她扎頭發,此時手一松,聞央朝她跑過來,眼睛裡藏著無聲的期盼,這期盼看得叫人嘆息,溫禾安頓了頓,朝她搖搖頭:“暫時還沒有消息,他們在你們村上潛藏了那麼多年,所圖甚大……我們需要時間。”
溫禾安摸摸她的辮子,問:“有想學的東西嗎?想修行嗎?”
聞央眼睛一亮,旋即黯淡下去,她道:“阿兄帶我測過靈根,我天資平平……”去門派修習
是一大筆銀子,外門弟子修到最後,隻不過比凡人多幾年壽命,多在世上蹉跎幾年,實在沒有必要。
溫禾安與她對視,將醜話說在最前頭:“你們村的事牽扯甚廣,如果真如我們所想,他們九死一生。而你還小。”
她頓了頓,又輕聲說:“天資不是修行之路上唯一的準則,勤奮,心性與韌意同樣重要。我教不了你,卻能為你找個好老師。”
她捏了捏聞央的手掌,小孩骨頭細,捏起來跟沒有筋骨一樣,說:“不收你拜師學藝的銀錢。你想想,想好了再來和我說。”
在這樣的年齡做出左右自己一生的抉擇無疑艱難而茫然的。
溫禾安轉身欲走,給她留一些時間,可邁步的時候,衣角卻被聞央捏住了。她沒有哭,也許是過去幾天眼淚流幹了,此刻緊抿著唇,道:“我學。”
她仰著臉看溫禾安,重復著道:“阿姐,我想學。”
溫禾安靜靜地看著她,能看到小孩眼中還不能遮掩住的茫然悲憤與恨意,半晌,她道了聲好,而後撥開四方鏡,通知了月流一聲,牽著聞央邁出了這座府宅。
晚邊,溫禾安在街市上買了些吃食回來了,她收到了羅青山的四方鏡傳信,松靈破開了,裡面確實有端倪。
今夜她還要去見溫流光。
估計是一整個晚上都要耗進去了。
商淮與羅青山都在屋子裡坐著,頭對頭研究桌上的東西,見她到了,羅青山不敢多說什麼,商淮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四方鏡,嘀咕:“陸嶼然怎麼還沒到。”
桌上擺的東西是松靈,準確的來說,是被拆開的松靈。
松靈摸著是玉石的質感,沉甸甸的很有重量,真正拆開之後才知不是材質問題,它重是因為裡面有上百個零件機括,像個縮小的蟻穴。此時此刻,這些細小零件散落了一桌,露出最裡面一小顆玲瓏球。
玲瓏球做得極為精細,縫隙極小,隻有將球轉動著舉到眼前,才能透過那一絲光亮,窺見裡面的白色粉末。
溫禾安看了一會,皺眉問:“這是什麼?”
羅青山這幾天別的都沒幹,時間全花在這上面了。他拿出個紙包,紙包裡放著從玲瓏球裡採集的粉末,又指了指這一桌子的零件,面色凝重道:“足足一百八十八個零件,環環相扣,用折紙術拆都拆了整整三日,這東西造價不菲,不是尋常之物。它們在內運轉,時時變幻,控制的是玲瓏球裡藥粉撒出的量。”
溫禾安順著他的話接:“而這樣的松靈,每家每戶都有。”
商淮同樣擰緊了眉:“那個村落,少說也有好幾百戶人家,有的人家還不隻有一個。”他嘶了一聲,捏著下巴,道:“如此費盡心思,投錢,投人,投時間,處心積慮……”
他沒接著說了。
但未盡之意羅青山和溫禾安都能明白,羅青山指了指那片白色粉末,道:“我用各種方法測過了,這不是毒,也不是粉,是修士的第八感實質化後凝幹了而成的東西,我懷疑二少主先前說村民們喝過的帶有賜福的水,跟這粉末的效用是一樣的。”
三人皆沉默下來。
溫禾安扯了下嘴角,問:“你們公子什麼時候回來?”
話音甫落,就見屋外結界倏然一斂,晦色滔天,陸嶼然無聲撕裂結界,攜著滿身院外霜氣,跨過門檻進屋。他視線在屋裡轉了一圈,隻在看到溫禾安時不動聲色落了下睫。
走到桌邊,他忍耐地道:“說事。”
溫禾安看到他氅衣也沒披,穿得單薄,全靠勁瘦優越的身形撐著,蒼白手背上沾著綠豆大一點混著血絲的稠液,明顯擦了好幾遍,周圍肌膚都泛了紅。
他這會靠在椅背上,眼皮一耷,隨手拿過帕子就著靈力又開始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