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卻忽然站起身:「差點忘了給你準備的禮物,你等我一下,我去樓上拿。」
我忙跟著起身,卻隻覺一陣天旋地轉。
周夫人趕緊扶住我:「靜梔,你這是怎麼了?」
「看你臉色很不好,我扶你去房間歇一歇吧。」
「還是你之前住過的那個房間...一直都有人打掃。」
我睜不開眼,身上又軟的沒有力氣。
迷迷糊糊之間,隻感覺扶著我的,好像換了一個人。
我努力想要睜大眼看清楚是誰。
可視線卻一直都模糊不清。
直到一把熟悉的聲音響起。
「靜梔,你比你媽媽年輕時還要漂亮了...」
「周叔叔?」
我如遭雷擊一般頓住。
可那短暫的清醒,卻又再一次被藥力吞噬。
接著是一陣天旋地轉,我已經被人重重推在了床上。
臥室的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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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周夫人挺直了脊背站在樓下,定定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
多年前,傅靜梔的媽媽,秦芷。
也是在這扇門裏,慘叫,嚎哭,求救。
求她發一發善心,救救她。
可她最終還是沒有上去。
那時候她娘家落魄了,周秉昌卻生意做的極大,囂張無比。
他看上了在周家做工的秦芷。
秦芷是個單親媽媽,美麗,柔弱,很能激起男人的佔有欲。
周秉昌見了她幾次,就動了念。
不是秦芷勾引了他,而是他強佔了秦芷。
秦芷是個特別膽小懦弱的女人。
但她一開始也反抗過,甚至要去告周秉昌。
周秉昌用傅靜梔威脅了她幾句,她就不敢了。
而她,眼睜睜看著丈夫對秦芷越來越迷戀。
恨過怨過,哭過鬧過。
最後卻也隻能和著血淚忍。
周家那個司機,是她的一個遠親。
秦芷的死,是她一手策劃的。
周秉昌後來應該是想到了這些。
暴怒之下幾次對她動了手。
但最後,因為周承霖的存在,周家老爺子發了話。
婚沒離成,兩人卻也成了怨偶。
秦芷已經死了。
為了周家的臉面,和在自己兒子面前的尊嚴。
事情的真相就被徹底扭曲。
受害者成了不知廉恥的女表子。
殺人者雖然重刑坐牢,可家人卻拿到了一筆鉅款,一輩子揮霍不完。
罪魁禍首拂一拂衣袖離開京城,繼續養尊處優高高在上。
她又收養了秦芷的女兒傅靜梔。
待她猶如半個女兒。
知道這件事的幾家至交,都誇她以德報怨,德行高尚。
她的兒子對她亦是同情又尊重。
可隻有她自己知道。
她的心早就扭曲了。
她早就瘋了。
她養著傅靜梔,也許為的就是今日。
她覺得秦芷的女兒,慘叫起來的聲音,一定比當年的秦芷,更動聽。
她不理解,這天底下怎會有這樣不知廉恥的母女。
做母親的勾引她的丈夫。
做女兒的又來勾引她的兒子。
她原本睜隻眼閉隻眼,周承霖玩玩也就算了。
而一開始確實也如此。
三年,都沒能擺到明面上的一個破爛玩意兒而已。
但如今周承霖卻動了要娶她的念頭。
就連周秉昌,也賊心不死。
那就怪不得她。
是傅靜梔..自己找死啊。
20
周夫人驟然被驚醒,倏然回身。
顧晏京和周承霖幾乎是同時沖進門,又沖上樓的。
臥室的門被撞開。
周秉昌嚇得從床上滾落,衣衫不整,臉上身上都帶了傷。
而門開時,周承霖忽然停了腳步。
「顧晏京,你帶她去醫院。」
他站在門外,側過身,沒有向門內看一眼。
