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餘睜開了眼睛。
她不能。
她不能讓之前的真心,顯得那麼廉價,那麼可笑——
即使沒人知道。
柳餘找了個小拇指瓶,將這兩滴血放了進去,掛在小石雕像的胸口。
而後,閉上眼睛,睡覺了。
第二天醒來時,斑斑已經將提籃放到桌邊了。
窗外已經放晴,陽光大好。
斑斑將籃子神神秘秘地推給她:[貝比,今天莫尼做了很多好吃的……]
[還有,裡面有瑪格麗特捎回來的禮物。]
“瑪格麗特?”柳餘驚訝的,她在籃子裡翻了翻,最後在白瓷碟下找到了一本冊子。
封面上什麼都沒有。
“這是什麼?”
柳餘不經意地翻開,卻在對上扉頁那行小字時,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中文?
不知怎麼的,她想起了那個沉眠梅爾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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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斑還在喋喋不休:
[傳話的信使說,瑪格麗特路上結識了一個特別的朋友,那朋友非常風趣,他誇下海口,說這世上沒人認識這種文字。]
[因為你是她見過最好學的人,所以,寄回來讓你看看……]
柳餘看著第一頁那行字:
“我叫唐英,如果你看得懂這行字,說明,你與我來自一個地方。我會很高興。這個世界……真奇妙。”
她翻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這像是一本日記,記載著這個叫唐英之人的所見所聞。
她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
而後,在最後一頁,看到了血。
用血寫下的字:
“不,他們來抓我了……也許,我即將死去。”
日記在這裡結束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他們來抓我了……也許, 我即將死去。”
血跡灑在書頁上,顏色還很新。
柳餘不由生出一個猜測,也許, 唐英, 就是沉眠於梅爾島的那位。
從日記看, 他是個風趣而幽默的人——並且,總有許多人願意幫助他。
在被抓住之前, 他似乎一直活得如魚得水。
她想去梅爾島一趟。
“瑪格麗特小姐還有別的話捎來嗎?”
斑斑認真地想了一會。
[瑪格麗特小姐說, 斑斑太辛苦, 讓你給斑斑準備蟲子吃,]斑斑小心翼翼地用那雙黑豆眼覷了她, 點頭, [恩!她就是這樣說的!一點沒錯!]
“斑斑……”
柳餘面無表情地看著這隻小肥鳥。
斑斑黑溜溜的眼睛和她對了一會, 又垂下去,連腦袋也一起耷拉下來:
[是的, 斑斑說謊了……]
“斑斑, 撒謊是不好的。”
[可連神都撒謊啊。]
斑斑天經地義地道,用一種“你們大人都撒謊,我怎麼不行的”眼神斜瞄她。
“蓋亞他…撒謊了?”
斑斑立馬用翅膀捂住嘴巴, 眼珠滴溜溜轉:[沒有!神怎麼會撒謊!斑斑,是斑斑記錯了……]
“斑斑……”柳餘拖長了聲音,左手放在它腦袋唯一的禿毛上,“你不說, 我就拔了它。”
[斑斑說!斑斑說!]斑斑拼命點頭,[其實、其實, 其實吧……神沒有離開那麼多天,他就去了一下下, 回、回來後,就一直呆在圖書館……]
“所以,這些天,他一直在?”
柳餘翻著日記的右手停在原地,一時間,看著窗外突然又放晴的天,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身上冷一陣、熱一陣……
她突然想起前世,不知道哪看到的一句話。
愛情就像一場高燒。
燒的時候,能將腦袋燒糊,將一切燒得暈暈乎乎,可當熱度退去……
現實的瘡痍就露出來。
可她明明還在愛裡。
她明明還愛他。
可卻無法進行下去了。
柳餘“啪的”將日記的最後一頁合上,站了起來。
若無其事地摸了摸斑斑的腦袋:
“所以你就一直沒告訴我,看著我在那兒傻傻地等?”
斑斑警惕地看著她,翅膀抱住了腦袋。
可柳餘眼明手快,“唰得”一下,將那腦袋上唯一一根的翎羽抜了。
[哇……]
斑斑捂著腦門,“哇”的一聲哭了。
[明明說好斑斑說實話就不拔的!貝比壞!斑斑才不要告訴你,神每天晚上都會來看你……哇……哇……哇……]
房間裡空的要命,靜的要命,隻有斑斑在那拼命扯著嗓子叫喚。
柳餘靜靜地看著它,也不說話。
房間裡,漸漸安靜下來。
斑斑的黑眼珠子從翅膀後面露出來,上面還掛著晶瑩的淚珠,鳥喙抽噎了一下:
[貝比……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它小心翼翼地覷著她。
面前的人類雌性臉上沒什麼表情,可不知道為什麼,斑斑就覺得,她像是吃了一大把的苦椰菜……
看上去想哭。
可又沒哭。
斑斑奇怪地想著。
“沒有不高興。”
柳餘認真地告訴它。
她隻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斑斑,你聽說過熬鷹嗎?”她微笑著道,“先好生養著,之後,就餓著它、渴著它,等鷹撐不下去,再給點水、給點食物。反復來幾次,這鷹啊……就算熬成了。”
斑斑眨了眨眼睛:
[貝比,你說的斑斑不懂……]
“你當然不會懂,你本來就是寵物。”
柳餘摸了摸它的腦袋。
[寵物怎麼了?寵物有彩虹蟲吃!斑斑的那些鳥朋友可都羨慕斑斑呢!]
