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暉成看了一眼立在屋外等著自個兒的同僚,漫不經心地答了一句,“知道。”
“早些回來。”
江暉成沒應她,一步踏出去,頭也沒回,生怕她再拉著自己叨叨誤了時辰。
就算在最後那段相敬如賓的日子裡,見到他回來了,她也會上前替她取了身上的大氅,說一句,“將軍回來了。”
知道他要去幽州後,她當夜就曾找過他,“隻要我一日還頂著侯夫人的名頭,我都會好好盡到做妻子的責任。”沈煙冉拉著他,目光再一次露出了祈求,“我不能看著你去送死,煥哥兒還小,他不能失去你,咱們就不去貪那富貴,也不圖什麼榮華,倘若長安呆不下去,咱們就回芙蓉城,去沈家老屋,重新建一個院子,就你和我,還有我們的孩子,一家四口,好好地過日子,成不?”
那回是沈煙冉最後一回求他。
他沒應。
走的那日,她又追了出來,絕望地說出了那番話,江暉成僅僅以為她是擔心自個兒。
依舊堅持來了圍城。
再見之日,沈煙冉沒再同他主動提過一句孩子的話,如今想來,前世她同自己說的那句“和離”定也是當真不想同自己過了。
能忍受他進出她的屋子,起身喚他一聲將軍,也正如他所說,一日還是夫妻,便一日被那一層關系束縛住了。
今生一切都還未開始,兩人確實沒什麼關系。
她當也沒有任何理由再勉強自己搭理他。
冷冰冰的雪花貼在江暉成的臉上,寒涼透過皮層,鑽進了骨頭縫裡,悔意從心頭生出,江暉成又開始了煩躁不安。
從屋裡出來,江暉成也不過是知道她不想同自己待在一處,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踩著積雪往前走了一段,便聽到了城門口的動靜。
等江暉成疾步趕到,城門口的一名副將已經尋了他一圈,終於見到了人,忙地迎了上來,“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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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江暉成死死地盯著被火把擠滿了的城門口,眉心不自覺地跳了起來。
前世他護了一輩子的百姓,起初有多擁護,最後就有多恨。
他看不得任何暴|動和騷亂。
內心下意識的恐慌燒得他瞳仁如火,陳副將被他這番一瞧,隻覺已去了半顆腦袋,忙地稟報,“百姓也不知道從哪來得來的消息,說明兒幽州一封城,朝廷的人,便會一把火將這城裡的人都燒了,百姓聽了傳聞個個都跑了出來,堵在了城門口,林三公子的馬車也沒能出去......”
幽州在江暉成回長安時,就已經下了禁令,不許百姓出入。
唯有少數的官員和非得出城的人,由董太醫診斷,確定沒有感染病情的情況下,才給予通關文貼,方能出幽州。
今日林三公子也是礙著白日裡人多眼雜,不想給江暉成添麻煩,便打算夜裡出去,誰知馬車一到城門口,還未來得及遞上文書,身後便竄出來了一群扛著鍋碗瓢盆的百姓。
“官爺,可憐可憐孩子們吧,放我們回去......”
“我們都沒染病,朝廷憑什麼要棄了我們,要一把火將咱們燒死......”
“早知如此,咱還不如死在遼軍的手上......”
江暉成早就有了交代,一旦有人攜帶瘟疫出了幽州,以目前瘟疫的感染情況,整個大周都會跟著遭殃。
陳副將也沒料到,好好的怎就突發了暴|亂,隻得死死地守著城門,一面叮囑手下的人堵死城門,一面急急忙忙地去找江暉成。
先去了縣衙的院子,並沒有見到人,尋了一圈回來才遇上。
“調兵,設警戒線,一旦越過,就地斬殺。”江暉成沒有絲毫猶豫,言語裡的冷意,涼得滲人。
“是。”陳副將不敢耽擱,立馬領命翻身上了馬背。
江暉成繼續往前走,槐明護在他的身側,用腰間的佩劍撥開了一條道,連著高呼了幾聲,“將軍來了,散開,都給我散開......”
身後的百姓見到是江暉成,到底是杵了,個個都退在了一邊。
等江暉成走到了城門前,才看到了被困住的林三公子的馬車。
身後的百姓也不過是安靜了一陣,身旁一位膽大的百姓,又開始哭喊著道,“將軍可得放我們出去啊,江家幾代個個都是守護百姓的大將,將軍這回替咱們趕走了遼軍,草民還在屋裡供奉了將軍的畫像,告訴了孩子們,將軍就是咱們百姓的救世英雄,這回,還請將軍再救咱們一回,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咱活活地被燒死在這兒啊,將軍,我們一家都沒有染病......”
那人一出聲,不斷有聲音跟著出來符合。
“將軍,我也沒有染病......”
“將軍救救我們,放我們出去。”
“沈家三姑娘都能出去,為何我們就不能出去......”
