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嗎?”
倒像是朝著她發的。
柳餘一哂,沒搭腔,反倒警惕地看向他的來處——
那兒,一個小小的身影連滾帶蹦的過來,紅頭發、黑皮膚,看起來有些熟悉……
“我不好,路易斯,我不好。你看我的臉……”娜塔西粗啞的聲音,帶著小聲的啜泣,響了起來。“我的臉毀了……”
“但是你來了。我又好了。”
路易斯伸手攬住少女,松松垮垮的袖子垂下,將對方襯得無比嬌小。
他摸了摸懷中人的頭發,沒說話,隻看著柳餘,做了個朝海邊走的姿勢。
娜塔西卻還在絮絮叨叨,沉浸在激動的情緒裡:
“我好怕啊……關我的地方很黑,還有很多老鼠……幸好我出來了,而且,你別怕,我的臉會好的……貝莉娅姐姐答應要替我治……”
她用撒嬌的口氣道:“路易斯,你得幫我監督她……”
路易斯似笑非笑地看著柳餘:
“看來弗格斯小姐接下來,有必要和我們呆在一起了。”
“隻要您不嫌棄。”
柳餘優雅地行了個禮。
茫茫大海,她一個失去神力的凡人,當然得跟著這兩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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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個瘦小的人衝過來,一下子跑到面前:
“恩人小姐?!”
“是您,對不對,恩人小姐,我是卡納村的米拉卡·摩西。”似乎意識到對方的茫然,米拉卡努力介紹自己,“上次您和神官先生一起來……您從海裡救了我……”
柳餘認出了他藍色的生命線:
“噢,是你,米拉卡……”
她難掩驚訝:
“你怎麼認出我的?”
她上次明明用了障眼法。
米拉卡摸了摸後腦勺,腼腆地笑笑:
“米拉卡一眼就看出來了。恩人小姐您……”
他努力想措辭:“您不一樣,就像、就像……母親,對,母親。”
柳餘:……
這兒的人可真奇怪啊,總喜歡到處認媽。
“神官先生呢?”米拉卡左右看看,“他不在嗎?噢……我還想看看他呢。”
他看起來有些失落。
“走吧。”
柳餘率先邁開腳步。
幾人連忙跟上她,不到一會,就到了海邊。
“利特爾大叔!利特爾大叔!”
米拉卡興衝衝地朝停靠在岸邊的小船招手,利特爾一眼就看到了隊伍裡兩個多出的女孩,一個美極了,就像傳說中的安琪兒,海中的明珠,走路的儀態讓他想起那些教養良好的貴族小姐們。
另外一個……
利特爾看著英俊的僱主大人懷中攬著的女孩……
如果還稱得上,女孩的話。
纖細柔弱,藍裙子皺巴巴、髒兮兮地貼在身上,臉還算幹淨,隻是坑坑窪窪的,像大雨過後被人碾壓過的路面,泥濘的、可又黏糊糊的。
姿態也沒有之前的美人看得舒服,扯著路易斯大人的袖子,像 ……鼻涕蟲,也黏糊糊的。
利特爾用他那飽經風霜的臉扯出一抹笑:
“路易斯大人,直接出發嗎?”
黑發青年頭也不回地掠過他,落到狹小的船間,他將懷中的女孩放到了船邊,又朝伸手:“弗格斯小姐,請。”
利特爾又有點不確定了。
僱主大人對著那位金發美人時的眼睛明顯要更閃亮些,像天上的星星。
金發美人一下跳到了船上,沒讓誰扶:
“直接出發。”
她向利特爾發號施令,利特爾下意識遵從,等發現時,自己已經跟米拉卡一起拋錨了。
小船被一股力量輕輕一推,一下子回到了海裡。
“那是誰?”
利特爾看了眼船頭的金發少女,小聲地問旁邊的紅發學徒。
米拉卡興奮地臉通紅:
“利特爾大叔,”他努力壓低聲音,“那、那是米拉卡一直在尋找的恩人小姐!”
