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公子心裡清楚, 如今隻要一染上瘟疫, 隻有死路一條, 今兒過來,倒也不是想讓江暉成為難。
林三先屏退了屋內的侍衛,才湊近江暉成耳邊, 問道, “我聽說沈家老祖宗當年是藥王谷藥王的親傳弟子?”
江暉成從林三公子進來,一直沒有說話,此時才抬起頭,一雙眸子看似平靜,眸光卻死死地盯著林三公子,“你聽誰說的?”
林三也沒瞞著,“幾個商戶的家屬, 昨兒聚在了城西茶館,說起沈家時便有人提了一嘴, 說藥王當年留下了一張藥單子, 傳給了沈家,此藥單記錄了不少疑難雜症,專為解毒, 若此事當真,將軍何不找沈老......”
“何人所說?”林三公子還未說完,江暉成突地撂下了手裡的名冊,瞳仁裡的厲光,嚇得林三公子立馬住了嘴。
“昨兒到過城西茶館的所有人,都給我查清楚,帶過來。”林三公子還未回過神,江暉成已經起身吩咐了寧副將。
寧副將也有些不明白,但見江暉成的臉色似乎都變了,不敢耽擱,趕緊出去帶上了林婉凌的丫鬟和幾個兵將,出去拿人。
寧副將剛走不久,衙門便來了兩人。
一位中年男子,一位是年輕的公子爺,一聲一聲地喊著要見江暉成,“草民知道誰能解瘟疫,小哥通融通融,讓草民見見將軍。”
門口的侍衛見兩人面色著急,說的又是瘟疫,不敢馬虎,進去稟報給了江暉成。
今兒城西的茶館一燒,林婉凌染病的消息傳出來後,昨夜同林婉凌一道聚集的幾位商戶婦人,個個都膽戰心驚。
到了今兒中午,陸續又有兩人身上起了紅疹子,其中一位,便是昨兒那位說起沈家的商戶婦人。
發覺自己身上也起了紅疹子後,那婦人當下就跌坐在了地上,痛哭了一番,但念著自己還有一家子人在,總不能害了他們,倒是主動去了醫館,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自己的家人一定要找到江暉成,“如今恐怕隻有沈家人能救咱們了,我怕是趕不上了,可這瘟疫來得實在是快,咱們總得有幾個活著出去的人......”
婦人走後,她為商的夫君和兒子,立馬來了衙門。
一見到江暉成,兩人便跪了下來,“將軍,草民知道何人能救幽州,芙蓉城的沈家,沈老爺手裡有一張藥單子,是當年藥王谷藥王所留,能救世人......”
江暉成坐在堂內,臉色蒼白,隻覺得耳邊的哄吵聲愈來愈讓他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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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了這幾日,該來的還是來了......
但他江暉成從來不認命,那眸子裡的執意,也容不得任何人來招惹,“押下去,關起來,造謠者,一律按律法處置。”
“將軍,將軍......草民沒有造謠啊,將軍可以找人去打聽,幽州販賣藥材的幾位商戶哪個沒有聽說過,那芙蓉城的張家當年可也是藥王的弟子,是張二爺親口說出來的,藥單子就在沈家手裡,將軍若信不過咱們,大可以去問沈家的二公子沈安居,問他沈家是不是有這麼一張藥單,如今人命關天,還請沈二公子拿出沈家的那張藥單......”
屋外的飛雪呼呼直嘯,江暉成立在那盯著門外,遲遲沒有反應。
林三公子一直坐在屋內沒走,聽著那人噼裡啪啦地說了一堆,大致也明白了江暉成在擔心什麼。
哪有什麼沈家二公子,來的人是沈家四姑娘。
“將軍......”如今派人去知會沈家的人,應該也來得及,若沈家當真能治瘟疫,是好事......
林三公子剛開口,江暉成便回頭一眼掃向了身後的幾名侍衛,“本侯的話你們聽不到?”侍衛這才回過神來,忙地將人拖了下去。
“沿街去張貼告示。”江暉成的態度異常強硬,再次下了命令,“再有人散播謠言,一律關押。”
從午後忙到晚上,江暉成又是讓人張貼告示,又是四處散播謠言之人,然到了夜裡,出去的侍衛還在不斷地回來稟報抓取的人數。
謠言如同一陣風,蔓延得比瘟疫還快。
最先流傳出來的倒是和今兒那商戶兩父子所說的一般,“沈家繼承了藥王谷藥王的藥單子。”
謠言抑制地越猛,私下眾人議論得越是猖獗,“沈家的沈二公子不是來了嗎,既然有藥單子,沈兒公子定會給咱們治藥......”
