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哪受的傷。
那個時候,她應當還是個小孩,七八歲,還是八九歲?
“他們不會怕的。”溫禾安看向商淮,接過他先前的疑問,輕聲說:“溫流光天生雙感,特別是叩開第一道第八感之後,表現得越是激進,殺意越盛,越代表第二道八感的攻伐之力強勁,長老院對她聽之任之,捧著她都來不及,怎麼會擔心。”
商淮長長地“啊”了聲,視線從她手指上抽離,羅青山也很快盡職盡責地繼續處理傷口。
他們兩人都沒大驚小怪。
說白了,每個人都有自己與眾不同的經歷,有不願提及的曾經,他們身上的傷也不少,各有秘密,這實在沒什麼好探究的。
商淮皺眉跟上溫禾安的節奏,他道:“從沒聽過這種說法。即便如此,他們如此縱容,假以時日溫流光兩道八感都叩開,性格就能扭轉過來嗎?”
溫禾安搖了搖頭。
她對溫流光的第八感同樣有很多猜想,隻是沒有得到證實,如今都不好說。
他們說話時,陸嶼然的視線從溫禾安手上那道疤痕上往回收,等了一會,在羅青山為她完全處理完傷口後拉開椅子起身,發出不輕不重一聲響。
他垂著眼,眼皮冷而薄,通身氣質清冽,隻在經過羅青山時,用指節敲了敲,示意他過來一趟。
這個時候,他已經是半個字都不想說了。
——多問那一句做什麼。
羅青山走到自己身邊的時候,商淮本著同僚之誼拉住他,擠眉弄眼,無聲對他擠出四個字:“你、小、心、點。”
他算是看出來了。
他們看溫禾安的陳年舊傷表現得平靜,陸嶼然可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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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表情冷得,
心裡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見陸嶼然上樓,溫禾安轉
身,仰著頭去看,左臉上那一塊又慢慢的爬上一絲磨人的燙意。
她眼仁十分幹淨,視線中是他完美削瘦的骨腕,再往上,是利落聳出的鎖骨,頸側修長冷白,能清楚看出經絡的跳動弧度。
血液在他的肌膚紋理下湧動。
看著看著,溫禾安忍不住抿了下唇,又無聲用舌尖抵了下犬牙。
第43章
那種像從心底最深處倏地冒出來, 又流經四肢百骸的殷切渴求隻有一瞬,一瞬後就被溫禾安無辜眨著眼,不動聲色地強壓下去了。
她一時心亂, 隻坐了一會, 也跟著起身告辭,臨走前還對商淮含笑頷首,說勞累了好幾天,讓他們今夜好好休息。
直到面不改色跨過門檻,走過橋廊, 腳步停在自己院門前的籬笆門前,溫禾安才在原地站定, 迎著夜風深深吸了口氣,看著自己被白綢裹覆的雙手, 黛眉緊蹙。
前幾天蘿州才下了雪, 春寒料峭,籬笆門上繞著的兩層枯灰藤蔓尖上卻頂出兩顆顫巍巍的嫩芽, 已經有初春風拂遍地的預兆。
溫禾安看了一會天幕上閃爍的繁星, 推開院門回了房間。
默不作聲點了燭火,她舉著點綴寶石的精巧鏡面, 撩開發絲,銅鏡裡那塊肌膚沒有任何異常,唯有手指觸上去, 能夠感覺到一點與眾不同的熱燙之意,是那種好像因為長時間靠近篝火而被烤出來的幹燥溫度。
她的心情因為方才那一絲無由來的衝動跌到谷底。
時時行走在風口浪尖,她不能接受自己出現任何一點不受控的衝動和行為, 那太危險,太容易暴露了。
溫禾安知道陸嶼然的血能解毒這件事有幾日了, 這些天也都是心平氣和做自己的事,心中最壞的設想不過是真正毒發,實在承受不住的時候,再以某些條件跟他換點血。
因此方才那種直直看向他頸邊清晰的血管,並且生出噬咬衝動的,絕非她本身的想法。
究竟是怎麼了……她撫著自己的左臉,出了會神,想,是這東西開始有了自主意識,還是又有了別的變化。
不論是什麼,都不是好事。
溫禾安一整夜沒睡,她搬了個椅子坐在窗前,遙望遠方。
她才跟溫流光交了手,消耗不小,按理說需要休息,可因為這件事,身體和精神都緊繃著松不下來,像肉和骨頭裡埋進了一根細細的魚線,五髒糾纏,隨時都是個隱患,難以松懈。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她才揉了揉眼睛,將冷了的茶水倒掉,茶盞放回原地,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從第一次毒發到現在,她在這件事上耗了太多時間,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隱姓埋名尋醫求藥何止百次。但事實便是,就算是找到了羅青山,不知這毒的名字,原理,也一樣無從說起。