“恩人小姐?噢……”利特爾知道一點,“米拉卡,她看起來弱得一隻雞都提不起。”
“胡說!恩人小姐很厲害的!”米拉卡氣憤地反駁,“不過,恩人小姐的情人神官先生更厲害!”
“神官先生?看來,她和僱主大人真的不是……”
利特爾搖了搖頭,漿一蕩,小船像魚一樣滑了開來。
柳餘坐在船頭,在小船往外去時,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黑色的、森然而壓抑的牢獄在視線裡,隻剩下了一個黑色的點。
渺小到似乎輕輕一揩,就能揩去,可她的心卻猛地一悸,狠狠揪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道“嘰嘰嘰”的聲音從腳邊響了起來。
她詫異地看去,一隻灰撲撲的小老鼠用爪子使勁吊著她的裙邊,小身子在那一抻一抻的。
“嘰嘰?”
柳餘詫異地彎腰。
當對上那雙烏溜溜的、冒著精光的眼睛時,一下確定了:這就是那隻啃了她一口、還被她敲了一筆“寶藏”的灰老鼠。
“弗格斯小姐總是很受這些……”路易斯低笑了一聲,“動物們的青睞。”
“奇怪的天賦。”
路易斯懶洋洋地坐在船隻中段,滿不在乎的表情讓他的英俊更加生動。
寬大的黑鬥篷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他任娜塔西抱著,隻是看向柳餘的眼裡帶著炙熱的力度,像有把鉤子。
可惜,柳餘對鉤子免疫。
她見過更美、更強大,也更讓人無法抗拒的存在,至此後,所有的皮相對她來說,隻是尋常。
“弗格斯小姐,您難道沒有問題問我?”
“謝謝。”柳餘沒有問題,卻誠摯地道了聲謝,“如果不是您,我恐怕還要在梅爾島上呆一段時間。”
“路易斯!”娜塔西不安地將自己靠得更緊,她已經失去了神,不能再失去路易斯了,“您、您……”
“娜塔西,聽話。”
路易斯低頭,朝她微笑。
娜塔西將抗議全部咽回了肚子裡。
柳餘不耐煩看這一對:
“我想去最近的鎮子,利特爾大叔。”
她有股預感,如果現在不趕快,那麼……她將永遠都走不了。
利特爾看向英俊的主顧大人,等候他發話。
他可是有職業操守的。
“利特爾先生,按弗格斯小姐說的做。”
“好嘞!”
小船在大海中破浪而行,路易斯的目光落到船頭:
“你看起來很緊張。”
柳餘忝了忝嘴:
“是的,我很緊張。”
“放松……我給你講個笑話。”
路易斯撫摸著懷中女孩的頭,聲音低而溫柔,“從前,有隻黑烏鴉,噢,它不重要。黑烏鴉一直被白天鵝養著……”
他講得語無倫次,不像是個會講笑話的。
“白天鵝是最高貴最富有的,他擁有一整片池塘……隻是池塘裡經常會有一些外來的小蟲子,白天鵝總是毫不留情地將這些蟲子撇開或殺死……但有一隻小蟲子不同……”
“您想說什麼?”
柳餘聽出來了。
“小蟲子披了一件白天鵝喜歡的外衣,她無數次地對白天鵝表白,她擋在白天鵝面前為他抵御危險,還為白天鵝死過……白天鵝感動了,他愛上了這隻蟲子……可後來發現,所有的一切都是謊言……蟲子是白天鵝最討厭的外面物種,白天鵝將蟲子關進了籠子,但給了她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隻是,蟲子再也沒有未來了……”
“你說,蟲子該怎麼做?”
