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沒有天堂。
“她沒死。”
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一陣飄忽的聲音。
路易斯?
柳餘看向周圍。
“帶上貓眼石,來伯克利大街三三三號,找貓頭鷹爵士。”
柳餘回身抱起安靜躺著的弗格斯夫人,踏著廣場,在無數人的仇恨和咒罵中,走了出去。
人群漸漸散去了,整個廣場空無一人,隻有高高的塔樓佇立。
而被烈火燻黑的石柱旁,一團模糊的光暈升起,到半空時,被一隻憑空出現的、如玉修長的手一收,消失在了原地。
………………
柳餘一衝進塔特爾醫館,拿起放在客房的盒子就要走。
“弗格斯小姐,您去哪兒?我們還要為夫人準備葬禮。”
塔特爾醫師跟著衝了進來,短短半天時間,他的側臉就完全凹了下去。
“沒有葬禮。”
說完,柳餘抱起弗格斯夫人,在塔特爾醫師驚訝的眼神裡飛了出去。
伯克利大街距離醫館不遠,三三三號更是在荒僻的地方,一座二層小樓,白牆上爬滿了綠色藤蔓,她直接落到了小樓的花園內。
Advertisement
“我找貓頭鷹爵士。”
她喊道。
“篤篤篤”,木棍敲擊地面的聲音傳來,一個弓著背、頭戴黑色紳士帽的老人走了出來。
他穿著黑色燕尾服,戴著副金邊眼鏡,拄著拐杖看起來儒雅謙和——
如果不看他呆滯的眼神的話。
“我是貓頭鷹爵士。”
“有人叫我拿著這貓眼石來找您。”
貓頭鷹爵士一看到貓眼石,眼神就活了。
他恭敬地摘下帽子:
“請隨我來,美麗的小姐。”
他對她手中抱著一個女人熟視無睹,隻是拄著拐杖在前面引路。
柳餘隨著他進樓,順著旋轉樓梯一路向下,路上一盞燈都沒有。
不知走了多久,貓頭鷹爵士才停下來,黑暗中,他似乎能看到她:“您要找的人,在下面。”
“謝謝。”
貓頭鷹爵士帶完路就離開了,柳餘彈出了一個光明球照明。
“路易斯,我照你說的來了。”
“滅掉它。
她收掉了光明力,剛才光線的隱約照過,她看到這是個不大的雜物間,裡面裝不了人。
“你在哪兒,路易斯?”
一顆圓溜溜的東西突然蹦到了她的手裡:
“把另一顆貓眼石拿來。”
這是路易斯?
柳餘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中那圓溜溜的東西,弗格斯夫人被浮空術託住,飄在了她的面前。
“不,”她拒絕,“你先解釋之前的事。”
“她沒死,但也沒活。”
“可她沒有鼻息了。”
“愚蠢的人類……”路易斯笑了一聲,“這世間的事,太過奧妙,有許多是你們看不到、理解不了的……”
“那我怎麼才能救她?”
