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煙冉出來時,安杏給她披上了鬥篷,一身裹得嚴實,飛雪撲過來,也不過是鼻尖有些凍得生疼,見到江暉成,也跟著安杏平淡地喚了一聲,“將軍。”
“嗯。”江暉成提著手裡的燈盞,同她並行往前,輕聲問道,“藥方研制出來了?”
沈煙冉點頭,“已經熬出來了,待會兒便同患者送去。”
江暉成應了一聲,“好......我送你回去。”
沈煙冉沒拒絕,走了一段,回頭見安杏的腳步遠遠地落在身後,這才突地問聲問道,“出事了嗎。”
江暉成知道她問的是什麼,“都正常。”
沈煙冉側目,顯然是不相信,懷疑地看向他,江暉成輕輕一笑,解釋道,“城中的隔壁區已經劃分了出來,餘下了不少人手,暫且先安置在此。”
沈煙冉沒再出聲。
快到門口時,沈煙冉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江暉成,禮貌地道了謝,“多謝將軍。”
江暉成看著她,欲言又止,沉默了一陣,終是將手裡的燈盞遞了過去,“早些歇息......”
“這大雪天,你們在這兒站著做甚,趕緊進來。”沈煙青已經等了好一陣了,看到燈火,才從門內探出了身子,“將軍也進來坐坐,等雪小些了再走。”
江暉成低頭看了一眼沈煙冉。
沈煙冉沒吭聲,提步上了門前的臺階,江暉成頓了頓,最終還是將臉面拋了個幹淨,厚著臉皮跟了上去。
第40章 他用命來賭
狂風呼嘯, 夾雜著雪花,刮在人臉上,如同刀子割著皮肉又冷又疼。
安杏和槐明呼著一團白氣, 走在了最後,轉身扣上門扇, 飛雪的寒氣瞬間被擋在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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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煙青這兩日都在沈煙冉的院子裡,爐火燒得旺, 屋內一股暖烘烘的熱氣, 沈煙冉進來便褪了身上的大氅, 掛在了壁障上, 轉身去了裡屋淨手。
出來時,江暉成已經坐在了火盆邊上的一張木椅上,身上的大氅沒褪, 肩頭沾了不少雪花。
安杏張羅完茶水, 便同槐明一塊兒退到了外間。
沈煙青則拿著自己這兩日在屋裡做好的一對護膝,打算待會兒回去拿給寧成浩。
見沈煙冉出來,沈煙青突地才想了起來,立馬交差道,“四妹妹上回託我拿給將軍的那對護膝,我可已經交到了將軍手上。”
當初沈煙青打算前來幽州,問沈煙冉有沒東西要帶著江暉成, 沈煙冉找不出什麼來,便將自己剛縫制好的一對護膝帶給了他。
那時, 沈煙冉還沒想起前世, 如今即便想起來了,總也不能再要回來。
沈煙冉沒吭聲。
沈煙青起身將她拉到了火盆前的軟榻上坐著,“四妹妹好生招待將軍, 我去尋你姐夫。”她已經兩日沒見到寧成浩了,適才讓江暉成進來,也不過是想給他們一個獨處的機會。
兩人的婚期都已經定了下來,若無這場瘟疫,半個月後,他們就該成親。
這節骨眼上,卻鬧起了矛盾。
沈煙青問過沈煙冉好幾回,到底是什麼原因,沈煙冉隻說“不喜歡了”,怎麼也不告訴她實話。
不說就不說,隻要兩人和好,她就放心了。
沈煙青說完,轉身拉著自己的丫鬟走了出去。
屋裡隻剩下了江暉成和沈煙冉,氣氛一瞬安靜了下來,沈煙冉抬頭看了一眼,見江暉成手邊上已經有了茶盞,也沒什麼好招待。
且,外邊的雪並不大......
