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凝結成了冰,可不知想起什麼,又融化成了柔柔的春水:
“即使如此……我們也曾經快樂過。”
柳餘被他看得撇過頭去,卻又被掐著下巴扭回來。
旁邊是一盞燭臺,跳躍的燭火落在兩人的臉上,他的綠眸裡輝映著火焰,就在他要吻過來時,她朝他嘲諷的笑:
“您還要像上次那樣,強迫我嗎?”
最後一次的歡愉,追溯起來,並不愉快。
那是一場酷刑。
他沒有放開她,兩人對視良久,他突然道:
“我活了很久很久很久。”
“所以?”
“這足以讓我成為一個很好的獵手,”他停頓了下,湊近,一個輕輕的吻落到她的唇間,“當我有想要的……時。”
那兩字隱在嘴裡,她沒幾乎聽不清,不過也不在乎了,不外乎“獵物”“東西”——
“噢,拭目以待。”
柳餘沒有示弱。
兩人的視線較量般膠著到一起。
他的眼底像是藏著一個黑色的漩渦,要將一切吞噬,就在這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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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聲劇烈的聲響。
酒館的門被人從外打開,又帶上。
蓋亞放開了她。
柳餘拿起“希望之森”輕輕啜了一口。
這時,一隊混混模樣的人走進來,領頭的是個典型的西方大漢,體格魁梧,臉看不清,大半被絡腮胡遮住了,露在外的一雙灰眼睛像獅鷲一樣兇狠。
他的目光在酒館裡繞了一圈,而後迅速鎖定目標:
“蕾妮!”
“你這個X□□!”
他罵了句髒話。
蕾妮的表情立刻變了,白著臉道:
“布朗德?你、你不是……”
“噢,要不是我機靈,恐怕已經被你的姘頭送去了諾丁桑……你這個臭婊子!要不是我的資助,你早就在被你那酒鬼的父親送去妓院……”
叫布朗德的大漢罵得又髒又狠。
蕾妮挺起胸脯,哼了一聲:
“資助?是把隻有十歲的我拉到你那破破爛爛的床上,當著你生了重病的老婆艹我?噢真偉大……”
“那時候你那做酒鬼的父親,可是要把你送給一個得了梅瘡的老頭……”布朗德哼哼笑道,“我可不是變態,要不是十歲的你主動爬上我的床,脫了衣服……”
客人們哄堂大笑,顯然把這一段過去當成了讓人興奮的性談資。
“噢,真可憐……”
酒保顯然知道這段過去。
“蕾妮的父親是個酒鬼,我們這的女孩很多在一出生時就被扼死了……”
“扼死了?為什麼?”
柳餘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
“小姐您一定是貴族,我們貧民很多自己都養不起自己,女孩能幹什麼?出嫁時還要準備一份嫁妝……很多人一生下女嬰就會偷偷掐死……蕾妮的母親拼命保下了她,但天天被她父親打罵,在她十歲時死了……她母親一死,她父親就迫不及待地要把她賣給一個老鳏夫……”
柳餘看向店中央跟人廝打毫不落下風的女孩。
“她就自己爬上了鄰居布朗德的床,布朗德當時有個重病的妻子,很多年都不能……”酒保說得隱晦,“後來,布朗德一直養著她,他對蕾妮很好……蕾妮哄著他、讓他送她去上學,當然不是貴族上的那種學……誰知蕾妮後來結識到了貴族少爺,就想辦法把布朗德下了獄,流放去諾丁桑……後來那少年膩了蕾妮,蕾妮又攀上了一位老男爵,老男爵很寵愛這個小情人,死前偷偷給了一大堆遺產……”
“你瞧,她現在活得多自在。”
酒保半是豔羨,半是嫉妒地道。
是的,挺自在。
有錢,男爵遺孀……
還能在小酒館跟一堆男人打情罵俏,喜歡誰,就招誰當入幕之賓。
蓋亞喝了一口“希望之森”,看向旁邊目不轉睛看著場中人的女孩:
“貝莉娅,該走了。”
“不。”
柳餘拒絕。
這時,蕾妮支使她的入幕之賓,將布朗德和他帶來的人打了一頓,踩著絲綢做的高跟鞋走到他們面前:
“噢,可憐的布朗德叔叔……我可不是以前那個隨便你打罵的小蕾妮了。”
布朗德怨恨地看了她一眼,啐了口:
“婊1子!”
