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禾安位高權重時沒有選擇和他在一起,這次名利皆失,跌入泥沼,她無有選擇。
門外,侍從小心的敲門聲打斷了江召的思緒:“公子,外島的人來了。”
江召又點了點屏風上蝴蝶的翅膀,而後收手,覆袖,冷聲道:“讓他進來。”
身著銀甲的男子肅目推門而入,他恭恭敬敬朝江召拱手,未有遲疑寒暄,徑直匯報手中事宜:“公子,外島之事一切準備就緒,傀陣徐家的人已經在山裡安置兩月有餘,這些時日外島天氣正好,隨時可以起傀,而今全聽公子一聲令下。”
江召在書桌前靜立,似在深思。
回到江家後,他漸漸接手了一些絕密任務,蜘蛛網般復雜,看似密切相連又毫無頭緒,有時候甚至摸不清一些任務到底都在搞什麼,他作為執行者,也隻能在接手過程中連蒙帶猜窺得一點真相。
就如同這個和塘沽計劃扯上點關系的外島。
居然在百年前就開始布局了。
江召問:“外島現在有多少人?”
銀甲男子這才歐抬頭,露出一張冷毅的國字臉,他想了想,事無巨細地交代了:“徐家來的人有一個九境,五個八境,他們家天賦最好的都在這了,剩下的人都是我們的,四位九境,十五位八境,七境有五十多位。”
“島上情況怎麼樣?”江召頷首,又問:“有無外人察覺?”
“一切正常,沒有可疑之人。”那人頓了頓,又道:“不過每年這個時段,都有城內家族組成商隊進山,同村民們採買皮子和藥材,這次才過十五,他們就來了。”
“多少人?”
“十五支商隊,大概有兩百餘人,屬下排查過,都是尋常商隊,沒有混雜其他人進來,不足為懼。”
江召敲敲桌面,很快下了決定:“如今三家齊聚蕉城,我不想看到太大的鬧局吸引別人視線,先將這些人從山裡驅逐吧。”
下屬抱拳:“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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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召朝他擺擺手,眼神淡漠地提醒:“用地動,記得善後。”
下屬無聲頷首,退出門外。
探墟鏡前,商淮從天剛亮等到天黑,再到燈火齊明,繁星漫天。
這期間,其他三家的人木頭人一樣規規整整站在原地等候。他大概是全場唯一一個有所動作的活人,坐著,又站起來,和幕一交談,發現幕一扭扭捏捏的也不敢太搭理他,頓覺無趣,最後拿著四方鏡把玩。
子夜高天。
探墟鏡前站著的三人終於動了,諸位木頭人眼前一亮,紛紛抖落肩頭的露水迎上去,商淮精神一震,朝陸嶼然走過去,問:“怎麼樣?發現什麼了?”
陸嶼然稍一點頭,將腰間雲紋腰牌取下丟給身側同樣翹首以盼的幕一,聲音帶著點種久未說話,驟然開口的微啞:“去下令調集巫山所屬,讓他們在蘿州州城等候命令。”
“還有,我要見蘿州城城主趙巍。”
第25章
商淮意識到事態可能和想象中有出入, 他收起四方鏡,不動聲色瞥向天都與王庭那邊的動靜,發現那兩邊也是亂糟糟一團, 於是壓低聲音問:“看到什麼了?”
陸嶼然垂落的衣袖被夜裡狂風吹得向上翻卷, 他腳步朝前不停,吐出兩個冷冽的字眼:“溺海。”
巫山在蕉城的下榻之處是城中一座酒樓。
如果說王庭出行清空酒樓是糜爛成風,故做排場,巫山則更誇張,此時連門前都圍著穿甲執戟的守衛, 用商淮從前的話來說,就是巫山裡的人跟患了病似的, 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不喜歡跟外界接觸, 走到哪裡都弄得神秘兮兮。
陸嶼然率先跨過門檻, 身後商淮與一眾長老執事跟著,十幾雙眼睛圍著他一個人轉, 他皺皺眉, 三言兩句撿著探墟鏡裡的情況說了。
探墟鏡並不如往常似的單獨給提示,實際上, 他們三人同時看到了“溺海”兩個字眼,除此之外,沒有其他。
得知這一情況, 在場漫開竊竊私語,有長老已經打開了四方鏡,即刻傳信回了本家。
商淮抓著四方鏡翻來覆去地把玩, 跟著皺眉,他看了看陸嶼然的臉色, 有點不確定地道:“溺海……指的是什麼?”
溺海這個詞,在九州太特殊了。
隻要一提起,就一定會有人想到千年前的妖骸之亂,溺海裡埋的東西別人或許不知道,但在門派世家間並不是秘密,但凡有點底蘊的家族建址都避著溺海走。
九州被兩條溺海一分為四,那兩條溺海主支十分穩定,從未出過動亂,於是王庭,巫山與天都各佔一塊,唯獨還剩個擁有著溺海分支的歸墟無人問津,無
人稱雄,處於十分尷尬的位置。
而今溺海這個詞出現在帝位爭奪中,三家一時之間都做不了決定,他們都有腦子,那個位置誰都想爭是不假,但作為昔日跟隨帝主親身參與了那一戰的家族,他們更不敢讓昔日劫難重演一回。
事情有點難辦。
今夜注定是個難眠之夜。
商淮兀自想了想,還沒想出個好的方法來,就見門外有個巫山術士快步走近,抱拳肅聲道:“公子,蘿州城城主答應見面了,不過屬下去的時候,同時遇到了王庭和天都的人。”
陸嶼然頷首,並不覺得意外,他起身朝外走,身形才動,又想到什麼,回頭拿上了自己的四方鏡。
商淮若有所思,問:“你見趙巍做什麼?”