柳餘的臉沉了下來:
“路易斯先生知道的,真是出乎意料的多。”
“相信我,活得久了就會知道很多秘密……”路易斯微微笑了起來,“父神太高傲了,他不像我,我喜歡狡詐虛偽的人類一起玩,父神啊……他太純淨了,就像這世界最後一塊水晶……”
“你們在說什麼?”
娜塔西直起身,“我怎麼聽不懂。”
“噢,乖女孩不需要懂。”路易斯將她的頭重新按到回去,“弗格斯小姐,如果你是蟲子,你會怎麼做?”
“為了生存,當然是……奮力一搏。”
柳餘冷冷地道。
“好!”路易斯拍了下掌,“弗格斯小姐不愧是我見過最狠心、也最舍得下的女人,那些女人,總是耽於情愛……”
“那麼,我送你一份禮物。”
在娜塔西警惕的眼神裡,柳餘看見,路易斯手一招,掌心裡出現了一朵晶瑩剔透的花。
“棘萊花?”
她驚訝地道。
柳餘突然想起那塊鐵片。
“神之骨,神之淚,神之血中血……”路易斯嘆道,“這是神之淚所化……”
“你是說……”
柳餘記得,她在去神宮之前,已經吃下了朵棘萊花。
“我從前遊離東海那邊時,遇到一個國家。那邊的醫術非常高明,他們喜歡將各種植物的根莖葉用來當做藥物,甚至還有一些動物身上的東西……但那藥確實很神奇,多一點少一點,藥性都會變……”
路易斯說得顛三倒四,柳餘卻立刻明白過來:
棘萊花是神之淚所化……
可它不是神之淚……
所以,她總是差了那麼一點。
就在這時,風雲翻滾,巨浪滔天——
一道閃電劃破長空,伴隨著巨大的聲勢而來。
雨像瓢潑一樣砸到人臉上,生疼生疼的。
“啊,來了。”
路易斯推開娜塔西,站了起來。
柳餘也被這隨後而至的“轟隆隆”的雷聲砸了個懵,心一下子“噗通噗通”狂跳起來。她也跟著站起:
“他……來了?”
“是的,我偉大的父神。”
路易斯眯起眼睛,不過一會兒,幾人已經被淋成了落湯雞,唯有他還保持著幹爽。
利特爾抱著船頭的杆:
“僱主大人!這風浪、恐怕船、船要翻啊。”
米拉卡似乎想要過來,卻像個咕嚕嚕轉的陀螺,隻能勉強拉住風帆不被吹走。
娜塔西嚇得身體都在發抖:
“是、是神要來捉我了嗎?”
她祈求似的看著路易斯,似乎他是她唯一的倚仗。
路易斯拍拍她的臉:
“娜塔西,父神不會捉你。”
他看向柳餘,那美麗的金發少女,曝在雨下透著驚人的魅力:
“弗格斯小姐!”
他喊道:“蟲子真的敢奮力一搏嗎?”
“當然。”
金發少女轉過了頭,那幽藍的眼睛裡像是點了一簇火。
“即使是殺死那隻天鵝。”路易斯的黑瞳像是一個巨大的深潭,要將一切席卷,“你也願意嗎?”
他看著少女那明亮的藍眸猝然化成了一把利劍:
“如果隻能活一個的話。”
“當然。”
她斬釘截鐵地道。
“那麼,衝破牢籠吧。”
路易斯手一張,一滴綠色的液體從他的指間滴落,掉到了棘萊花之上。“做到我未曾做到的一切。”
他的臉肉眼可見地灰敗下來,身體開始顫顫巍巍的。
棘萊花卻在瞬間,化為一滴晶瑩的眼淚。
“神界之樹的……樹心?”
柳餘從那一滴綠色的液體裡感受到了無盡的生機。
路易斯將那眼淚遞過去:
“是啊,我路易斯可是父神用神界之樹的樹心做成的……世上除父神外、最獨一無二的生命。”
“服下它。”
“不!她休想!”
就在這時,一道藍色的身影蹿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