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嶼然沒再說什麼,他站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清聲道:“護衛是從巫山調過來的,我都留在這裡,有事不必逞能,先保自己周全。”
溫禾安點點頭,沒看到商淮那種離奇震撼中又帶點憤怒的神情,感覺在帝嗣手裡當差的待遇還真不錯。
這話聽著就叫人身心舒泰,她若真是他下屬,必定對他忠心耿耿。
陸嶼然一行人借著天色未明,迅速出了外島,趕向蕉城。
蕉城毗鄰蘿州,修士碎空而行僅需半刻鍾,一出外島,商淮臉色就凝重下來,點開四方鏡在陸嶼然眼前晃了晃,介紹情況:“昨夜幕一代替你和他們一起定下了今日開啟探墟鏡的時間,誰知溫流光與江無雙猜到你被事情絆住了腳,臨時改了時間,現在要強行開啟探墟鏡。”
又是這種伎倆。
陸嶼然眼中暈開一片濃深墨色,情緒內斂至極,聲音冷淡,帶著點好似沒睡醒的沙啞:“幕一還能拖多久?”
“才回了消息。”商淮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能撐到我們到。”
陸嶼然問:“王庭和天都此次隨行人員都有誰?幾個九境?”
“溫流光身邊有五位九境,江無雙身邊四個,八境大概有四五十,將整個蕉城圍了個七七八八。這還是明處給出的人數,暗地裡究竟來了多少,尚不得而知。”
商淮嘶了聲,有些訝異:“這麼多年,根據他們兩家給出的線索追查天授旨和帝源蹤跡的行動不下十次了吧,還是頭一次有這樣大的陣仗,難不成這次是真的?”
五年前陸嶼然與溫禾安的聯姻,在某種程度上確實促成了三家的合作。
天都與王庭將自家得到的線索如實告知了巫山,與此同時,巫山也容許他們的人進了一次神殿。
至於三方能參透多少,就全靠各自的緣分與實力了。
這次之所有有如此大規模的行動,也是因為王庭與天都掌握的線索第一次給出了明確的提示,徑直指向了蕉城與蘿州。
這兩個地方在短短兩日內成了整個九州目光的聚集點。
Advertisement
“跟你說件事。”
商淮動了動唇,開合好幾次,覺得還是提前說一聲更為穩妥保險:“聽說這次,江召也來了,這兩天就跟在江無雙身邊。”
“咱們二少主落敗後,他借此回到江家,地位好像還挺高的。”
陸嶼然鴉黑的睫毛往上一掀,一字未說,眼神漸冷,如浸風雪。
第23章
蕉城, 二月末的天乍暖還寒,清晨朝雲叆叇,四下皆是茫茫霧色。
蕉城與蘿州毗鄰, 面朝溺海與歸墟, 位
置尷尬,多年來兢兢業業顧好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十分低調,幾近查無此城。按理說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早晨,攤販走卒們該佔據東西兩街吆喝買賣去了, 各家酒樓還靜悄悄的在準備早膳,不敢驚擾客人們的美夢。
而此時此刻, 東西兩街行人寥寥,偶有一二, 也很快捂著唇鼻神色慌張地晃過去了, 倒是原本該寂寥無人的酒樓裡此時坐滿了人,個個桌上都擺著熱茶提神——實際並不需要這些東西, 他們光一眺望不遠處古城入口處的場景就振奮不已, 交頭接耳難有困意。
古城從前是個秘境的入口,後來秘境之靈消散, 整個秘境都塌了,隻剩個古城牆還經久屹立,一並遺留下來的還有面探墟鏡。
這面鏡子隻有巴掌大, 日晷一樣被高高供在塊半人高的石柱臺面上,面朝溺海,無數個年頭的風雨都沒能侵蝕它, 數位九境強者前來,也未能收服它, 於是被當個徹頭徹尾的觀賞物放著,無人問津。
昨日與今日,大概是它現世以來最出風頭的時刻。
“如何?是真起衝突了嗎?”酒樓裡有人捏著四方鏡張望,與鄰座低語:“這三家若是打起來,整個蕉城豈不都難逃一劫?你我還看什麼熱鬧,趁早逃命的要緊。”
領座好友摁下他的肩膀,頗為淡然:“慌什麼,他們為探墟鏡而來,自然不會這時候出手,且三家相爭這麼多年,平時頂多是長老執事們打得臉紅脖子粗,你見哪回是那幾位真正對上的。”
那幾位說的是誰,酒樓裡其他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
三大世家中最出色的人物,如今均已破入九境,那等速度與展現出來的戰力,令同齡一輩深感絕望。
“他們連九州戰力榜都不同時登。”
這也是在座諸位都知道的事,其實三家本不必如此,各自家族的天驕實力相差不多,就算有輸有贏,輸者更為勤勉,贏者也當以此自勉,沒什麼丟人的。
輸贏也影響不到帝位歸屬。
隻是誰叫在三家都雄心勃勃欲爭帝位時,出了個意外呢。
“話說起來,天都三少主和王庭少主都現身了,帝嗣呢?”有人壓低聲音提起這個意外,望著數十裡外兩方對峙一方的局面,眉毛往上挑:“帝嗣怎麼一直沒出面?”
“聽說才閉關出來,應該快到了。”
聽得此話,酒樓裡來自五湖四海的散修與門派世家的年輕人隱晦對視,面面相覷,其中一人揉著太陽穴低聲喃喃,說出了大家的心聲:“還閉關啊……帝嗣如今的修為,是不是快接近聖者境了?”
