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原諒我,好不好?”
“我愛您,母親。您不是教我,要去愛下一個人嗎?我不是怪物,我也是人,您愛我一下,好不好?”
她的姿態是那樣的卑微,那樣的絕望,像在拼命攥著自己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我可以給您很多……很多,財富,權利……隻要您想,我都可以為您找來……”
“可我隻想要我的貝莉娅!我的貝莉娅!我從小養到大的孩子!你能還給我嗎?”弗格斯夫人堅決地拔出匕首,鮮血噴灑到她的臉上、她的眼睛,“你死了,我的貝莉娅就回來了!”
匕首又狠狠地刺向他——
柳餘閉上了眼睛。
“哐當——”
就在這時,一道白色的光揮開了她。
匕首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弗格斯夫人被這道光揮開,跌在了地上,緊接著,一道黑色的影子突然出現,將少女抱住了。他長長的黑發披散下來,像是濃重的黑夜。
而那比月光更耀眼的五官上,綠眸如冰一樣冷。
“神?”
弗格斯夫人驚訝地道。
她沒有想到,她曾經模模糊糊看見的神,竟然換了副模樣。
他像從黑暗中走來,化身為黑暗的侍者,而那高大挺拔的身軀裡,光明自動消融,他像是巨大的空洞,能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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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她一眼,如同她隻是低賤的、擋道的蝼蟻:
“讓開。”
“不。”弗格斯夫人站了起來,“我不會讓。您可以殺了我。”
神懷中的少女睜開了眼睛。
她拍拍他的手臂,他就放開了她。
少女下了地,臉上的肌膚薄透蒼白,上面還殘留著湿漉漉的眼淚。
她走到她面前:
“您……什麼時候發現的?”
第一百五十章
對著那雙和自己如出一轍的藍眸, 弗格斯夫人的眼淚也下來了。
她看起來太難過了——
如同凋零、已近末年的花。
“……自己的女兒換了,身為母親的我怎麼會不知道呢?可我太遲鈍太高興了……當你在走廊碰到羅德尼那頭豬猡時,你說, 你不介意我的過去時……我高興瘋了……我明明知道, 我的貝莉娅不可能原諒自己會有一個這樣的母親……”她揩了把臉, “我明明有很多機會,可我自己不願意相信。”
“怎麼可能呢?黑暗的種子, 怎麼可能種在我可愛的貝麗身上?……她怎麼就消失了……噢, 可是那隻狗……還有羅勒葉……”
弗格斯夫人捂著臉, “貝麗厭惡狗……噢,你看它的眼神卻那麼溫柔, 這不對, 不對……我沒法欺騙自己了……”
“所以那時你就決定了之前今天的晚餐嗎?”
“是的, 晚餐……羅勒葉,貝麗第一次喝這個湯時吐了, 說這是‘低賤的味道’……所以, 弗格斯家決不允許出現狗,也絕不會出現羅勒葉……它不會出現在任何一個貴族的桌上……我說是宮廷,你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原來……”少女看著她, “我有那麼多的破綻。”
“是的,我再也沒法欺騙自己!”弗格斯夫人痛恨地看著她,“你隻是個怪物!怪物!”
“怪物”兩字不斷回蕩在狹小的房間內。
柳餘直挺挺地站著,身體內的血液像是被凍結了。
藍色血液還殘留在弗格斯夫人的臉上, 她張大嘴朝她怒吼——
連悲情都顯得那麼荒誕。
柳餘想。
“母親,”她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時,那眼裡已經一絲淚都沒有了, “您說的沒錯……我看到了天空的色彩,聞到了風的氣味。”
“可我情願是個盲人。”
少女的眼淚掉下來。
玉白的手掌攤開,一隻鎏金細頸瓶突然出現在她掌心,瓶蓋是一朵綻放的、精美的薔薇花。
“雖然有點早,不過我想,您明天應該不想見到我了……”她努力朝她扯出一抹笑,“很遺憾,我不是您的女兒,這個生日禮物就提前送您——”
“滾!誰稀罕你的禮物!”
弗格斯夫人一揮手。
“啪——”
香水瓶掉在地上,往前滾了滾,瓶蓋撞在牆角,蓋子開了。
橙黃色的液體流了出來,一股淡淡的苦玫瑰味在房間縈繞。
不該為了追求高級,用苦味的。
果然很苦。
柳餘想。
“那麼,我走了。”
她朝她禮貌地點頭,翩跹的裙擺在走出房門時頓了頓,又迫不及待地消失了。
“斑!”
灰斑雀急促的叫聲,在黑夜裡突兀又讓人驚懼。
弗格斯夫人怔怔地看著,神消失了。
少女也消失了。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她卻仿佛看到了那個有著澄澈藍眸的少女朝她腼腆地一笑,說:
“母親,以後由我來養您!”
她時常用孺慕的、小心翼翼的眼神看著她,一看到她,就甜甜地笑:
“母親!”
