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問:“翻年你就三十了,你打算何時立儲?”
葉碎金道:“民間也有‘四十無子方納妾’的說法,我想十年之後再立。”
這世上也隻有三郎葉長鈞能這樣坦誠地和她談論儲君的事了,也隻有他敢。
葉碎金給了他一個明確的範疇:“十年之後我四十,儲君的年紀不能超過十歲。”
葉碎金如今的身體是極好的,許多前世的病痛今生都沒有。
她相信,自己還能幹很多年。
她若能長壽,儲君也能長大,平穩過渡。
她若不能長壽,管什麼平穩不平穩。
沒有孩子的人終究心態不一樣,葉碎金更在意的是自己,是自己活著的時候如何坐穩江山。
至於我死後,管它洪水滔天。
但十歲這個限制,直接把三郎的三個兒子都篩選掉了。這對三郎委實不公。
“三兄,你多生孩子吧。”
葉碎金許下承諾。
“十年後,我在你的子嗣中選。”
既都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理論上選誰都是一樣的。但人終究是有感情,有親疏遠近。
葉三郎,血緣最近,感情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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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中實在沒有人能越得過他去。
還有四叔。
前世,四叔死不瞑目,是葉碎金將他的眼合上。
葉碎金決定在葉氏宗族的嫡長房裡挑選儲君。
三郎輕輕嘆了口氣。
因每個人都有遠近親疏。他如今有數個孩子,可男人們隻要思想不出問題,都愛重嫡長。
阿龜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三郎想了想,問:“既要十歲以下,是否可以考慮你侄孫們?”
阿龜如今九歲,十年後也該當爹了。
葉碎金愛重權力,她若活得夠長,當然侄孫們更好。
她笑了,欣然答應:“可。”
立儲這件事,在旁人不知道也不敢問的情況下,葉碎金和三郎達成了共識。
婚禮大典自然取消了。
幾日後,寧王葉長銘,也就是四郎,從宋州回來。
“九百多口人。”他道,“殺了兩天才殺完。”
刀都卷刃了。
十郎羨慕嫉妒恨:“好事總是先叫你們去,總輪不上我。”
他闲得都快長毛了。
他扯著四郎的袖子:“下次一定喊上我。”
四郎無語:“這種事還想有下次?”
外人覬覦皇權,想挖葉氏的牆角,哪個葉家人不恨死了。
親王們被派出去誅族,沒有一個手軟的。真是關上門,連隻鳥都飛不出去。
他們可不是那等生在富貴長在錦繡裡的軟骨頭,如今的江山,是親王們和皇帝一起打下來的。
都是血裡趟過來的。
又過了一個年。
大穆既立,年號為天運。
如今是天運二年了。
過完年,天氣轉暖,西線有定期的戰報送回京中。
葉碎金正在讀戰報。御前侍從進來,臉上帶著無奈:“景王在外面蹲著,被御史葉大人踢了兩腳,還是不肯走。”
葉碎金失笑:“叫他進來吧。”
十郎便竄進來了。
“姐!啊,陛下!”他抓耳撓腮,“我就想知道西線怎麼樣了。”
去年將領調動,段錦被調去了南線,裴定西嚴笑被調去了西線。
葉碎金道:“正好,你來幫我插旗子。”
她帶著十郎去了側殿。大桌案上,有巨大的輿圖,小小的棋子勾勒出了大穆國的邊境範圍。
葉碎金口述,十郎把西線的旗子調整了一番。
插完,他叉腰看著,嘖嘖嘖:“缺德,真缺德。”
西線並沒有如某人期待的那樣就此止步。葉碎金並不是當了皇帝就滿足了。
西線的戰事不激烈,因侵入、佔據了隴右道的胡人本身就很分散。所以西線可以說是穩穩地向西推進邊界,把胡人逐漸驅逐。
但葉碎金獨獨在西邊留了一塊地方沒有去打。
這麼一塊地方,好幾個州,嚴笑又不瞎,不可能看不見。隻能是葉碎金命令他,有意地避開了這塊地方。
但可不避開別的地方。
所以西線向西推進的結果就是,從輿圖上看,那一塊地方,幾已經被大穆的龍旗給包圍了,隻在向西的一面,留了個口子。
要死不死的,懸著一口氣的感覺。
可以看得出來那個人在向西尋求突破,然而大穆王師西進得更快。
他突進的速度,比不上大穆碾壓的速度。
龍旗一直比他快一步。
真缺德啊。
十郎把自己代入那個人,都能從輿圖上看到一個大大的“困”字。
三面圍困,無力掙扎,得多絕望啊。
十郎抓耳撓腮,覺得問了不太好,可不問心痒死了。
他扭捏偷看葉碎金。
葉碎金無語:“有話就說。”
這可是皇帝金口允許他問的,十郎精神一振:“就是說吧,那個誰,要是上表稱臣咱們怎麼辦?”
誰呢?
