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回到府中,正遇母親在庭院的池邊喂魚,側顏如玉。
這些年父親捨不得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不憂心便不顯老,如今我已碧玉年華,她卻仍停留在我幼時的樣子。
「母親,這一尾丹頂錦鯉是今日新到的嗎?」
池中魚兒遊得歡快,我清楚記得今日出府前還未曾看見過。
母親望向府門外,笑道:「承予沒與你一同回來?」
「他回宮了。」我捏起魚食,投進池中。
「都是母親不好,為你擇了這門親事,太子朝三暮四,叫你受委屈了。」
母親轉身看著我,面上滿是疼惜之色。
她生我時傷了身子,至今隻有我一個女兒,自是心疼得不得了,恨不能事事為我思慮周全。
「無礙。」我握住母親的手,安慰她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倒也是。」母親點點頭,「太子德行有虧,此前賑災之事就足以見他枉顧人命,非吾兒良配。」
見我不語,母親眉心舒展開:「母親知曉,其實六皇子最稱你心意,你瞞得了別人瞞不住我。既如此,明日便讓你父親與皇上說。」
「母親,暫且擱置罷。」
我望向池中一尾尾自由遊動的魚兒,眼前驀然浮現那個人的臉。
「我與他之間無須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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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母親有些疑惑,我莞爾一笑,「頂峰之處自會相遇,所以,賜婚之事不急。」
8
蘇清雪成婚前夕,父親召我去書房。
他來回躊躇了很久,才輕輕嘆了口氣與我說道:「清和,父親這一輩子,唯獨有愧與你母親。
「我與她成婚十幾載終有了你,她知曉自己再不能生育便做主給我納了你香姨娘,如今,我本不願將清雪嫁與太子,可是她說她已有太子的骨肉……」
說到這裏,父親氣得揮了揮衣袖:「太子失了民心,朝堂內有不少人上奏請求廢黜太子。
「父親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清雪嬌縱,若終有那麼一天,你打得也罰得,父親隻有你和清雪這兩個女兒……」
我看著愁容滿面的父親,這段時間他憂思過重,鬢邊已白發漸生。
父親素來疼我,此時見他憂慮,心裏不免有些心疼。
「清雪未當我是姐姐,可我始終記得有個妹妹,我們姐妹之間的事,父親可寬心了。」
蘇清雪搶我未婚夫婿,卻不能全然怪她,若蕭承瑾是正人君子,她再千嬌百媚又能如何。
若她自此收斂相夫教子,自是惹不上禍端,可若是她仍心思不純,我身為長姐,自當打得也罰得。
我回到院子中,見若煙懷中抱著幾支光禿禿的樹枝一臉的茫然。
說是剛才府外來了個小廝,要將這枝條送予我。
我拿起一支望了一眼,忽而笑出了聲,和她解釋道:「這是梅枝。」
「此時離梅花盛開還早呢,送這光禿禿的樹枝做什麼?」若煙瞪圓了眼睛,疑惑不解。
「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我將梅枝以發帶束好,輕放入瓶中:「虧得他有心了。」
9
轉眼京城八月桂花香,秋風一吹,街邊小巷皆是甜膩膩的香氣。
皇城這幾日來了個不速之客。
準確來說,是兩個。
方之延又來了,還帶著他的妹妹方允棠,聽說他已經戒酒,這次一定要帶回個公主。
三公主早已成親,孩子都歲餘了,五公主七公主也相繼定了親,婚期在即。
如今未說親事的公主隻剩一位,我望瞭望不遠處天真爛漫的九公主,與蕭承予相視一笑:
「那十歲的他也能下嘴?」
蕭承予眼中笑意更深,眸光溫潤:「應該不能罷,方之延雖有陋習,時常闖禍,可還算是個正人君子。」
話音未落,便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方之延鎖住了脖子。
「瞧瞧,我說什麼來著?我就知道你沒養貓,騙我……」
剩下的話在看到我的時候瞬間淹沒在喉嚨口。
「這是哪位公主?」
蕭承予見他視線一直在我身上打轉,面色沉了沉:「她是丞相的女兒,不是你要找的公主。」
「丞相的小女兒上個月嫁了太子,那這就是被退婚的大女兒了?」
身後的粉衣女子用胳膊肘捅他,方之延一把揮開,笑得沒心沒肺:
「聽說太子妃身懷有孕,便一口氣給太子納了三個妾室,現在東宮熱鬧非凡,可是真的?」
見無人想搭理他,他喃喃自語:「罷了,我還是今晚自己去看一下罷。」
堂堂皇子也聽墻腳,倒真教人開了眼。
方之延看了看蕭承予,又回頭看了看我,眸中閃過狡黠的光:「美人兒,反正太子也不要你了,不如嫁給我?」
「呵呵。」蕭承予望著他,笑容意味深長,「來人,攆出去。」
10
自打方之延來了之後,方允棠整日守在蕭承予的宮門口,蕭承予走到哪兒她跟到哪兒。
