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竟敢跟溫流光合作。
他怎麼敢的。
林十鳶鬱悶地看溫禾安,話裡話外都是探究的意思:“天都繁盛,自己也有許多產業,她突然這樣獅子大開口做什麼。”
溫禾安嘴角往上一翹,眉梢微動:“大概誰也不會嫌錢多,尤其是白來之財。”
林十鳶的臉一下拉得老長。
溫禾安將茶盞輕輕放下,睫毛低垂間顯得無比纖細,她知道,自己一直在等的機會不太遠了。
她等這個機會很久了。
從還未被算計驅逐,到現在恢復如初。
她是人,一路走來尤為艱辛,無數次死裡逃生,壓抑久了,表現得再溫和無害,骨子裡也有著兇性。溫流光處心積慮對付她,一計不成又有一計,因為她備受寵愛,在族中有無數人為她託底,甚至頂罪去死。
溫禾安沒有倚仗,她孤身一人,單打獨鬥,出手就得一擊即中,叫溫流光再也翻不了身,失去所有價值,這樣長老院才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下。
溫禾安早就在等溫流光叩開第二道第八感的時機。
那是最能要她命的時候。
“我今日來,有件事想問問你。”溫禾安看著她,神情鄭重,沉吟後啟唇:“你這可有關於禁術的文獻記載,有多少算多少,我都買下來。”
提到禁術,修士莫不變色。
無他,能被稱作禁術的,手段之陰損可怖,非常人所能想象,偶然冒出一件,就足以讓幾個州城亂做一團。
林十鳶倒是不怕溫禾安沾染禁術,她的氣息純正溫和,決計和這兩個字沾不上任何關系,她隻是很好奇:“若是我沒記錯,這是你第二次叫我替你留意禁術了,你究竟在查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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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禾安點了點眉心,並未否認:“一樁陳年舊事。”
“你也知道,有能力編纂禁術的家族門派,閉著眼睛都能數出來,有關禁術的記載又半個字都不能流入市面,我們不做這等虧本買賣,這一時半會的——”林十鳶看著她格外專注的眼睛,婉拒的話一時拐了彎,她嘆息著松口:“我隻能盡量給你留意。”
她竟覺得,溫禾安對這事的態度很不尋常,比對付溫流光和江召都來得上心。
談完事,透過半開的窗牖往下看,暮色四合,落日熔金,再過一會,估計天就黑了。
林十鳶還是留她下來用膳,溫禾安搖搖頭,道:“我得回去。”
她眼前浮現出陸嶼然的眼睛。
他生了雙睡鳳眼,眼皮冷薄,線條狹長,瞳仁會在燭光下泛出清冷之色,靜下來與人對視時,不免給人種深邃專注之感,好像有掌控人心的本事,叫人無從拒絕。
溫禾安鬼使神差,每次都會遲疑著答應他,然後為了騰出時間苦惱半天。
如果她言而無信,這雙眼睛就會盛滿倨傲漠然和一層亂七八糟的風雨,旋即水靜江寒,眼下斂得鋒銳,能看出明顯的不開心。
就。
怪可惜的。
大多數時候,能順著他,溫禾安都會順著他。
巫山酒樓臨時開鑿出的地牢裡,血腥之色緊密地融進潮湿陰冷的空氣中,兩股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叫人作嘔。
那名被生擒的九境被關在地牢裡,他叩開了第八感,於是關押的陣仗格外大。
系在他身上的粗大鎖鏈有足足十二根,貫穿前後肋骨,白骨森森,血流如注,鎖鏈上弧動的雷光一刻不停地流動,隻要他有所異動,立刻就會毫不留情地轟下來,這是陸嶼然親自出手布控的。
因此。
那名九境沒死在傀線上,但差點交代在這該死的巫山雷術上。
陸嶼然枯寂一夜,今早起來,得了溫禾安兩句應承後,眼裡淡漠的恹色陰鸷倒是散去一些,然一進地牢,眉骨攀附起凌然之色,難以抗拒,隻欲叫人臣服的氣勢悉數回到他身上。
聽命固守地牢的執事們紛紛行禮,不敢直視他的眉眼,餘光裡隻能看見一片由銀線織就的麒麟寬袖,其上圖案張牙舞爪,清貴逼人。
商淮原本是要“嘖”的取笑陸嶼然幾聲的,但想到要見自己父親,也沒了心情,難得愁眉苦臉,在心中一個勁唉聲嘆氣。
陸嶼然腳步停在那名九境跟前,逼仄狹小的囚室裡聊勝有無地鋪了層稻草,此刻都被血沁湿了,經過幾天,發出一種腐爛的腥臭氣,腳踏上去,會踩出一層猩紅液體。