沈煙冉沒再去管他,安安靜靜地坐在榻上,烤著炭火,並沒覺得不自在。
江暉成的目光盯著她被火光映紅的半張臉,接了適才沈煙青的話,“護膝我收到了,多謝。”
“將軍能用就成。”身上被炭火一烤,沈煙冉難免有些昏昏欲睡。
江暉成看著她臉上冷淡又疲倦的神色,知道她在等著自己離開。
前世最後的那段日子裡,她也是這般,不喜言語,安靜地坐在榻上陪著他,雖不說話,臉上卻隱隱透著疲倦和不耐。
久而久之,他害怕再見她這麼一張臉,去的次數也少了。
後來進她的屋,唯一能尋的借口,便是他們的孩子,能讓她開口同自己說上一兩句話的,也隻有孩子。
江暉成喉嚨輕輕一滾,到底還是鼓起勇氣,起身離開了自己的椅子,一屁股坐在了對面她身旁的軟榻上。
沈煙冉下斂的眸子,瞬間抬了起來,涼涼地,冷冰冰地看著他。
“就坐一會兒。”江暉成索性也不要臉了,瞥開目光沒去看她,“這不是婚約還沒退嗎。”
沈煙冉看了他一會兒,淡淡地轉過頭,正要起身,江暉成及時地按住了她的胳膊,突地道,“我不想退婚。”
沈煙冉被他一隻手緊緊地攥住了胳膊,眉頭擰起,倒也沒再動。
江暉成見她沒再掙扎,才緩緩地松開了她。
一世為人,經歷了生死,便也明白,有些話當時不說,或許就永遠沒有了機會。
前世看著她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才明白何為悔。
重新來過,斷也不該再去走了老路,無論那結果如何,他都應該告訴她。
江暉成側過身,目光溫和地落在她的一排眼睫上,輕聲道,“從我知道那些夢,是我們的前世之後,我便隻有一個念頭,去找你,趁你還沒有想起之前,娶你為妻,這輩子好好地同你過日子。”江暉成的聲音頓了頓,接著道,“我不否認這其中確實有悔,和對你的補償,可更多的是慶幸,慶幸你還活著,慶幸咱們還能重新來過,也慶幸我還未曾讓你失望,我已經將咱們這輩子都規劃好了,這一世換我來,我來疼你,我去向沈家提親,主動承認是我先喜歡的你,有了前世的經歷,我大抵還是有了心虛,生怕哪裡出了差錯,怕你突然想了起來,為了讓這樁婚約堅不可破,我去找皇上要了一份婚書。”
江暉成喉嚨微帶沙啞,“那日知道你回來了後,我確實難以接受,但如今倒也覺得挺好,上輩子那些我未履行的承諾,未曾盡過的夫君之責,我總不能都抹個幹淨,當做什麼都沒發生,自私地讓你再來愛我一回。”
火爐子裡的炭火“噼啪”一聲。
江暉成看著她依舊平靜的神色,眸色被跟前紅彤彤的炭火映出了幾分殷紅,啞聲道,“我知道經歷了一世,如今再來同你說前世我並非是因為恩情,而是喜歡你才同你成的親,有多荒唐不可信,但我娶你時,確實是如此,後來的我不知珍惜,仗著你對我的喜歡,漸漸地忘了初心,我也承認,是我辜負了你。”
無論她信還是不信,那些橫在兩人之間的誤會,江暉成都要同她解釋清楚,“年輕時,我確實生過要娶表妹的心思,但在她成為皇後之後,我再無任何念想。”
上輩子在圍城時,江暉成聽到了傳言。
傳言能傳進自己的耳裡,定也進了她的耳朵,江暉成看著她,認真地道,“前世我來圍城,並非是因為皇後,是我一心想要驅除遼軍,一是因為抱負,二是因為我想光耀江府的門楣,但我沒想過你,忽略了你的感受,也對嶽父食了言,我很抱歉......”