湊巧,早年去過芙蓉城沈家的一位老爺子,清楚實情,搖頭道,“隻可惜沈老爺並沒有將藥單給沈二公子,而是給了沈家四姑娘,沈家的四姑娘滿周歲的那年,我剛好在沈家,親眼見到沈四姑娘抓周,抓到了一張藥方,沈老爺當日就發了話,將來沈家的基業都會交到四姑娘手裡,這些年四姑娘在芙蓉城的名望可不小,一手醫術早就勝過了屋裡的兩個哥哥,沈家要真有什麼私藏的藥單,必定隻有四姑娘和沈老爺清楚。”
老爺子的話瞬間傳了出去,一傳二,二傳三,傳到了幾個昨兒夜裡見過林婉凌的商戶耳裡,頓時一個驚醒。
沈家四姑娘。
如今可不就在幽州嗎。
到了第二日早上,流言更是鋪天蓋地,隔離的地兒不斷地傳來了呼救聲,“四姑娘手裡到底有沒有藥單子。”
“四姑娘有沒有治出來藥。”
“四姑娘,我們要見四姑娘,救救咱們吧......”
侍衛不斷地揮著鞭子,“安靜!都給我安靜!”
林婉凌是被這些聲音給吵醒的。
一個林字,到底還是給了她特殊的關照,沒讓她同患病的眾人擠在了一塊兒。
這也算是林三公子作為三哥,所盡地最後一回義務。
林婉凌被關了一日,胳膊上的紅疹子,已經開始蔓延到了身上,從被關進來就哭著鬧著要見江暉成,要見林三公子,囔囔了一日,精神氣兒消耗完了,才安靜了下來。
好不容易倒在床榻上睡了一陣,隔壁的吵鬧一聲蓋過一聲,林婉凌心頭頓時又緊張了起來。
待聽清那些人嘴裡喚出的話後,林婉凌愣了好一陣,腦子裡不斷地打轉,似是終於明白了些什麼。
沈家四姑娘,明明知道幽州起了瘟疫,為何她還會前來......
沈三姑娘為何也不急著出城......
表哥為何能下定決心封城......
他們莫非都不怕死嗎。
林婉凌回過神來,眼珠子便瞪得老大,心頭恨得牙痒痒,他們這是要棄了她啊,三哥也要她死在這兒嗎。
林婉凌驚恐地起身,突地使勁兒地砸著跟前的門板,“來了,來人啊......”
因她身份特殊,看押的侍衛也不敢怠慢,幾聲喝止住眾人的騷亂,才走了過去,“林姑娘,有何事。”
林婉凌知道自己能活的時辰不多了,抓住機會,也不廢話,“麻煩小哥幫我去同林三公子帶句話,讓他去找沈煙冉拿解藥,他可是答應了母親要接我回去,倘若我死在了這,母親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我即便做鬼,也不會讓他清淨......”
那侍衛覺得荒唐,“要真有解藥,也輪不到林姑娘著急,自會給你送過來。”
“不,沈煙冉,沈家四姑娘一定有。”林婉凌情緒激動,抓住了跟前的護欄木頭,對著侍衛著急地喊道,“沈家的三姑娘、四姑娘為何會來幽州?幽州封城之前,她們為何沒有出城,是因為她們有解藥,知道自個兒不會得瘟疫,仔細想想,她身邊的那些醫官,寧副將,將軍......為何每個人都沒事,我就不信他們沒有接觸過瘟疫之人,他們定是服用過解藥,你趕緊去幫我找林三公子......”