——除非她想現在把妖化的症狀袒露在巫山一眾人面前。
她和陸嶼然現在湊合著攪在一起,終究不是同一個陣營的人。
今日友,明日仇。
以目前的局勢來說,他們日後是仇家的幾率大得離譜,至少表面上必是如此。
溫禾安其實仔細想過,溫流光未必真的知道事情始末,她對自己恨之入骨,如果握住了她妖化的把柄,隻需肆意一傳揚,便能讓她陷入無邊危險之地,成為整個九州的敵人,不必處心積慮聯合江召給她下套。
可她了解溫流光。
這麼多年,不止溫禾安提起當年下毒之事難以釋懷,溫流光同樣如此。
她自詡天之驕子,做過的事做了就是做了,派人綁架溫禾安的事她就供認不諱,但自從和溫禾安扭打過幾次之後,再提起中毒的事,她總會暴跳如雷,怒罵溫禾安果真上不得臺面,隻會玩一手血口噴人,栽贓陷害。
將沒做過的事強行安在溫流光身上,對她而言,不止是汙蔑,更是侮辱。
這是第一次。
溫流光親口提及。
如果不是她被刺激瘋了,就隻能是她臨時得知了什麼消息。
溫禾安原本打算在她第二次叩感時動手,她如今身份特殊,不想參與小打小鬧,隻想一擊斃命,但兩三個月的時間,那太長了,她等不了——在那之前,她要再和溫流光見一面。
天亮之後,溫禾安洗漱之後,戴著幕籬出門去了珍寶閣。
一進雅間,發現林十鳶看她的眼神跟之前不太一樣了,她將茶盞往溫禾安身邊推,大抵是現在組了隊,頗有一種榮辱與共的心境,她眉心舒展了,前兩日得知林淮被“無良勒索”的鬱氣總算散了小半。
“諾。你看看。”她將一塊水晶石遞給溫禾安,唇角上翹:“我連夜叫人制作出來的。”
溫禾安看著水晶石,猜到了什麼,她伸手接過,點開。
一幅靈力卷軸便從水晶石上投出來,卷軸約莫四寸長,三寸寬,卷面上展現出來的,正是昨夜她與溫流光戰鬥的畫面,漣漪結界與一品春的劫人場面都照得分外清晰。看得出來,是有人在距離極近的地方跟著拓在水晶石上的。
溫禾安看了幾眼,捏著這塊水晶石,難得默了默。
林十鳶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打了一夜的腹稿,隻要涉及錢財生意場,自然有一百種說服人的招數。
“水晶石造價不菲,樓裡儲存有限,趕了一夜也就搗鼓了一百粒出來。”林十鳶撥了撥鬢邊碎發,循循善誘:“水晶石裡的東西傳出去,丟人的是溫流光,你出氣我也出氣。賣出去的銀錢,除開水晶石的成本,你七我三,如何。”
溫禾安從沒賺過這種錢,想了一會,又覺得確實是林家人的作風,問:“你準備如何定價?”
林十鳶朝她比了兩根手指頭,道:“兩萬靈石一顆。”
“你認真的?”
溫禾安眼皮跳了下,她見林十鳶毫無開玩笑的神色,說:“能花兩萬買得起這個的,不會不知道水晶石的價格,這定價太高了。”
高到離譜,說是天價也不為過。
誰家有錢也不帶這樣揮霍的。
別說一百顆,就是十顆,她都覺得難以出手。
“二少主,修為我不如你,但不要懷疑我的定價能力。”林十鳶眼眸微彎,說起生意場便是遊刃有餘:“你,溫流光,江無雙和帝嗣從未對戰過,出手的次數也是寥寥無幾,且都非全力,大家怎會不好奇?這還是百年來頭一次,從昨夜開始,不知多少條消息通過四方鏡發到蘿州以外的地方去了,大家隻聽說,卻見不著,心不是更痒?”
“你是不是忘了,被天授旨吊著走的,可不隻有你們三家。蘿州城這幾日來了多少人,看熱鬧的散修隻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什麼十二宗門三寶地,連五個避世之家都有人冒頭了……能看見你們出手,兩萬算什麼,他們哪裡會差錢。”
林十鳶低聲說:“林淮那邊跟供無底洞一樣供著溫流光,靈莊每日進賬,錢還是跟流水一樣花出去了,有機會從溫流光身上賺回來,我肯定樂意。至於二少主,你現在莊子上供著十幾個傷患,租的府宅,請的醫師,上的傷藥,每日都在耗錢,就算你負擔得起……這錢進了口袋,不是家族的,是自己的,誰也收不走。”
溫禾安默然,半晌,笑了一下,隻是笑意很淡,不抵眼底:“你說得對。”
“那就賣吧。”
“能給對手找不愉快,還能賺錢,何樂而不為。”
她正好也要找件事刺激刺激溫流光,她現在的狀態,經不起激。
隻要溫禾安一露面,她必然會從別的方面找回場子,有溫白榆勸她,生死大戰倒不至於,她會想盡辦法從別的方面將同樣的難堪甩給她。
比如她那日提到的,有關於毒的事。
那恰恰是溫禾安最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