蕾妮一腳踩到他的掌心,碾了碾:
“布朗德,記住這種感覺……當你第一次侵犯我時,我可比這個痛多了。”
她“咯咯咯”笑,布朗尼兇狠的刀疤卻在這時一緊,他朝她一笑——
猛地合身撲過來。
而一直隱藏在袖口裡的匕首也狠狠地往蕾妮的胸口插去。
蕾妮大驚失色地尖叫起來,這時,一道藍色的光影攔截了一下,匕首撞到那光影,發出一聲清脆的“鐺”——
匕首落到了地上。
布朗德被掀了開來,
蕾妮下意識地隨著光影的來處看去,而後,她就看到了櫃臺前端著酒杯的少女。她安靜地站著,依然朝她一笑,那笑如夜晚靜靜開放的玫瑰……
美,又清。
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神術。
當然,蕾妮見過幾次,那些神眷者們可以使用神力,做到很多人類無法做到的事。
但他們不會出現在小酒館,不是在王庭之中,就是在神殿,偶爾會因為一些重大的事件出現在市集之內,她沒想到……會在小酒館。
那麼,他也是……
蕾妮朝對方頷了頷首,臉上輕浮的笑消失了。
布朗德被捆了起來,嘴裡還不幹不淨地罵罵咧咧,蕾妮踢了他一腳:
“該死的家伙,城邦守衛隊會送你去該去的地方……在那裡贖罪吧。”
說著,她提起裙擺,略帶著幾分雀躍走到剛才的少女面前:
“謝謝。”
柳餘看了她一會,確定地道:
“你恨這個世界。”
在少女冰藍色的、帶著安撫意味的眼神裡,蕾妮也知道為什麼,一直以來提著的神經松懈了:
“恨?當然。”
“我恨這個該死的世界。”
“它讓教育隻在貴族和教廷手裡,讓女孩成了權勢的玩物……貧民窟的女孩和你們這些貴族不一樣,嫁了人後必須忍受暴虐丈夫的拳打腳踢,她們沒有機會從事體面一點的工作,因為付不起上學的盧索……她們日復一日地操勞,一天天的衰老,沒錢吃避孕的草藥,肚子鼓了又憋,憋了又鼓,生下的女孩們養不起,要麼掐死,要麼丟在河中……布朗德的妻子也是一樣,她們就像一匹匹沒腦子的骡子,希望能從教廷裡得到慰藉……希望將來能在天國得到安息……”
“我才不要這樣。”
她倔強地道。
柳餘沉默了。
她期待的和平與自由的世界,慢慢地發展、要經歷漫長的時光,而這時光裡沉浸的屍骨,卻要摞成山。
可她如果出手……
隻需要一句話,那些女孩們的命運將會被改變。
可最後,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呢?
對於世界的廣袤,她太無知了,卻又怕所掌握的力量太龐大……
就在這時,蕾妮突然看向安靜喝酒的黑發男人,道:
“先生,要打動一個女人的心,你得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
“她喜歡玫瑰,你可以送她一個玫瑰園。她喜歡盧索,你可以送她無數珍寶……就比如我,你現在給我一萬塊盧索,我就可以躺在床上,任你……”
她張了張嘴,突然發現自己說不了話了。
下一刻,她就出現在了酒館門外。
蕾妮奇怪地摸了摸頭,看到一旁英俊的馬車夫,嫻熟地露出一抹笑。
馬車夫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不一會,馬車就開始搖晃起來。
而酒館內,柳餘收回了視線。
“為什麼幫她?”
