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情緒, 為什麼不能像行李, 一樣,幹幹淨淨地整理清楚呢?
該丟的丟, 該留的留。
幾乎是在一剎那, 柳餘就將所有的情緒都收斂那在笑著的、微帶窘迫的表情下:
“啊, 被發現了。”
她羞赧地道。
神座上之人並未被她迷惑,隻是用那靜湖一樣的綠眸看著她:
“所以, 貝莉娅·弗格斯, 這次……你躲藏起來, 為什麼?”
“為什麼要殺伊迪絲?”
柳餘選了個相對安全的問題開口。
“伊迪絲?”他似乎想了一會,才意識到她說的是誰, “貝莉娅·弗格斯——這些事……我從不過問。”
“您的意思是, 這些都與您無關嘍?”
柳餘努力讓自己保持微笑。
他看著她,眼神像是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種子在不同的土壤,會生長出不同的模樣……也許好, 也許壞……共同的約束,不會讓這一切亂了套……就像一棵樹,要健康地成長,勢必要剪去不必要的、壞死的枝丫……偶有犧牲, 在所難免。”
“可作為被犧牲的個體——”
他打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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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呢?”
柳餘無法否認,她還是個體小農思想, 她做不到高高在上,電車理論上, 如果被犧牲的自己,她一定會憤怒……
憑什麼呢?
憑什麼就要她犧牲?
就因為她渺小,她是少數一方嗎?
“我很自私的。”柳餘道,“許多事,不發生在面前,我根本不會去管,比如,上次我明明看到伊迪絲手上自殘的傷痕,卻隻是問了一聲……也許,我原來有機會……”
“所以,我很難過。”她神色安靜,抬起頭看他,“我很難過。但你知道,我更難過的,是什麼嗎?”
不等他回答,她輕輕地道:
“造成這一切的,是你。”
“貝莉娅·弗格斯,收起你無用的憐憫。”他用更加平靜的語氣回答她,“她是秩序的破壞者。”
“那剛才那個呢?永遠沉眠在梅爾島的那個呢?!”
柳餘終於問了出來。
問出來的一剎那,心就揪了起來。
“他,也破壞了秩序嗎?”
“當然。”
“如果有一天……”柳餘頓了頓,“你發現,我也是秩序的破壞者,也會將我投入梅爾島,或者永沉海底嗎?”
他停頓地有些久,就在柳餘以為,她會是例外時,他用更快的語氣道:
“當然。”
柳餘看著他,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輕松隨意些……
可她發現,這有點難。
“我可以跟您申請打一架嗎?”
她用更燦爛的笑,回應了他。
莫裡艾在旁邊,聽得雲裡霧裡,可這一句,卻聽懂了。
“母親!您不能對神不敬!”
他語氣鄭重地警告她。
“不能?這得由您親愛的父神來決定。”柳餘看向蓋亞,挑釁道:“可以嗎,神?”
她總得看看,他們之間的差距。
而且,她很確定,他不會因為羔羊突然亮出爪子而生氣。
神站了起來。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陰霾一樣罩住她,他看了她一眼,白色寬袍逶迤過她的裙邊,聲音從遠處傳來:
“如您所願,我未來的神後。”
他已經走遠了。
柳餘瞬息間就跟了上去。
莫裡艾茫然地左右看看,等意識到什麼,才衝出門,就跟過來的騎士隊們打了個照面。
“父神呢?”騎士隊們開口,“我們有事要稟告!”
“我也不知道。”
莫裡艾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父神說過,任何時候都不要失了自己的風度。
“母親好像因為伊迪絲小姐的事,跟父神吵架了……現在,還說要和父神打架。”
“打架?”
騎士隊們面面相覷,“我們要和父神匯報的,正是關於母親的事……她不僅為黑暗使徒狡辯,還毀了我們的行刑之地。”
“這不可能!”
莫裡艾道,“母親是父神看中的人,怎麼可能與黑暗為伍?而且,行刑之地是父神當年親自開創的……沒人能毀了它。”
吉蒂神官提著裙子,氣喘籲籲地趕來:
“他們說的沒錯,弗、弗格斯小姐確實這麼幹了……她在哪?”
莫裡艾愣住了:
“所以,母親真的把行刑之地都毀了?”
“是的。”騎士們面色嚴峻,“這意味著,母親對光明並不忠誠。我懷疑……她也許會對父神不利。”
“父神不會的。”莫裡艾搖頭,“偉大的神靈,堅不可摧。”
“在那兒!”
吉蒂神官突然抬頭,看向天空。
天陰沉沉的,狂風獵獵。
兩個極為出眾之人站在半空,風吹起他們的長發和衣袍……
“噢,這可真糟糕……”吉蒂神官雙手握在胸前,“聖光在上,弗格斯小姐,可千萬不要將神宮拆了……”
騎士們面容冷峻:
“父神自有分寸。”
宮內來來去去的聖子聖女們,也發現了頭頂的一幕。他們新奇地看著。
“快看,天空上的是誰?”
“噢,是神,還有神後!”