後來好言相勸了一番,她兩日沒再來了。
「可謂是以此之道還施彼身。」我揶揄道,輕抿了口茶水。
蕭承予剛想說話,一抹粉紅的倩影在他身旁立住,許久才掏出荷包,荷包上的小動物我斟酌許久才識得是兔子。
「這是我哥讓我給你的。」
少女開口,一雙大眼睛清澈靈動,頰邊的小梨渦顯得她清純又可愛。
「允棠公主。」蕭承予未有動作,溫和地與她道,「這不合適。」
「我哥說了,一定要當著清和姑娘的面交給你。」
見蕭承予還是不收,方允棠的神色黯淡下來,小聲咕噥道:「我說我不會繡,他昨兒晚上繡了許久呢。」
我掩唇,眼中的笑意總也遮不住。
蕭承予的臉色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紅,半晌才輕咳了一聲:
「大可不必。」
回丞相府的路上,我望見蕭承予面無表情的樣子。
允棠是伶俐乖巧的姑娘,打不得,罵不得,說不得重話,著實難為他了。
蕭承予聽著動靜轉頭看我,見我在笑,不自覺地也隨之揚起唇角,
靜默的眸光從我身上掠過,瞬間溫軟下來:「在笑什麼?」
「允棠天真無邪,我瞧著都心生歡喜。」我隨口說了一句,視線輕輕落在他眉間。
蕭承予聽我如此說,那雙安靜的眸子直視著我,帶著悸動與認真:「我已有心儀之人。」
雖早已心照不宣,可聽他親口說出來又是另一番光景。
我停住步子,蕭承予在兩步之餘的地方望我。
君子奪目,光華灼灼,微風未起,然心意動。
一時間,他身後絢爛的霞光竟也遜色了幾分。
11
丞相府中,蘇清雪跪在地上,求父親給她做主。
太子整日與那幾個妾室廝混,書不讀,武不練,再這麼下去人就廢了。
「太子不愛聽人說教,女兒便也不敢開口,怕惹太子生厭……」
父親聞言怒目圓睜,指著她道:「太子現在是眾矢之的,你更應該好好督促他,可你倒好,為了女兒家那一點私心閉口不言,如今太子玩物喪志,可如何是好?」
我前腳剛踏進大廳便聽見父親如此訓斥她,微不可尋地嘆了口氣。
太子的心思本就不在朝堂,哪裡是督促就能上進呢,我之前屢次苦口婆心勸誡,他哪次不是如同風過耳。
如今他成婚,蘇清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沒人能勸得了他。
「這太子妃娶進府中難道是擺設?我早就勸告過你,你難擔此重任,你以為太子妃是什麼人都能做得的嗎?」
「老爺……」父親生氣之餘話說得重了些,香姨娘心疼蘇清雪,潸然淚下。
父親望了香姨娘一眼,更加生氣:
「當初你賣身葬父,柔兒看你可憐便做主納你進府,清雪本應養在嫡母身邊,可你整日以淚洗面,你瞧瞧,你教成了什麼樣子?目光短淺,勢利又市儈!」
香姨娘不敢再哭,隻時不時地用帕子抹著眼角。
一番話說出口,父親的火氣也消了大半,當即把蘇清雪趕出了府,讓她以後不要再回來哭。
可父親生氣歸生氣,仍舊是疼她的,第二日便上奏聖上,請求讓太子戴罪立功。
再這麼荒廢下去,便再沒有轉圜的可能了。
皇帝想了想,覺得有理。
正巧前日李將軍打了勝仗歸來,皇帝便派遣蕭承瑾前往軍營犒賞三軍。
為防止節外生枝,皇帝便讓蕭承予隨行。
12
臨行前,我在馬車前送別蕭承予。
若煙拿了個大大的包裹遞給他身後的小廝。
「軍營地勢偏遠,車馬勞頓,我給你做了幾個軟墊。天氣漸冷,我新制了兩件外衫,你且帶著吧。」
「我去去就回,清和不必掛懷。」
蕭承予知我憂心,再開口時帶著心疼:「這幾日裏可又徹夜未眠了」
「不曾。」我搖搖頭,視線看向他輕皺的眉,笑道,「軟墊不費什麼工夫,外衫是半月前便開始繡的,並非這幾日趕工。」
包裹裏隻有護膝鞋子和披風是我這幾日連夜趕制的。
蕭承予眉頭緊蹙,知我與他咬文嚼字:「辛苦你了,我什麼都不缺,往後要愛惜自己的身體,你一切都好,我便好。」
「再如此客氣,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我佯裝生氣,蕭承予不再推諉,轉身拿出包裹裏的外衫穿在身上。
這是我第一次贈他衣物,蕭承予唇角勾起愉悅地笑,眸中波光瀲灩:「好看嗎?」
我忍俊不禁:「好看。」
他又問身旁隨行的小廝:「好看嗎?」
「清和姑娘的手藝自是沒得挑。」
我見他仍喜不自勝,輕聲提醒道:「你收斂些,都往我們這邊看呢。」
話音未落,身後便傳來蕭承瑾的冷哼。
我聽見猶如風過耳,繼續與他道:「我這幾日總覺得心神不寧,你萬事小心些。」
「好。」蕭承予點了點頭,與我叮囑了一番才上了馬車。
我轉身離去,路過蕭承瑾時,又聽見他熟悉的那句話:「無趣。」
我懶得搭理他,在他心中,這也無趣,那也無趣,如何才算得有趣?
13
蕭承予走後,我在京中閑來無事,便時常邀允棠賞花喝茶。
允棠看著手中的發帶,喜愛之情溢於言表:「清和,我整日纏著六皇子,你怎麼不生氣呀?前日贈我珠釵,今日還送我這麼漂亮的發帶。」
我放下茶盞,笑著問她:「你心儀蕭承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