這話聽著就叫人覺得喉嚨發痒,一陣絕望。
此時,有近窗的人連著拍了幾下桌,低聲道:“快看,是不是要打起來了!”
探墟境前,幕一帶人朝前一步攔住溫流光和江無雙,自己都能感受到太陽穴跳動的節奏,他頂著牛入泥潭的滯澀壓迫感,硬著頭皮沉聲道:“兩位少主,這樣將我們巫山當槍使,用完就丟,不好吧?”
“滾開。”
溫流光俏面含霜,她從侍從擺著的太師椅上站起來,眉心緊蹙,垂著眼將護手褪下,丟到椅子上,聲音中已顯不耐:“幕一,我不管你主子在幹什麼,我時間寶貴,等一夜已是極限。你一再帶人阻攔,是想今日顏面無存被人抬下去嗎?”
幕一聲音緊繃,寸步不敢讓:“三少主,是天都與王庭言而無信在先。”
江無雙坐在另一邊,他著一身玄甲,甲片無需日光滋潤,無一時不爍動著粼粼波光,偶有磷光透出一塊圓弧形的斑點,照到男子的眉眼間,便如魚躍江面,寸金點點,別一般的瀟灑倜儻,翩翩風度。
隻是再看他身側那柄寒意難擋的劍,這等惑人的表象便難免消減幾分。
見溫流光心情不好地站起來發難,江無雙隻得停止看戲似的旁觀,從椅子上起身。
他很講禮數,與溫流光動輒便動手,一句廢話都不想和人講的性格恰恰相反,他不出劍的時候,很喜歡笑著和人講道理:“幕一,言而無信可不能這樣用。”
“你我三方約定同啟探墟鏡,你家公子臨時缺席,我們體諒,等了一夜,今日午時我等臨時有事,想提前開啟探墟鏡,巫山也該體諒才是。”
江無雙置身事外,像在勸架:“且也非不給你們留席位,這次巫山九境也來了不少,你有時間在這為你家公子拖延時間,不若再費些力,替他將探墟鏡看了?”
幕一暗自咬牙。
沒人會想同時對上溫流光與江無雙,江無雙一張嘴,白的能翻成黑的,溫流光在一邊虎視眈眈,說理不通直接就要出手,他一時啞然,心中唯有苦笑。
誰也不知道這次用探墟鏡能看到什麼,但這是王庭與天都自從得到兩句關於天授旨與帝源的箴言後第一次出現明確的提示,他進去能頂什麼用?難不成天授旨會看上他?
江無雙心知肚明,故意這樣說,一肚子壞水。
今日這一出,說白了,還是溫流光與江無雙不想讓陸嶼然同觀探墟鏡。
他是生來被神殿選中的人,他看到的東西隻會比另外兩個更多。
“該說的我已經說了。”溫流光雙手靈韻驟增,九境氣息橫掃而開,逐漸增強,壓得人神魂難以動彈,“打狗看主人的面子我也給了。”
幕一面色分外凝重,他也是九境,可到了這等境界,九境與九境之間亦有難以逾越的鴻溝,他必然不如溫流光。
“嗯?”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江無雙臉上笑意微斂,他和溫流光幾乎同時看向虛空中的某一處。後者狠狠皺眉,略感煩躁地甩掉了自己手中的靈蘊,重重轟在不遠處的地面上,炸出一聲震天的響動。
陸嶼然到了。
“來得還真及時。”
江無雙被這一摔摔得揉了揉耳朵,扭頭對溫流光說:“你脾氣放緩些,別老這樣暴躁。”
溫流光理都不理他,她抬眼看向半空中出現的空間裂隙,幾道人影正逐漸露出清晰的輪廓。
當首一人戴靈冠,著一襲雪青色織金錦長袍,袍身潔淨,雙袖錦面上有遊鱗,祥雲的彩繡,外罩一面同色鶴氅,腳蹬雙紋靈履,眉目冷淡如玉枝瓊雪,清貴之色無需贅述,眨眼間已撲面而至。
他不動作時,看起來並沒什麼凜天的氣勢,反倒很像錦玉堆裡養出來的貴公子。
偏偏叫人忌憚到死。
商淮最先開口,他掃掃左右情形,又見幕一終於大舒一口氣,隨著巫山眾人對陸嶼然無聲拱手做禮,衝江無雙笑了下:“還沒到呢,路上就聽說這邊有天大的熱鬧,我們來得不算晚吧?”
從前這幾個聚在一起,商淮都是負責和江無雙假笑對假笑的那個。
反正他誰也不怕,什麼都敢說,好幾次將溫流光膈應得臉色如烏雲遮頂,江無雙當場表演笑容消失。
“看來巫山已經將姍姍來遲刻在骨子裡了。”
溫流光從不承認陸嶼然的帝嗣稱謂,她轉了個面,朝向探墟鏡,不欲耽誤時間在和商淮這種一天到晚吊兒郎當的人爭論口舌上,道:“來了就開始吧。”
江無雙聞言拎劍起身,示意自己沒意見。
兩人及身邊下屬,從侍都動了,浩浩蕩蕩往前挪了一截,在臨開啟歸墟鏡時齊齊止住,等著陸嶼然就位。
無數隱晦的,忌憚的視線鋪天蓋朝他覆蓋而來。
陸嶼然從出現到現在未置一詞,他和這幾位碰面時向來惜字如金,沒什麼可說的,但可能是因為商淮路上的善意提醒,或是溫流光與江無雙方才的咄咄逼人,他的心情比平時更差。
他朝前走去,巫山幾位九境與諸多八境都簇擁上來,以他為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