江暉成被這聲音吵得頭疼,心裡的煩躁更甚,抽出腰間的長劍,一瞬擲了出去,直直地插在了城門上,“都給本將閉嘴。”
囔囔的人群,霎時沒了聲兒。
江暉成這才對著前頭的馬車,說了一聲,“都出來。”
林三公子已經在馬車旁站著了,半晌後,馬車內才慢吞吞地下來了兩人。
哪裡來的什麼沈三姑娘,馬車內就林婉凌和她的丫鬟。
林婉凌也沒料到會是這番結果,本以為自個兒再也出不去了,今兒白日才四處散發沈家三姑娘要出城的謠言。
想著要死大伙兒都得死在一塊兒,誰也別想走。
誰料她的三哥來了幽州接她。
適才眼見著就要出去了,突地被一群百姓圍堵了上來,一口一個沈三姑娘,副將夫人,讓她帶他們一道出去,林婉玲這才慌了神。
大抵也沒料到自己散出去的謠言當真起了效,期間拂起簾子同馬車外的三公子催了幾回,“三哥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林三公子聽得煩了,直接回了一句,“走不了了,都留在幽州,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林婉凌臉色一白,正愁著,便聽到了江暉成的聲音。
熟悉的聲音入耳,林婉凌的心頭便不受控制地跳了起來,擱在膝上的手也不由地握緊。
此時下來,看到江暉成一身青色的大氅,立在人群前,身姿筆直又偉岸,心口跳得更是厲害。
比起一年前,跟前的人成熟了不少,身上的青澀盡數退去,周身多了一股子沉穩,愈發讓人沉迷。
兩人雖在之前因為皇後,有過隔閡,可在出宮之後,她答應了要改過自新,主動去同江暉成認了錯。
江暉成雖未說什麼,但她再喚他表哥時,他也沒有再拒絕。
那日姨娘找她說話,“以小姐如今的名聲,要尋一門好的親事,怕是難了,唯有委身舍了當家主母的念頭,在高門大戶裡尋一房貴妾,雖說有些委屈,總比嫁給寒門獨戶,守著一方寸寬的院子強,姨娘心頭其實早就有了主意,江府的二公子,還未成親,聽說家裡連個通房都沒,小姐要是過去,尋個貴妾,有了皇後的一層關系在,日後還愁沒有好日子過,小姐心頭要是願意,姨娘就去同你爹爹說......”
她並沒有多想,當下就點了頭。
後來爹爹找了林家大伯,讓伯母去說,卻沒說成,打聽來的消息,聽說是江暉成沒有成家的打算。
誰知那話之後沒過多久,江府便去芙蓉城沈家提了親。
林婉凌從不相信江暉成是當真喜歡上了沈家女。
她曾經問過他,“要是沒有姐姐,表哥會不會喜歡旁的姑娘,會......會喜歡我嗎?”
江暉成親口回答的,“不會。”
林婉凌不知道沈家是用了什麼樣的手段,得了江府這門親事,在聽說沈家四姑娘來了長安後,她想著法子拿了三哥的請帖,去了江府。
初次見到沈家四姑娘的臉時,林婉凌心頭確實沉了沉。
很漂亮。
但看上一陣後,突地才發現,沈家四姑娘的眉眼同姐姐有幾分像,心頭便也好受了許多。
她沒有資格得到的東西,哪裡輪得到他一個小門小戶的沈家。
不就是一個替身傀儡,誰又稀罕呢。
虧得她那三姐姐還真當自個兒的妹妹是個香饽饽......
林婉凌想起沈煙青心頭就恨得抓狂。
一個沒有半點規矩的潑婦姐姐,沈家四姑娘還能好到哪裡去。
林婉凌此時很是慶幸自個兒戴了面罩,江暉成瞧不見她臉上的傷,垂頭施施然地上前同江暉成屈膝行了禮,喚的卻是一聲,“表哥。”
江暉成目光漠然地從她身上瞟過,沒有半分停留,“從哪兒來,回哪兒去。”說完轉頭便吩咐城門前的侍衛,“鑄鐵,今夜將城門焊死了,瘟疫沒治好之前,誰也別想出去,包括本將在內。”
話音一落,百姓傻了眼,又開始嗡嗡地交頭接耳。
“不是說要棄城嗎?”
“將軍都在這,棄什麼城,我早同你說了,別聽風就是雨,這個大個城池,還放火一把燒了,怎麼燒,也不長腦子......”
等寧副將聽到消息趕過來,江暉成調來的士兵也已經到了城門口。
百姓也已經撤退了大半。
“將軍。”寧副將匆匆上前走到了江暉成跟前。
江暉成轉頭接過槐明從城門上拔下來的劍,入鞘後才抬頭吩咐寧副將,“明兒貼一個告示,造謠者一律關押受審,遊街示眾。”
“是。”
江暉成內心的那股隱隱地恐慌,暫時壓了下來,抬步往前走了兩步,目光碰到了一道身影,突地又停了下來,腳步隨後往左一轉。
穿過人群,徑直走到了立在不遠處的沈煙冉跟前。
適才侍衛突地進來找寧副將,說城門口發生了暴|亂,沈煙冉一時著急,也沒來得及披鬥篷,同沈煙青一道跟了出來。
寒風一吹,倆人貼著身子,偎在一塊兒取暖。
“你怎麼了,手怎麼這麼涼?”沈煙青本想沈煙冉給她暖暖,誰知一碰到她心,如同碰到了冰塊。
一抬頭,又發現沈煙冉的臉色也有些蒼白,“咱趕緊回來。”
沈煙青正要拉著她往回走,便看到了朝著這邊走過來的江暉成。
“外面冷,回去好好歇息。”江暉成沒去看她的眼睛,解下身上的大氅,罩在了她身上後,沒給她拒絕的機會,轉身便走了。
第36章 調查謠言
大氅內還有江暉成的體溫, 落在沈煙冉身上,燻得她周身一個機靈,抬手就要往下拽, 江暉成的腳步卻是比她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