“將貓眼石放在一塊,否則,你別想從我嘴裡聽到一個字兒。”
柳餘卻拿起貓眼石,作勢要往旁邊的牆上磕,路易斯叫喚了起來,悻悻地道:
“貓眼石放在一起,會融合,你再將它放到她嘴裡,這能讓她的身體兩三年都保持現在這樣。”
她將兩顆貓眼石放在了一起:
果然,貓眼石漸漸互相融化、包裹在了一起,最後,一個黑發黑瞳的青年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他朝她招招手:
“又見面了,小弗格斯。”
柳餘將融合過後的貓眼石握在了手裡:
“如果你騙我,要麼你死,要麼我死。”
“噢,弗格斯小姐,不要這麼絕情,好歹,我們有共同的目的。”
“目的?不。”
“你……不恨嗎?這個世界如此的畸形和愚昧,早該被毀滅。父神創造了它,卻沒有好好待他,就像我,他養育了我,卻又……”
路易斯突然間閉上嘴。
“你的目的,從一開始,到現在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
路易斯舌忝了舌忝嘴唇,一臉亢奮,“我想要這世界,都沒有名字。想要這山川河流,都不受束縛,我想信誰就信誰。我想看羔羊們都站起來……”
“不過,我最想看的,是父神傷心、痛苦、絕望的模樣。噢,您想想,他那張冰冷的臉上露出這些表情,真讓人激動呢。”
在柳餘看來,他就像個亢奮的、戀父的變態。
“除了這個,還需要什麼,才能讓我母親醒來。”
不過這也讓她確定了,他說的貓眼石功能不假。
柳將貓眼石送到了弗格斯夫人的口中,她的臉色竟然變得紅潤起來。隻是,眼睛還是沒有睜開。
“她的靈魂消失了。”路易斯嘖嘖道,“你得找到她的靈魂。”
“怎麼找?”
“成神。”
柳餘沒被他蠱惑。
“所以,尋找靈魂,一定需要成神?”
“噢,別的辦法,我暫時不知道。不過,當你成了神,困擾你的一切,都不再是困擾……我們如此弱小,就像被人捏在手裡的螞蟻,生死都不在自己掌握。隻有成了神,我們才能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才能享有改變這世界的權利,我知道,你也渴望,不是嗎……”
是的,她也渴望。
隻有強者,才擁有選擇的權利。
她之前錯了。
一個瀆神者,在神靈的世界,逃到哪一個地方,都不會有樂土。
不過:
“讓我猜猜,成神的條件有些苛刻,所以……還需要什麼?”
“弗格斯小姐的智慧永遠不會讓我失望。”
路易斯朝她半屈身,“父神是天地誕生的唯一神。這世上,沒人比他更高貴,更強大。想要成神,隻有通過他。你是唯一靠近過他的人。”
“所以,你找上了我。”
路易斯朝她微笑:“你應該感到榮幸,父神他對你如此特別,否則,早在他回歸的那一刻,你已經化為了灰燼。”
柳餘沒有搭腔。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所以呢?”
難道她要因為他不殺她而感恩戴德?
抱歉,她不信神。
路易斯被她的眼神生生凍得打了個寒碜:
“其實,成神的條件,你已經達到了兩個。神之骨 ,神之淚化作的棘萊花。最後一個,要他一滴血。”
柳餘攥緊了手:
“一滴血?我曾經有很多。”
“噢,不,當然不是化身的血,是神的血,還得是他心髒內的一滴血。噢,不用害怕,不會死,隻是會有些痛……”路易斯聳了聳肩,“別告訴我,你心軟了。”
“當然不。”
她道。
可她也不會全信,她自己看著辦。
“你怎麼保證,你說的都是真實。”
“鐵片,你已經能看清了。父神賜予你他的肋骨,從此後,神語對你再無阻礙。去往神之國,學會神語,你就能明白,我說的一切都是真實。”
柳餘什麼都沒說,她帶著弗格斯夫人,挺直著背脊,走出了小樓。
黑暗中,路易斯目送著她離開,臉上的笑越發燦爛:
父神,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請拭目以待吧。
第八十五章
塔特爾醫館。
“塔特爾醫師。”