一直沉默的男人開了口。
“她有點像我。”
柳餘道。
從蕾妮出現的那一刻,她就看到了她的終點。
她會在這酒館,被那個粗魯的男人用匕首刺死,血流了一地……她的那些情人們隻會驚慌失措地尖叫,而在不久後,又聚集在這個酒館談天說地。
“像?不。”
蓋亞搖頭。
“如果起點再低一些……”柳餘喃喃道,“這個世界,給很多人的選擇並不多。人隻能在枷鎖裡跳舞。”
“那很幸運,你跳出來了。”
蓋亞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道,隨後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你最喜歡的,是什麼?貝莉娅。”
“我喜歡的?”
柳餘看向外面的天,正要說話,臉上的表情卻愣住了。
酒館裡的人,也紛紛看向窗外。
他們嬉鬧的臉上,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恐。
“月亮、月亮消失了!”
“光明再一次消失了!”
“噢天哪……”
馬車內胡天胡地的蕾妮停了下來,她用力地掀開車夫,一下子扯出裙擺跳下馬車,愣愣地看著天空:“月亮……消失了。”
世界徹底陷入了黑暗。
柳餘能感覺到,她用規則仿造出的“太陽”和“月亮”,在一剎那,消失在她的“感知”裡。果然,仿的還是差了一點。
不是太陽消失,也不是月亮消失。
而是……
她看向蓋亞:
“光……消失了。”
“你的本體……是不是出了問題?”
她用規則仿造的光,畢竟隻是個仿品……隻是按照推測,起碼還能用個幾千年。如果要出問題,隻有可能是世界的主人出了問題。
蓋亞優美的眉一下子蹙了起來:
“抱歉,我隻是個化身。”
他向她提出邀請:
“如果需要答案,恐怕要去一趟迷霧。”
“斑!”
斑斑撲稜著翅膀,停到了櫃臺上:
[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柳餘飛上了天空。
而在她飛上天空的一剎那, 所有的偽裝消失了。
酒館內人人瘋了一樣湧出去,看著藍裙少女站在半空,仰望著濃墨一樣的天空。在那一片漆黑裡, 唯有她是亮的, 她佔據了整個視野。
她卷曲的金色長發一路延伸, 直至腳踝。裙子散發出夢幻的天空藍一樣的色彩,而在那淺淡的藍色的雲霧裡, 她的皮膚比安迪山脈的淨雪還要純淨, 藍眸似廣袤無垠的星河——
似乎她眨一眨眼, 世界就被點亮了。
人人匍匐下去。
蕾妮怔怔地站著,她、她是……
就在這時, 一道比濃夜更神秘、更強大的影子站到了金發少女的身旁。
他高大如山嶽, 比冰川更冷冽, 比黑夜更漠然,濃墨一樣的黑發被風吹散, 那張臉更是華美到了極致, 隻那狹長的眼眸帶著天然的高傲俯瞰——
便叫人膝關打顫忍不住匍匐。
“是、是掌管黑暗之…神嗎?”
蕾妮終於也忍不住匍匐下去。
酒保更是心驚不已,他的消息要更靈通一些,丹頓大街在索羅城邦的東面, 離酒館雖然有些遠,但傳說中的新神……聯想到城池中央的雕塑……
幾乎是立刻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而他剛才竟然和這樣的存在搭過話……
酒保趴伏在地面的身體越發恭敬地往下伏了伏。
“神!”
“求神靈庇佑!”
“祈求光明重新臨世!”
地下山呼海嘯,而柳餘的注意力卻已經不在那上面了。
她專注地看著天空,試圖用神力尋找曾經用規則擬化的痕跡……
果然, 一絲一毫都沒有。
沒有月亮,且明天的太陽不會升起。
這對人類世界來說——
不啻於剛給了希望, 又將希望奪走。
秩序會崩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