他睨著這位被吊起來的九境,眼中如深潭,看不出任何一絲潮瀾漣漪。
審了幾天,能審的基本都審出來了。
人叫肖諳,年歲不小,倒是有一身修為,又走了天大的好運在秘境中覺醒了第八感“萬象”,這等噱頭唬住了不少高門顯貴,每年開出天價酬金,讓他效力。可他渾身沒個正行,吊兒郎當不愛動腦子,往往想一出是一出,喜歡挑戰刺激,但做任何事都是三分鍾熱度,遇到危險甭管什麼使命任務,先跑為上,混不管同伴的死活。
往往是沒到一年,就被好言好語地辭退請出來。
他這次為王庭效力,圖的也是個刺激。
破壞神殿,暗害帝嗣,瓦解巫山。
多麼宏大的理想,光是一聽,就叫人熱血沸騰,這深深吸引住了他。為此,他不惜飛蛾撲火,甚至主動接受了傀陣師的那根傀線,在那幫孫子的蠱惑下,有一段不短的時間都覺得自己是找到了畢生的理想。
但他骨子裡就是那種性格,急功近利,說白了,就是沒有耐性,隻能接受成功,失敗好幾次後,興趣就消減了。
就算是條狗,你也得拿骨頭在前面吊著他,讓他聞到點香吧。
這個計劃可以說是隻有失敗,沒有成功的時候。
每次失敗,都要損失許多東西,無數通宵達旦,燒燈續晝的精力白費砸進去如泥牛入海,有去無回,還得做好隨時犧牲的準備。
而且肖諳深信自己被騙了。
蓋因他發現,除了以上三條,這個計劃中還有另一組人分心去做別的事去了,什麼外島計劃,你都不知道
它究竟是在做什麼,誰也不會給個解釋,但可以肯定的是,和巫山,帝嗣,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出事之前,他已經想跑路了,正在揪著頭發思索如何解除傀線,山高路遠,再尋別的刺激。
誰知道會發生後面的事。
肖諳腸子都悔青了。
陸嶼然手掌微一握鎖鏈,就聽叮當悶響,雷芒大盛,半死不活的肖諳陡然悶哼,像被根看不見的絲線提著,猛的揚起了腦袋,供三寸之外氣質無雙的男子打量審視。
“公子。”幕一踏進來,低聲稟報:“商大人到了。”
陸嶼然微一垂眼,聲線清透至極:“讓他進來。”
商淮摸了摸頭上的玉冠,又整整衣裳袖口,最後不自在地撫過自己的鼻脊。
商譽是天懸家現任家主,亦是天懸家唯一一個叩開了第八感的人,他們這樣身懷絕技,天賦異稟的種族,在修行之路上,總是比尋常人難上許多。
商大人性格古板,嚴於律己,到了如今這個年紀,家族和睦,子女大多還算爭氣,家族不溫不火,沒有下墜之勢,能叫他夜裡翻來覆去,長籲短嘆的,唯有離經叛道的逆子商淮。
自家本事都沒學好,非要去學什麼陰官擺渡之法。
而今一見面,他便先翹了翹胡子,以眼神剜了他一刀。
緊接著對陸嶼然行禮:“臣見過公子。”
陸嶼然長袖一動,靈力託起他的臂膀,冷聲道:“此人拜託商大人了。”
商譽哪裡敢當他這聲拜託和大人,他常見一些輩分遠還在自己之上的老者在陸嶼然跟前依舊畢恭畢敬,莫敢不從,自己卻因為商淮的緣故,不免得到陸嶼然一些另眼看待,這叫他又喜又愁。
他不敢分神,記得自己長途跋涉而來是有要事在身,當即站到肖諳跟前,渾濁的眼睛盯著他看,是那種格外細致,要將他臉上每個表情,每塊骨骼位置都記住的看。
肖諳被看得頭皮發麻,氣若遊絲地看著陸嶼然:“……我知道的,都說了。”
隻唯獨瞞了一件事。
一件他唯一覺得搭上半條命進去也算值得的事,這曾叫他小有成就感,可以說,那麼多件事都是瞎忙活,唯有這件,才真正朝著目標邁近了微小的一步。
商譽要看的,就是這一件事。
第八感探心悄然發動,朝著肖諳一人籠罩而去。
片刻後,商譽陡然睜開眼,連著退了兩步,被商淮扶住了。
陸嶼然看過來,眉頭緊鎖,問:“看到什麼了?”
商譽胸膛裡的冷氣攪動著,渾濁的眼中尚有驚懼之色未曾壓下去,因為二月末的寒意,他從鼻腔裡深深吐出一團白霧,聲音無比凝重:“公子,他們在神殿中動了手腳。”
神殿對巫山來說意味著什麼,無人不知,那是帝主留給巫山的東西,是一種無可取代的象徵,同時也是巫山最大的秘密。
商淮都驚住了。
陸嶼然臉色被冰霜覆蓋,但不至於和他們一樣就此亂了陣腳。世人鮮少知曉,神殿分為內殿與外殿,作為被神殿選中的人,舉世之內,唯他一人可踏入內殿,那些人要做手腳,隻能在外殿。
不會出很大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