塔特爾一抬頭, 就看到那位美貌至極的金發少女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抱著弗格斯夫人,柔弱的身軀像是要被夫人身上那層層疊疊的裙擺壓垮,可她還站得直直的, 看向他的眼裡, 有種堅毅的、說不出來的某種東西——
這讓他覺得陌生。
“弗格斯小姐,您去哪兒了?”塔特爾醫師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用了責備的語氣,“抱歉, 我無意……”
“隻是,弗格斯夫人需要好好下葬。”
柳餘看著塔特爾醫師那發紅的眼眶:
“母親沒死。”
而後,那雙發紅的、沉悶的眼裡猛然間爆出光, 又沉寂下去。
“弗格斯小姐, 您得接受這個事實……”他用回憶的語氣道,“八年前, 我曾經也見過一個女人,她被他的丈夫趕到馬厩,火還沒燒到身上, 她就死了。那女人就是馬爾的母親。”
馬爾, 那個小黑人的名字。
“隻因為,她生了一個有著黑珍珠皮膚的兒子。”
塔特爾醫師聲音沉痛。
“但她沒有一個會飛的女兒。”柳餘輕輕地將弗格斯夫人放到一邊的長椅上,“塔特爾醫師, 請相信我, 我會救活母親。”
“如果救活她的代價,是和魔鬼做交易,我想, 夫人不會願意。”
塔特爾醫師並不相信。
“我會當上聖女,我會去祈求神——”她用真誠的眼神看著他, “您相信我,神殿會傳來好消息。而在這之前,我有一個請求。”
塔特爾醫師長久地看著她,最後,被她的真誠打動了。
“您說,如果,我能幫得上忙的話。”
“我想請求您照顧她一段時間,直到我回來——不會超過半年,您放心。但是,這件事,您得保密,包括那個黑小子也不能說。”
塔特爾醫師是柳餘在這個世界上發現的,為數不多、始終能保持清醒和寬容的人,這讓她想起前世那些無國界醫師。
現在,她隻敢信任他——
最關鍵的是,他眼裡的愛意告訴她,他永遠不會傷害弗格斯夫人。
“她會腐爛。”
“不,她不會。”柳餘讓他看弗格斯夫人紅潤的臉頰,和微溫的皮膚,“我說過,她還活著。我會有辦法的。您……”
她祈求地看著她:
“您會幫我的,是嗎?”
“……好。”
良久,塔特爾醫師答應了她。
他貌似兇狠的眼裡有著欣慰,他的寬容和善良,讓他相信了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
“弗格斯小姐,您變了很多。您現在已經長成了一棵茂密的大樹,可以為人遮風擋雨了 。”
“不,”少女垂下眼睛,她的聲音很低,“……這次,是我的錯,我連累了母親。”
她想得太過簡單了。
沒有權勢保護的美色,是催命的毒藥。
而瀆神者的罪名,更加劇了這一過程。羅德尼公爵,不過是其中之一。他的好色、他膨脹的支配欲,以及他們曾經存在過的舊怨,都讓他迫不及待地在第二天上門,想要染指這個落難的城邦第一美人——
弗格斯夫人的悲劇,或早或晚,都要發生。
“孩子,不要用別人的錯,來懲罰自己。”
“不,不是懲罰。”柳餘搖頭,“是當頭一棒,是清醒。”
她說過,她是鷹派。
卻妄想當個被馴化的家貓,這本來就錯了。
至於路易斯的話——
得打一折聽。
但他有一句說對了。
爬到這個世界的頂端,擁有至高無上的權柄,唯有這樣,她才擁有自由選擇生活的權利,不論是一間有壁爐的鄉間小屋,還是一座豪華寬敞的宮殿——
而不是生活來替她選擇。
所以,她得到神的身邊去,去尋找真正成神的答案:
她可沒忘,他還欠她一個未兌現的承諾。
“可是,弗格斯小姐,”塔特爾醫師溫和地看著她,“我得給您一句過來人的忠告,在做任何決定前,都先聽聽您自己的心。”
心啊……
柳餘看向安睡的弗格斯夫人:
“可有時,心和你的目標,是背道而馳的。”
她向塔特爾醫師囑咐了幾句,就向他提出告辭,使用浮空術去了那斯雪山。
山頂沒有人來過,棘萊花在隨風搖曳,她採下幾朵收好,才去了神殿。
還沒靠近,黃金騎士的佩劍已經抵到了喉嚨,年輕的臉上滿是戒備:
“瀆神者,不得靠近神殿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