陸嶼然依舊是話不超過三句的德行:“談談條件。”
陸嶼然隻帶了商淮和幕一去蘿州城主府,城主府今夜燈壁輝煌,從上到下齊齊戒嚴,無數身著甲胄的親兵正陸續趕來,將城主府圍得和鐵桶一樣,大有一種和談不攏就直接血拼到底的意思。
幕一看得直皺眉頭,他沒商淮的膽子,不敢和陸嶼然搭話,此時隻得在商淮耳邊表達自己的疑惑:“這個趙巍什麼來頭?他難不成覺得自己這點兵能抗衡三家?”
他神色十分豐富:“聽說他本人隻有八境。”
不說別的,就三家現在齊聚蕉城的九境,隨便拎一個出來,今夜就能血洗城主府,這點兵當真不夠看的。
很快,幕一的疑問就得到了回復,隻見城主府內,溫流光身邊的一位執事被人好聲好氣請了出來,趙巍則在裡面扮紅臉,聲音裡餘怒未消:“天都若真有能耐,不若今夜就血洗城主府。帝主生前最是寬和仁善,今日也叫天授旨和他殘留的意識看看,如今意在帝位的,都是些什麼人。”
那位天都執事臉上的怒意戛然而止,他被身邊的人拉了拉,竟就這樣忍氣吞聲回去了。
見狀,商淮對幕一道:“看看諾,有這一句話傳揚出去,短時間內沒人敢動他。”
畢竟誰也拿不準,天授旨是不是真在看著他們的表現決定擇誰為主,哪怕無所顧忌如溫流光,出手前也得掂量掂量。
陸嶼然早料到有這麼一場,連眼皮都未掀一下,他解下鶴氅交給畫仙,言簡意赅:“去通報。”
趙巍第一次見傳聞中的帝嗣。
因為一些特別的原因,他昔日特意調查過陸嶼然,此時一邊親自迎出來,一邊忍不住細致地觀察他,那觀察中帶著點輕微的審視意味,嘴上倒是客客氣氣的,不見方才對付天都使臣時的暴躁:“見過帝嗣。”
“請起。”
趙巍人到中年,身材較為圓潤,鼻頭紅腫凸起,兩隻眼睛看人時總是習慣性地眯起,透出種略顯滑稽的和善,實在不像是不通情理之人,他搓了搓手,在陸嶼然開口前道:“帝嗣駕臨之前,天都少主也派人來說過溺海的事,若是帝嗣也打著想接管蘿州的主意,就不必開這個口了。”
“如今三家爭權,蘿州無意卷入任何紛爭,城中好不容易發展至今,百姓生存不易,才有起色,不該淪為權鬥的犧牲品。”
趙巍說話時,陸嶼然靜靜地看著他,瞳仁深邃,趙巍說著說著,就在這種目光中稍低了聲音,神情嚴肅起來:“需要的時候,三家爭取蘿州,不需要了,便隨意丟棄踐踏,視人命為草芥——”
“趙城主。”陸嶼然打斷他,嗓音冷冽:“我不取城。”
趙巍驚疑不定地止住話音。
兩人都坐著,一個渾身緊繃,一個松弛自若,仿佛身份轉換,由客成主,陸嶼然道:“巫山想在蘿州建一座溺海觀測臺。”
不是打著接手蘿州的幌子奪城……
趙巍定定神,接著明了,能把蘿州發展成今日局面,他是聰明人,思忖半晌,凝聲開口:“帝嗣準備將觀測臺建在哪?建成之後預備如何觀測?需不需要人下海,需要多少人下海?凡人還是修士。”
陸嶼然直言:“我來,正是要與趙城主商議具體事宜。”
趙巍嘴唇上下動了動,胡須顫動,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開始談話之前雙手撐在桌面前與陸嶼然對視,確認:“帝嗣當日解蘿州與噩魘家之圍,避免戰火波及蘿州百姓,趙某領這個情,也信帝嗣非溫流光等蔑視生死之輩,是吧?”
他的話語中對溫流光很有些敵意,剛開始面對天都來使,態度也稱不得好。
陸嶼然無意為自己立任何賢名,他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隻是敲了敲桌面,就事論事道:“我相信,與巫山合作,會是蘿州城當下最好的選擇。”
趙巍在原地擰緊眉心站了半刻,一揮衣袖,吩咐左右親兵:“去取紙筆來。”
“帝嗣,請詳談。”
外島之上的庭院裡,羅青山為聞央逼出烏蘇毒素後便匆匆地抓著藥箱從屋裡出來,聞梁像兔子一樣,一聽這動靜,立馬蹿了進去,而羅青山則朝溫禾安頷首:“二少主,我需寸步不離地跟著公子,這邊隻能先麻煩你了。”
“好。”
溫禾安拿了支筆在紙上圈圈畫畫,聞言抬頭衝他道:“你去吧,這邊不用擔心,我會照料好。”
“對了。”她臨時喊住羅青山,眼眸剔透:“羅公子身上可有迷魂草?能否給我一些?”
迷魂草對凡人有迷魂之用,對修士無用,大多用來審問凡人,使他們迷迷糊糊間說出真話,且效用溫和,對身體無害。
羅青山留下一摞迷魂草,腳底著火一般走了。
溫禾安放下筆,推開房門進去,見聞梁小小的身軀半跪半趴在床沿邊,拉著聞央的手不放,瘦黑的臉上又焦急又擔憂,溫禾安伸手探了探聞央的額頭,輕聲安慰他:“才解完毒是這樣的,都要睡一會才能醒,放心,嗯?”
“我知道。”聞梁抿著唇,怕吵醒妹妹,瓮聲瓮氣地道:“之前每次醫師為她壓制毒發,她都要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