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他舍去自己的前途和名聲,保住了她的自由之後, 心頭突地又泛起了一些怨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怨什麼。
心頭大抵還是有些不甘, 前輩子八年,他待她不冷不熱,如今自己死過一回, 隔了一輩子,他做得再多,仿佛都無法彌補那些缺憾。
無情無愛,當真沒有一絲牽掛,她便也不會去怨。
但她怨了。
要說原諒,她也無權替上輩子的自己去原諒曾經被冷落的那八年,發生過的已經存在,她不可能會忘記前世種種。
是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和江暉成到底會走到哪一步。
是這般迷迷糊糊地同他耗著,還是果斷地放下一切,自己另擇一人,重新去接納自己全然不同的人生。
在那份怨氣生出來之後,沈煙冉便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那份堅定,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放手,心頭會空,不放,又不甘心......
她一直都不明白,江暉成為何要將自己的一切都豁出去,甚至開始好奇上輩子自己死後,他到底經歷了什麼,再活一世,會有如此的執著。
沈煙冉手裡的一盆月季還未修剪完,沈夫人便派人來話,讓其過去一趟。
昨夜江暉成突然找上了藥鋪的事兒,沈夫人都聽沈老爺說了。
沈夫人怎麼也沒料到,兩人還有牽連,且照沈煙冉的反應,怕是早就知道人來了芙蓉城,當初沈夫人沒細細地過問過沈煙冉退婚的原因,就怕戳了她的痛處。
後來江暉成入了道觀,她也就沒再念著了。
如今沈煙冉一回來,江暉成卻下了山,沈夫人大抵也明白,人家是為了什麼而來。
“你就告訴母親,有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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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夫人對江家的印象不錯,尤其是退婚時,江家的做法,江暉成的做法,她是個明事理的人,怎會不知道是人家江家保住了冉姐兒的名聲,心頭一直懷有愧疚。
如今能救江家於水火之中的,也就隻有沈家。
倘若兩人心頭都還有情誼,她也就不瞎折騰了,兩家聯姻,將來有了孩子,謠言也就不攻自破。
沈煙冉卻答非所問,突地問了一句,“秦家沒成?”
沈夫人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是不是同人家說了什麼,好好的一位公子爺,回去後愣是嚇得不敢出門,還讓秦夫人派人特意來轉達,說他不是嫌棄你,而是想先好好讀書,等將來有本事繼承秦家的家業了,再來同你提親。”
沈夫人冷哼了一聲,“等他繼承家業,你都人老珠黃了,還提親......”
沈煙冉:......
“我能同他說什麼。”沈煙冉端著茶盞說茶,臉不紅心不跳地惋惜道,“可惜了,我還覺得秦家公子心思簡單,將來進了沈家,家庭定會和睦融洽。”
“成了,你回去吧,我是從你嘴裡套不出半句實話來,你就讓你父親替你操心婚事,我是沒那個本事了。”
沈煙冉一下擱了茶盞,抱住了沈夫人的胳膊,“別啊,母親不是說張夫人還介紹了幾處人家嗎,咱們一戶一戶的看,再找找......”
沈夫人瞥了她一眼,了然地道,“就是看上一百家,怕也沒你滿意的。”
說是如此說,沈夫人還是得繼續張羅。
都快十八的姑娘了,總得許親才是......
午後沈夫人便給了沈煙冉的信兒,明兒一早,再去一趟清靈寺。
安杏親自捎的信,本以為將軍昨兒夜裡親自上門見了沈老爺和小姐,定是有了什麼進展,誰知半點都沒起到作用,安杏先託人給槐明帶了信兒,才去藥鋪傳話。
槐明收到信,急得捶胸頓足。
他能怎麼辦,主子人都走了。
“這如何是好......”槐明如同念經一般,叨叨地念了一陣,終於坐不住了,僱了一輛馬車,打算去找安杏再細細問問。
馬車到了藥鋪,腳步剛落地,就同走出藥鋪的沈煙冉和安杏撞了個正著。
“四姑娘。”槐明客氣地上前,打了招呼。
沈煙冉看了一眼他身後的馬車,“怎麼,今兒換你打前陣了?”