“其他人,也羨慕我。”
柳餘淡淡地道。
可她不羨慕。
“我得去梅爾島一趟。”
她心想。
有份直覺告訴她,梅爾島上,有什麼東西在等著她。
不過在這之前,她得先騙過蓋亞。
當晚,柳餘躺到床上時,拼命提醒自己不要睡。
可當眼皮碰在一起,一股濃重的睡意就席卷了她。
柳餘閉上了眼睛。
黑黢黢的夜晚,隻有一輪月亮。
華麗的宮殿,窗外樹影婆娑,月色清透,壁燈“啪的”熄了。一個美麗的人影出現在了房間。
他有銀色的曳地的長發,有美麗的面容,於黑暗裡,被溶溶的月色包裹,整個人都仿佛凝聚了這鍾靈世間的精華。
他慢悠悠地走到床邊,金色帳幔無聲地吹開,露出床上闔目而睡的金發少女。
少女睡熟了,眉頭緊緊擰著,似乎做了一個噩夢。
他一動不動地站著,既不說話,也不做事。
隻是看。
那迷離的綠眸映著窗外的月影,可偏偏卻沉沉一片,如深不見底的黑淵。
當第一縷陽光穿過窗戶,照進床前時,那抹白色已經消失了。
柳餘醒來時,精神還好。
吃完早飯,打發走斑斑,她就繼續呆在房間。
這幾天,她得安分些……
神隻有晚上才過來的話,意味著,她隻有白天偷溜出去。要偷溜出去的話……
柳餘將目光落到枕邊的小石雕像身上。
十天後,在距離神後大典還有不到十天的時間,她成功地偷溜出神宮,到達了梅爾島。
她落到了島上。
以前乘坐飛機都要五六個小時才到得了的距離,對現在的她來說,隻是一個念頭——
這要在從前,簡直想都不想敢想。
和她想象的不一樣,梅爾島並不像傳說中的流放地或者監獄,完全沒有陰森之氣。
既沒有黑鐵一樣的高牆,也沒有森然的冷兵器,而是鳥語花香,風和日麗。
風一吹,還能聞到遠處潮熱的海風,和馥鬱的花香。
隻是,沒有人。
無數藍色絲線在空中穿梭,延伸開來,像一張鋪天蓋地的羅網,將整個梅爾島佔據——
柳餘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有蓋亞神力殘留的地方。
看得出來,他並不太在乎這個傳說中的罪犯關押之地,而是簡單地用一個四不著的島,將這片島嶼和世界隔離。
她很快就找到了有行跡殘留的地方,就在島嶼的中央。
那裡終於有點監獄的模樣了。
一排小木屋,鐵窗,門是用木條封起來的,隻有一個可供食物進出的地方。
柳餘直接落到了最東那間——
她現在,很相信自己的直覺。
一進房間,光線立刻就暗下來,仿佛一下子從白天進入了黑夜。
整個都黑黢黢的,隻有頭頂的一抹光:
這讓柳餘想起以前聽過的一首歌,“鐵窗歲月”,很貼切。
她的視力不受黑暗影響,能清晰地看到這間屋子的逼仄程度。
從東走到西,最多三米,牆角的蜘蛛在不懈地織網,一個灰撲撲的瓷盆翻在地上。
地上一張稻草鋪——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稍微能讓人感到安慰的,是這地方的氣味不難聞,隻有空久了以後的一點塵土氣。
牆壁上空空如也,沒有任何訊息留給她。
柳餘的目光落到稻草鋪上——不知道為什麼,她有點心神不寧。
這不寧,像是上次弗格斯夫人突然被綁在火刑柱上,焦躁的,莫名的,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一樣。
柳餘按捺住煩躁,走了過去。
一揮手,稻草鋪被掀了開來。
稻草被一股力量推著,整整齊齊地堆到了牆角。
柳餘的眼睛驀然睜大,她看到了稻草鋪下,密密麻麻的血字:中文字。
“我是唐英。
我見到了這個世界權利的頂端,他們就像是冷酷的機器人一樣,將我困在這裡。
我對著窗戶唱,‘鐵窗歲月’。
這個世界,就像荒誕而華麗的話劇舞臺,所有人都圍著一個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存在起舞。
我格格不入。
我常常感覺痛苦。
上帝為什麼送我來這兒?
不,當然,我不信基督,不信耶穌……老實說,我誰都不信。
後來,我想明白了,上帝是讓我來解放這些被束縛的臣民。
他們是那麼的淳樸,善良,可又那麼的偏執,狹隘。
他們能對一個陌生人釋放善意,卻也能對另外一個人,如冷酷的劊子手。
我熱愛他們的善良,我痛恨他們的狹隘。
我告訴他們,人應該為自己。
可他們都視我為異端。
我是個軟蛋,我逃跑了。
後來,我發現,隻有力量,才能讓我實現我的願望……
我願望這世界,人人信仰自己,人人以法度為準,人人熱愛生活,公平,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