沈煙冉終於抬起了頭,眸子裡雖有些意外和波瀾,卻又慢慢地沉澱了下來。
良久,沈煙冉才輕笑道,“將軍,都過去了。”
她不怪他。
她已經有了新的開始,一切都還可以重來。
她不會步入前世的後塵,父親也不會因為遺憾而死。
至於前世她的沼姐兒,煥哥兒,他們在另一個世界裡也活地很好。
所有的傷害還未開始,她也不該去怨誰。
江暉成看著她眼裡的波動一點一點地淡去,隻剩下了一雙太過於清透的眸子,最後的一絲希望終究是墜入了深淵,越往下落,心口越疼痛,江暉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喉嚨,半晌才發出了聲音,幾乎是哀求地哄著她道,“煙冉,我不想同你退婚,再給我一次機會,這輩子換我來愛你,我們離開幽州,今兒就走,咱不去長安,回芙蓉城,往後你治病救人,我陪著你可好?”
漆黑如墨的眸子,泛著血色和湿意,流露出來的真情,倒也不似有假。
沈煙冉不懂,但也不想去懂,隻實話相告,“將軍,我們不適合,我對將軍的感情也早已放下,我想往前看,這輩子想走一條沒有將軍的路,替自己而活,也請將軍不要過於糾結於過往,為自己活一輩子罷。”
沈煙冉說的都是心裡話。
她不怨江暉成,是因為她已經徹底放下了,沒了怨,便也沒有了感情。
沈煙冉看著江暉成失落的目光,突地想了起來,從袖筒裡掏出了當初在芙蓉城江暉成送給她的那塊玉佩,“這個,還請將軍收好。”
玉佩上刻著江家的族徽。
上輩子江暉成佩戴了一世,他能將此玉給她,沈煙冉相信,他確實是想同自己重新來過。
可她不想了。
這一世她不會同江暉成有任何關系,自然也不會同江家扯上關系。
“多謝將軍的厚愛,我知足了。”沈煙冉看了一眼玉上熟悉的族徽,了然地笑了笑,將玉佩塞到了江暉成的手裡,“瘟疫的解藥我已經治了出來,明兒早上就能見到成效,比起前世,快了半個月,這輩子我當也不會再困死在這了,來之前,我還沒好好地看一眼長安呢......”
江暉成漆黑的瞳仁內,映出了她的一抹微笑。
純粹而幹淨。
是他一直想要從她臉上看到的那抹,失而復得的笑容。
掌心裡的玉,還餘有她溫熱的體溫,江暉成的心口猛烈的卷縮,五指微微扣了起來,沉默了良久,才艱難地彎唇道,“不會。”
沈煙冉聽出了他言語裡的篤定,點頭,真心地感謝,“無論是什麼結果,我都要感謝將軍前來相護,將軍即便是欠我的,也都已經還清楚了,時候不早了,將軍早些歇息。”
屋子裡一陣安靜。
良久,江暉成才起身,輕聲地道,“好,你也早些歇息,別太累。”
“嗯。”
沈煙冉起身相送,兩人一前一後,沉默著走到了門前,沈煙彎身將他適才提進來的那盞油燈遞了過去,“路上小心。”
江暉成心猛然一刺,前世無數個夜晚,她都是如此將自個兒趕了出來。
江暉成看著她唇邊的笑容,知道她已對自己再無任何留念。
這一去,他們之間便也徹底地結束了。
江暉成微微俯身,從她手裡接過了燈盞,目光最後再放肆了一回,寵溺地停在了她的臉上,“記住你說的話,好好為自己活一回,保重。”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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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暉成轉身,槐明打開了門,冷風從屋外灌進來,掃起了幾人的衣擺,沈煙冉冷得一個機靈。
直到門扇再次合上,沈煙冉才轉身緊了緊衣袖,同身旁的安杏吩咐了一句,“明兒一早,你去隔離區打聽打聽,有沒有什麼謠言傳出來。”
同樣都是重新活過一回的人,沈煙冉自從來了幽州,便同江暉成一樣,也在留意著傳言。
這兩日她一心配著藥方,整個醫館都沒人出去,消息封閉,倒也不知道外面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