槐明臉色略微尷尬,彎腰恭敬地道,“四姑娘不知,將軍今日已經回了長安。”
“那你怎麼還在這,修道不用奴才了?”
槐明:......
他覺得四姑娘好像變了,變得有些咄咄逼人。
“芙蓉城的蜜桃吃夠了,就回去吧。”沈煙冉說完往前走劜兩步,又停下來道,“對了,回去的時候將那幾個侍衛也帶回去,如今我已回到了芙蓉城,不用再來保護。”
沈煙冉看著槐明呆愣的神色,想起了一事,又折回了藥鋪,“你等等。”
再出來,沈煙冉手裡便提了一個藥包,走到槐明跟前遞給了他,輕笑道,“回去替我同你們主子說聲謝謝,無論是那些跟了我一年的侍衛,還是他送來的那些花,都謝謝他,我無以為報,唯有配了個方子,專治他心窩子發燒的,你回去轉告他,讓他好生修道,早日飛升。”
槐明:......
“四,四姑娘,將軍不是......”
沈煙冉沒再理會他,眼見就要登上馬車了,槐明也顧不得那麼多,突地道,“將軍心頭一直沒有放下四姑娘。”
主子怕丟人,他不怕。
為了主子的幸福,他什麼都能豁出去,橫豎這些話說出來,丟的也不是自個兒的臉,槐明見沈煙冉腳步頓了下來,忙地道,“主子在山上養了不少的信鴿,四姑娘出去的這一年裡,主子日日都守著那些信鴿,靠著四姑娘的消息支撐了下去,此趟下山,也是因為主子知道四姑娘回來了,才瞞著玄宗道人,甚至瞞著陛下,偷偷地跑來了芙蓉城,隻為見四姑娘。”
槐明當真是受不了主子這般再沉默下去。
做了那麼多,先且不論四姑娘會不會被他感動,起碼得讓四姑娘知道啊,槐明繼續道,“主子當初選擇進道觀,也並非是主子想修道,是因為主子想給四姑娘一個幹幹淨淨的自由之身,至於主子不能,不能人道的消息,也是主子親自讓奴才放出去的消息,主子說,他這輩子可以將就,但四姑娘不行,他想看著四姑娘這輩子能平安喜樂,要是四姑娘不願意見到他,也沒關系,他就在道觀替四姑娘祈一輩子的福。”
槐明說得忘我,說著說著,自個兒的聲調都變了,“但主子卻沒能管住自個兒,還是忍不住打探起了四姑娘的消息,從幽州出來那日,主子曾對奴才說過,他沒想過能從幽州活著出來,既然出來了,便是上天又給了他一次同四姑娘廝守一生的機會,是以,主子放棄了回宮復命,不分晝夜地趕到了芙蓉城,就是怕再也見不到四姑娘,主子並非是想破壞四姑娘的幸福,也從未去插手過四姑娘想要做的事,實則那份退婚書,早在主子進入隔離區之前,就已經交給了奴才。”
槐明的聲音不大,藥鋪門前卻安靜得出奇。
裡頭正在配藥的沈老爺,聽了個清楚。
沈煙冉踏上腳凳的一隻腳,也緩緩地收了回來,轉過身木訥地看著槐明。
槐明話都說到這兒了,也沒有收回去的打算,主子為了四姑娘,是連命都不要的,這些個真相主子不會同四姑娘說,如今隻有他來說,“幽州的謠言起來後,主子為了保住四姑娘的安危,支開了奴才,隻身一人去了隔離區,故意染上的瘟疫,在這之前,將軍壓根兒就不知道四姑娘會研制出瘟疫的解藥,染病之後還同奴才交代了後事,將他的令牌和那封退婚書都給了奴才,讓奴才無論如何,也要平安地將四姑娘帶出去,若之後他沒能回來,便將退婚書交給四姑娘。”
沈煙冉的臉色慢慢地有些發白,安靜地聽著槐明的話。
“將軍還說,他欠四姑娘的不隻是一條命,還有一輩子的希望,無論解藥成與不成,都要讓奴才將四姑娘帶出去。”