“母親。”
弗格斯夫人彎腰撿起地上的鎏金香水瓶,清淺的香氣那樣的迷人,她突然蹲下身,捂住臉:
“貝莉娅……”
一隻黑貓踩著輕巧的步伐上來,看了她一眼,突然走過來,用柔軟的身體蹭了蹭她。
黑暗中,嘶啞的啜泣如同斷裂的、鋸木頭一樣的琴音。
那琴音在唱:
嘿,我的寶貝不見了。
她回來了,帶著陌生的模樣。
我痛恨她的陌生,
可我也愛她的可愛。
我既不敢愛她,又無法殺了她。
於是,我決定丟掉她……
我決定丟掉我的寶貝。
嘿。
我的寶貝不見了。
低低的哭聲徘徊在天空。
————
柳餘走在空寂無人的街上。
隻有佩劍的城邦守衛隊在來來去去,他們看不見她,身旁的男人披著黑夜,靜靜地走在她身旁。
灰斑雀遠遠地墜在後面。
“貝莉娅。”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
他被打偏了頭去。
柳餘回過頭來,看著出現時機那麼恰當的、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你怎麼沒死?”
她的表情那樣冰冷,像埋葬在十萬裡地底的寒冰。
可顫抖的身體,又是那麼的柔弱。
這讓她看起來有股更勝從前的、奇異的魅力。
“讓你失望了,抱歉。”
來人有禮地頷首,黑色的長發在黑色的長袍上逶迤,反而讓那張玉白的臉更加清冷而美麗。
一捧幽藍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
“你做的,對嗎?”少女緊握著拳頭,“……那條狗,還有羅勒葉……”
“哦?為什麼是我。”
他用了反問句,語氣卻是那樣的平靜。
“我恨你!”
少女卻像是認定了,又甩過去一巴掌,手腕卻被握住了。
“貝莉娅,抓賊可是需要證據的。”
他朝她微笑,那笑是那樣的美麗,那樣的純淨——
仿佛任何一絲質疑落到他身上,都不應該。
“證據,不需要。”少女顫抖的身體,完全不妨礙她的藍色絲網將他整個捆住,“你死了,就好了。”
男人純淨的綠眸在黑夜裡如神秘的霧靄。
“可你知道的,”他憐憫地看著她,“遲早有一天……她會知道一切,別自欺欺人了。”
她被他的眼神刺痛:
“那又怎麼樣?我的人生不需要你來決定!即使隻有多一天,多一天……我也會快樂一天……”
“貝莉娅,告訴我,你的真名是什麼。”
他卻另起了一個話題。
“啪——”
她又打了他一巴掌。
男人似乎一點都不介懷,託起她下頷:
“真名。”
“聽好了。”
“你、去、死。”少女朝他露出殘酷的一抹笑,“你、去、死。”
“你果然恨我。”
藍色的絲網越勒越緊,他卻似毫無所覺般,一下抓住她扣到牆邊,捏住她下巴,認真地看進她的眼睛,突然一笑:
“恨我?也好。”
說完,他親了下去,吻得熱烈而激狂。
月光下,那張清冷的臉像是深陷愛與欲,有種傲慢的冷調。
第一百五十一章
“親夠了嗎?”
柳餘問。
男人微微抬起頭, 似乎在觀察她的神色,最後,他失望了。
"沒有。"
他又低下頭來, 卻被一根手指抵住了。
那手指晶瑩剔透, 白得能看見皮膚下青色的血管。
他順勢握住了她的手指, 與她一起靠著牆,抬頭看著天空的月亮。隔了三條街就是城池的中央, 遠遠似乎能看到高高的金發女神像。
"為什麼恨我我以為, 我隻是……戳破了虛假, 還原真實。"
他美妙的聲音裡沒有別的情緒,隻有好奇, 好像是真的疑惑。
柳餘想, 他有時洞察力敏銳, 可落到細微處,卻又差了一點。
她的憤怒如潮水一樣消失了。
跟這樣的人, 生什麼氣呢?
他連共情都沒辦法。
"為什麼有人闖到你的家裡, 說你不是你父親親生的,而後,你父親把你狠狠罵了一頓, 趕出了家……你恨不恨?"
他認真地想了想:
“不恨。”
他理所當然地轉頭,看向她,夜色中,那綠眸純淨得不可思議:
“這世上除了你, 沒人能讓我產生憤怒、悲傷,或者任何別的情緒……當然, 如果你趕我走,我會很不高興。”
柳餘:……
她轉過頭:
“弗格斯夫人是我的一個夢想。”
“你沒有經過我的同意, 打著為我好的旗幟,打碎了我的夢想,你連事先問我一句都沒有……”
“你又要提尊重了嗎,貝麗?”
她啞然,好笑地搖頭:
“不單單是尊重……蓋亞·萊斯利……”
她眯起眼睛,這動作她做起來就像隻貓一樣,慵懶又迷人。
他又俯身,親吻了下她的眼睛。
她表現得卻像是被一截木頭親到,毫無反應:
“在你的心裡,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受你的擺布?你不必在意他們的想法,想怎樣就怎樣。”
“我為什麼要在意他們的想法?”他驚訝地道,“恰恰相反,我隻在意你的想法,我插手這件事……”
“是為了什麼?”
柳餘問。
她低頭,看著被他握在手中把玩的手指,明明是這麼親昵的事,她卻沒有任何感覺。
沒有激動,沒有反感,沒有惱怒,也沒有……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