顧晏京有些意外,但步子卻未停。
他很快抱了傅靜梔出來。
她仍昏迷著,顧晏京用大衣將她的身體裹得嚴嚴實實。
周承霖隻看了一眼,就別過了臉去。
靜梔的手從大衣裏垂落下來。
他看到了她無名指上的舊傷。
但除此之外,卻還有著斑駁的新傷。
甚至一根手指的指甲都折斷了,鮮血淋漓。
他根本不敢再看第二眼。
房子裏很安靜。
是死一樣的安靜。
好似讓人的心臟都被密密匝匝的絲線緊緊纏了起來。
周承霖不知自己是怎樣下的樓。
周夫人連著叫了幾聲他的名字,他都仿佛沒有聽到。
他一路穿過客廳,走到外面園子裏。像是行屍走肉一般。
鵝毛一樣大的雪,吞噬了整個世界。
周承霖就那樣站著,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他全身落滿雪。
方才雙膝一軟,頹然跪在了雪中。
原來自己唾棄的,才是該唾棄自己的。
原來自己打心底瞧不上的,卻該瞧不上的是自己。
原來上不得臺面的,不是傅靜梔。而是他和整個周家。
他如今該慶幸,
在世人眼裏,她從未和自己這樣的人在一起過。
因為連他自己,都覺得身上流著這樣的血,實在惡心。
21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是在醫院。
而顧晏京,就守在我的床邊。
看到我睜開眼,他滿布紅血絲的眼立刻就亮了:「靜梔,你醒了?」
我輕輕點點頭。
覺得嗓子裏很痛,像是吞了一把木炭。
「是不是想喝水?」
顧晏京連忙起身,兌好了溫熱的蜂蜜水拿過來床邊。
又將我抱起來,靠在他懷中,喂我喝下。
「等會兒再喝一點粥。」
顧晏京摸了摸我的額頭,很自然地低頭親了親我。
我下意識看向他。
還沒問。
他卻好似知道我要問什麼。「什麼都沒發生,別怕。」
頓了頓,他又道:「其實這次該謝周承霖。」
「如果不是他,我們不會趕過去那麼快。」
我靠在他懷裏,緩緩轉過臉,看向窗子外:「雪還在下嗎?」
「雪停了,明天應該是晴天。」
「靜梔,以後每一天,都是晴天了。」
21
一切塵埃落定。
所有該受到懲罰的人,都被法律公正無情地制裁後。
我的心事終於也可以徹底放下。
顧晏京陪我去看了媽媽。
她之前的墓地在墓園最偏僻的角落。
因為當時的她,活的不光彩,死的也太慘烈。
那塊墓地,還是周夫人出面買下的。
我當年,真的很感激。
但如今再回頭想,卻又無比唏噓。
我將媽媽的骨灰從這片墓園遷了出來。
顧晏京買了一處新的墓地。
在媽媽生日那天,給她搬了家。
那裏有青山小河,綠樹婆娑。
還有漫山遍野的花,媽媽一定很喜歡。
我在媽媽的墓前跪了很久。
懺悔我的過錯。
為我年少時怨過她。
為我曾經也在心裏恨過她。
我跪了多久。顧晏京就陪我跪了多久。
「媽媽,在我身邊的這個人叫顧晏京。」
「他很喜歡我,對我很好。」
「你在九泉下有知,就放心吧。」
顧晏京卻握住了我的手。他很認真很認真地開口。
「阿姨,我不隻是很喜歡她。」
風吹過,春草如波。
「而是很愛很愛她。」
我的心像是被柔軟的羽毛拂過。
又酸又澀,卻又膨脹著絲絲縷縷的甜。
我仰臉看著他,不由含淚笑了。
我告訴他,我剛剛在媽媽跟前許了願。
他攬著我,輕聲問:「許了什麼願?」
我抿嘴輕笑:「舊願皆已償,來年有心願。」
「當然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就不靈了。」
顧晏京一點點抱緊我。
他唇角眼底都帶著笑,那笑意,漸漸深濃。
帶了化不開的柔色。
他應該是也想到了在港城那一夜。