林婉凌的聲音一出,旁邊的幾個屋子,一下都安靜了下來。
跟前侍衛的臉色也變了,這幾日將軍每日都會過來好幾回,千交代完交代,不能有流言傳進來,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尤其是將死之人,求生的本事超乎想象,今兒也不知道是誰透露了出來,這兒的人如同瘋了一般,個個叫囂了起來。
這頭還未壓制住,林婉凌突然又來了這一句。
簡直是火上澆油。
侍衛知道事情的嚴重,當下一鞭子抽在了林婉凌雙手攀住的木樁子上,呵斥道,“簡直是胡言亂語,再敢造謠,一律當斬。”
林婉凌見那侍衛突地變了臉,手指頭吃了一鞭子,瞬間留下了一條血痕,疼得她眼冒金星,氣焰到底是小了些,哭著哀求道,“小哥,幫我去找我三哥,來日我林家必定重謝......”
侍衛頭也沒回,趕緊出去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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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兒沈煙青也不知道去哪兒弄來了幾件暖和的青衫長袄,今日沈煙冉和安杏換上後,活脫脫地一個大粽子,手腳都不靈活了,偏生沈煙青不讓脫,“藥還沒研制出來,別先自個兒凍死了。”
沈煙冉沒工夫理她,便也一直穿在了身上。
兩日過去,沈煙冉的藥材都配齊了,從藥材罐子端上火爐子的那一刻,沈煙冉就不曾離開過半步。
後來董太醫,董兆,也都過來守著。
“蒼天有眼,保佑我大周這回能挺過去......”罐子裡的藥味兒一出來,董太醫便閉著眼睛念叨了一番。
身為醫者,雖說自來不信這些。
可如今他是沒有任何法子了,十幾個方子已經熬盡了他畢生所見,依舊沒有起到任何效果,如今能指望的,也就隻有沈煙冉跟前的這罐子湯藥。
“這貼藥下去,若還是不行,四姑娘就帶著三姑娘,同將軍一道離開幽州,咱總不能都折在這裡......”董兆的臉上難得有了幾絲緊繃。
短短兩日,大半個城池的人,都進了隔離區。
沒有藥隻能等死。
再這般耗下去,幽州遲早會成為一座死城。
董兆的話音剛落,外頭突然想起了一陣動靜,密密麻麻的馬蹄聲,腳底下的一片地,仿佛都跟著動了起來。
“怎麼了?”董兆一下站了起來,正要出去瞧瞧,守門的人及時進來稟報,“董大人不必驚慌,將軍今兒正在調用兵馬。”
董兆一愣。
出了什麼大事,需要這麼多兵馬.......瞧著陣勢,恐怕所有的兵力都來了醫館。
董太醫心頭也疑惑,卻也沒有董兆那般好奇,“坐下,旁的事輪不到咱們操心,咱如今的首要任務,便是治藥。”
外面的動靜聲,沈煙冉也聽到了。
盯著火爐的眸子,輕輕地閃了閃,過了一陣,眸子裡的慌亂終究平復了下來,緊緊地盯著跟前的火爐。
大雪的天幕整日都蒙著一層灰,沒有陽光,也不見傍晚的夕陽,等到眼睛發澀,跟前的東西開始模糊時,才驚覺天色又黑了。
藥罐裡的藥味兒濃烈得有些刺鼻了,沈煙冉才起身,同身旁的董太醫道,“好了。”
屋內打雜的醫者,早就點了燈。
燈火的光暈罩在沈煙冉的頭頂上,董太醫上前幫著一道將罐子裡的湯藥舀出來,倒進了身旁備好的鍋子內。
“能不能活,也就全看咱們的造化。”董太醫看了一眼臉色疲倦的沈煙冉,心疼地道,“這兩日可累壞了,你先回去歇息。”
沈煙冉昨兒一夜都沒合過眼,確實是累了,“那就勞煩董伯伯讓人將這些藥湯送過去,細細地觀察一下症狀,明兒咱再來熬制第二道藥。”
“放心,你趕緊回去。”
等到沈煙冉和安杏從醫館裡出來,天已經徹底黑透了。
“小姐,咱回去用熱水泡泡腳......”
雪地裡的幾道腳步聲傳來,靠在院牆外一直守著的江暉成這才挺直了脊梁,緩緩地揭開了頭頂上的大氅帽檐,提起了腳邊的一盞燈。
迎面的夜雪拍在臉上,進了眼睛,涼涼的刺疼感傳來,看到燈火下映出了門內一抹長長的身影時,懸在江暉成心頭的那股慌亂,才稍稍平靜了一些。
“將軍。”安杏先看到江暉成,忙地行禮讓出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