“神後飛得可真高啊……”
浮空術雖然會的人很多,可大部分人隻能飛到兩層樓那麼高……
可神後現在,應該是已經快十幾個兩層了吧……
半空的風特別大。
柳餘看著對面,蓋亞華麗的銀發被風吹得獵獵飛舞,他美得不似真人,也冷得不似真人。
兩人誰也沒有先出手,隻是沉默地看著彼此。
“你已經需不要借助浮空術了。”
柳餘也發現了。
當她的神語體系建立完成的那一剎那,規則,像是自動在她腦中形成,一個動念,她就能做到以前看來完全不可思議之事。
“是的,您發現了。”
兩人幾乎同時動了起來。
無數道白光,與藍色的絲線撞在一起——
“轟隆隆,”發出駭人的聲響。
白芒充盈在整個天地之間,將神宮都罩住了,藍色絲線不斷在白芒中穿梭,試圖穿過白芒,將對面的人捆綁。
可惜,白芒終究太厚重了,它像是牢不可破的盾牌,將她所有的攻勢都阻隔在外。
“藍色織網?”
對面的人微微蹙眉,看向她的綠眸裡劃過一絲詫異,“命運?”
趁他松神,柳餘像撥琴弦一樣,輕輕地撥著藍色織網,一股無聲的氣流衝了過去。
“噗噗噗”,與空氣摩擦出尖嘯。
那聲勢,比傳說中的禁咒還要駭人。
一道光膜將整個神宮都罩住了。
蓋亞不慌不忙地伸手,修長如玉的手輕輕一握,那看起來不可阻擋的攻勢就這麼被團成了一團。
柳餘隻感覺,似乎連骨頭都在被他撫摸,碾壓。
她痛得連手腳都蜷縮起來。
他放開氣團。
氣團卻趁機化成藍色的長鞭,一鞭甩了過去——
“啪”,甩到他的手背,帶起一串血珠。
那血珠濺到藍色細線,滲了進去。而與此同時,柳餘被他順著那頭,輕輕一抖,就被抖了過去,抱在懷裡。
“看來,我還差得很遠。”
她攥緊他的手,眼睫微垂,收斂住所有情緒。
他卻用空的那隻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頂,柔軟的絲綢劃過她的脖頸。
柳餘聽頭頂那極輕極淡的聲音傳來:
“貝莉娅·弗格斯——”
“心別太野了。”
他低下頭看她,在柳餘幾乎以為,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要被看穿時——
他將她丟回了內宮。
金發少女消失在半空,戰鬥結束得很迅速。
可底下的騎士們卻都看呆了。
“從沒有人能在父神戰鬥的威壓下撐過一秒……”
“莫裡艾,不是一秒,是一瞬,是比一秒還要短上無數的一瞬……”
他們可都親眼見過父神如何與虛空惡魔對戰。
那麼強大的怪物,在父神的一劍下,全部化為齑粉。
“也許父神留力了呢?”
“不,是弗格斯小姐過於強大……”莫裡艾驚駭不已,“父神對戰成群結隊的虛空惡魔時,可沒有這時威壓的一半。”
“而弗格斯小姐甚至還反傷到了父神……”
他的眼力極其敏銳,“即使父神出於擔憂,也不可能被人傷到,即使是那個黑暗使徒,也不曾做到……那種力量……你們見到過父神嗎?”
十幾人面面相覷,最後確定:
“沒有。”
父神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存在,能突破他身軀本身防御立的,不存在。
“這……”
所有人都感到了擔憂。
如果弗格斯小姐隻是普通的、或者隻是強於普通的人類,那麼,即使父神娶一百個,他們都不會感到困擾。
可現在,弗格斯小姐不僅與黑暗為伍,還有那樣可怕的實力……
“我們得盡快向父神報告。”
莫裡艾迅速道。
——
柳餘被丟回了內宮。
青年美妙而空靈的聲音從半空傳來:
“二十日,神後大典,別忘了。另外,作為你毀壞行刑之地的懲罰,在大典之前,不許邁出神宮一步。”
“您要囚禁我?”
柳餘不可思議地道。
“如果你非要這麼理解,也可以。”
他的聲音消失了。
柳餘坐回桌邊。
今天發生的事,太多太多了。
昨天之前的心境,再找不回來。
她一點半空中藍色的絲網,兩滴血被藍色的光球包裹,漂浮在空中——
當然,除了她,沒人能看見。
這也是她找他打架的目的之一——就像她從前做的那樣,為了生存資源、為了獲得更好的生活,為了一百分……
當時,她下意識就這麼做了。
她從小就是這樣過來的。
血是金色的,流光溢彩,像金子一般純淨。
隻要喝下,也許……
她夢寐以求的未來,就在眼前。
從此後,她將不再受任何人的掣肘,她可以自由地選擇生活,她不用再小心翼翼地看人臉色,等候別人的挑選……她將是金字塔的頂端。
喝下它,柳餘。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了過去。
兩滴凝結的、像金色珍珠一樣的血落到了雪白的掌心,美極了。
隻要一步,隻要一步。
她的手顫抖地抬起,遞到嘴邊——
不。
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