那晚的月色,那晚的我和他。
那晚他發在朋友圈裏的那一句。
如今我在他身邊,也這樣輕輕說了出來。
22(周承霖視角)
顧晏京和傅靜梔結婚那年。
我剛好三十歲。都說三十而立。
正該是男人奮鬥的時候。
但我的三十歲,卻已經開始走上歸途。周家如今隻剩下我一個人。
但周家的生意,竟還經營的越來越好。
他們結婚時,我讓人送了很厚的禮。但他們沒收。
我也曾想將一些股份轉紿靜梔。
當作對她們母女的些許微末補償。
但靜梔沒有接受。
她說:「我老公的一切都在我名下,我不缺這些,周先生如果真的錢多的花不完,就去做慈善吧。」
我很聽話。
幾乎將大半個身家都用在了慈善上。
為此得了無數大大小小的獎勵。
我想要的,其實很簡單,幾乎是唾手可得。
比如,天氣好的時候。
我也可以坐在靜梔家的園子裏,和她喝喝茶。
比如,她煮火鍋的時候,我也可以添副碗筷吃上幾口。
但我其實很清楚,這些卻一輩子都沒有可能了。
她曾經說過,我們隻是普通朋友而已。
但如今,就連普通朋友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夢。
人們常說一語成讖一語成讖。
可傅靜梔的這句話,為什麼就不能成真呢?
再後來,她生了一個女兒。
我曾聽人說,顧家是那種傳承了幾百年的老式家族。
因此我也曾暗戳戳的想過,顧家人會不會重男輕女。
不喜歡靜梔的女兒呢。
若是顧晏京和顧家人對她們不好....
但,又怎會對她不好?
我又為什麼要卑劣的盼著她們不好。
聽說他們女兒剛滿月,顧晏京就預約了手術。
就那麼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手術。
傅靜梔卻還哭了鼻子。
她什麼時候這麼脆弱,這麼愛哭了。
我生病的時候,受傷的時候,她也沒這樣哭過。
還有,她的手弄傷那次。
一塊皮肉都掉了,她也硬撐著沒有嚎啕大哭。
說到她手上的傷。
其實那傷當初也是為我受的。
那時候義無反顧幫我擋住碎酒瓶的傅靜梔。
也是真的喜歡過我的吧。
隻是可惜。
是我自己把她弄丟了。
我又想到了顧晏京送她的那些戒指。
有一顆,竟然也是11.8克拉。
但她很少帶出來。
她經常帶的是他們的婚戒。
一個很素雅的寶格麗的戒圈。
那個疤痕也沒有刻意的遮擋,就那樣大方的露出來。
我和她認識這麼多年。
細細的算起來。
我留給她的,竟隻有這個難看的傷疤。
他們的女兒三歲時。
我留了一大筆錢在信託。
等將來她十八歲,這些錢會轉到她的名下。
其他的資產,我一概都捐了出去。
三十六歲那年,是我的本命年。
都說本命年會有一劫。
熬不過去就是萬劫不復。
但我沒有熬過去。
確切地說,那一劫,是我自己給自己的。
北京又落初雪那天。
我將車子的門窗緊閉,燒了碳。
最後的幻夢中。
我好像和靜梔一起回到了我們十幾歲時。
她和顧晏京偷偷分吃一隻烤紅薯。
我就在不遠處陰暗的看著。
窺伺著她的幸福,卻又不甘。
但這一次,我沒有一直躲著。
而是跑過去,緊緊拉住了靜梔的手。
「快點跟我回去啊傅靜梔,再晚一些,你媽媽就要死了....」
我拽著她,不停的向前奔跑,奔跑。
終於,在那場幻夢裏,我徹底改變了她和她媽媽的命運。
而她,也很順利的和顧晏京在一起。
他們偷偷談戀愛,一直到上大學,才在家人跟前公開。
然後,收獲滿滿當當的祝福。
再然後,順順遂遂的結婚,生女。
而這一生一世,我永遠都隻是她的一個普通朋友,而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