槐明的聲音有些哽塞,“將軍從未想過要活著出來,出來那日將軍很是高興,同奴才說,這輩子四姑娘走哪兒,他就跟去哪兒。”
但最後將軍卻給了四姑娘自由。
其中滋味,連他這個旁觀者都覺得如鲠在喉。
槐明沒再往下說了,這些足夠了,倘若四姑娘聽了還是沒有反應,之後將軍也不必再來折騰了,如他所說,當一輩子的道士,為四姑娘祈福便是。
第66章 質問
幽州瘟疫, 所有人都知道江暉成染過病,但都以為是正常被傳染,若非槐明此時說出來, 沈老爺也是如此認為。
怎麼也沒料到江暉成會為了打消謠言,自己以身去犯險。
藥鋪的門前, 一時雅雀無聲。
待沈老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沈煙冉已經一步登上了馬車, 直接回了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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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末的太玄觀, 滿山花海。
尤其是山路兩旁種植的油桐樹, 一場春雨之後, 如同披了一層帶著淡淡粉妝的白雪,覆蓋在了草木之上,延綿幾裡, 入眼全是一片春意。
江暉成是兩日前回的道觀。
皇上這回沒親自來, 但還是讓身邊的太監跑了一趟,昨日下午來,今日早上便走了。
還是之前一樣的話,如今的朝堂雖用不著他上陣殺敵,但他不能將皇上陷入不仁不義之中。
江暉成沉默地聽完皇上傳來的話後,一如既往地給了答復,“陛下心系天下, 深受百姓愛戴,是貧道心中最為仁義的君主。”
太監:......
還稱起貧道來了。
太監也沒抱什麼希望, 陛下親自上山都請不動的人, 自己請動了,那才怪了。
送走了太監後,江暉成便開始收拾東西。
今日出發, 快馬十日便能趕到芙蓉城。
江暉成的院子,是靠近後山的最後一間,門扇並非朝著前院,而是在左側開闊的山崖處,開了一道院門。
要進此處,得從整個道觀繞過來。
來人站在左側的山崖前,還能望盡整個山頭,包括山下那條鋪著油桐花海的小徑。
院子唯一的光線也是從此處而來,日頭穿過敞開的大門照射進來,在屋內一張布滿了畫像的桌案上開了一個光亮的大開口。
江暉成立在桌案前規整這幾日翻過的書籍,涼風吹進來,桌案上的畫像散落在地,江暉成彎身去撿,映在地上的一團光線,突地投射出了一道人影的陰影。
江暉成目光一頓,起身緩緩地轉過了頭。
沈煙冉一身綠色長裙,立在門前,視線在房內掃了一圈,才落在了從桌案後站起身的江暉成身上,平靜地問道,“我可以進來嗎。”
江暉成神色呆滯了一陣,才反應過來,“能,能......”
江暉成忙地丟了手裡的畫像,凌亂之中,腳步碰到了旁邊的木椅,拽得椅子發出了一道刺耳的聲響,“你怎麼來了?這山路甚是難爬,可累著了?”
江暉成走過去時,沈煙冉已經自己先走了進來,目光依舊看著他滿屋子的畫牆,輕笑道,“重活一世,江府二公子的畫功絲毫沒有褪色,仍是一絕。”
滿牆的畫像,都是她。
春夏秋冬,每個時節的都有。
有穿羅裙的,也有穿青色布衫的,大多都是她嫁去江府時候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