自然是被大穆龍旗圍繞,困死在了關中的趙景文。
第176章 佳婦
現在提起趙景文, 葉碎金發現自己有種奇異的抽離感。
不再作為前世的當事人,而是抽離出來。
現在看趙景文,或者看前世, 有種第三者視角的感覺。
像看話本子, 像看臺上的戲, 總之不再是看自己的感覺。
如今看起來,誠然趙景文的確是個有能力的人,可今生離開了葉家, 他卻沒能做出如前世一樣的功績。
可知,人光有能力是不夠的, 還需有外部條件, 還須有有氣運。
譬如赫連響雲,就屬於上輩子氣運不佳的,直接在歷史中化為塵埃。
替他改命的人是葉碎金。
而葉碎金,氣運加身。
“他?”葉碎金淡淡一笑道, “他不會稱臣。”
十郎想說“你怎知道”,又覺得自己有點傻, 葉碎金和趙景文做過夫妻,自然知夫莫若妻。
十郎想的, 卻還真不算錯。
葉碎金與趙景文做了二十多年夫妻,確實是太了解他了。
所以她是知道趙景文有多聰明。
所以這麼聰明的趙景文,一定能看明白她的用意——
今生, 你就困在那裡, 好好地當一個觀眾。
且看我, 在這江山畫卷上如何潑墨。
趙景文在葉碎金看來早已不足慮。
她如今關注的卻是另一個重要的人物。
便是京城裡也有太多的事, 都比趙景文重要。
崔、林二家被誅, 京城政治勢力的均衡被打破。
三司改革的阻力被破除, 葉碎金終於完成了將財政權從政事堂完全剝離的架構。
八皇叔完成了他頂風口的使命,功成身退,蔣引蚨從度支司長官晉身為三司使。
三司使與宰相、樞密使並立,手掌國家財政大權,後世又稱為“計相”。
從這裡,葉碎金徹底實現了行政、軍事、財政的三權分立。
而這時候,北線的杜老將軍上書乞骸骨。
杜老將軍也觀察了許久了,覺得把北線交給葉碎金可以放心。所以打算交出兵權,回鄉養老。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回鄉是不可能讓他回鄉的。
葉碎金把杜老將軍召回了京城,以其十餘年力抗北疆胡人,護衛中原的功勳,加國公封號。
杜老將軍從稱臣的那一日就知道,交兵權是遲早的事,也早做好了回鄉養老或者是回朝被架空的思想準備。
老人家壽數也高了,名利場亦早看淡,隻想著邊疆有防,他就心滿意足了。
不想回京之後,女帝召了他長談一番。
老將軍從宮中出來的時候,滿面紅光,活力煥發。
因葉碎金幫他找到了事業的第二春。
昔年葉碎金與裴澤煮酒賞雪討論的軍制改革,這些年葉碎金一件一件地都逐步實現了。
然還有一件未曾完成,便是中央武學。
葉碎金創立了中央武學,與太學並立。
長久的規劃是,武將到了一定的級別,就得進入中央武學進修、輪訓,然後才能得到進一步的升遷。
在中央武學,新晉武將不僅能得到更高等、更系統的軍事進修,還能結下新的人脈。
新的人脈打破軍中舊有的派系,模糊了派系間的界限,使武將對派系的依附關系變得松散。
當然,這些都是未來的規劃,眼下中央武學初建,暫時隻是搭個架子。
葉碎金本來就兼著樞密院使,中央武學建立,她又同時兼任了武學祭酒。
在她之下,葉老將軍任中央武學博士祭酒。
葉老將軍十餘年都在北疆,對北疆和胡人都熟悉無比,正是葉碎金需要的。
中央武學第一期進修,便由杜老將軍主持,主講的便是北疆。
老將軍原以為回京大概會被當作個祥瑞供起來或闲置起來。不想葉碎金給了他這樣一個舞臺,發光發熱。
更能看得出來,女帝志向遠大,不像晉帝那樣耽於安逸,把燕雲十六州丟在了腦後。
她心裡是有燕雲十六州的。
當然不同的人能看到不同的東西。
赫連響雲便對赫連飛羽道:“看,那就是我們老了之後的去處。”
不必怕功高震主,君臣相疑,性命不保。待你到了一定的年紀、級別、功勳之後,女帝把你從軍中挪到武學。
也不是完全摸不著軍事的邊,也不會闲得長毛,你踏踏實實,一邊哺育將才,一邊好好養老。
大家都得善終。
且,女帝對軍權的掌握力度,實令人驚嘆。
赫連響雲笑嘆。
不出他所料,待這一期武學的進修結束,葉碎金就召見了他。
“你去北邊。”她說。
赫連響雲眼睛亮極了:“什麼時候打呢?”
這是個生命力極其旺盛的男人,他仿佛長在了馬背上,人和馬槊合二為一,戰場就是他的家。
葉碎金看著他,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了出了“將星”兩個字。
無論她怎麼偏心段錦,都沒法不承認,這輩子,將星二字,赫連響雲當之無愧,舍他其誰。
那麼,段錦呢?
縱她已經不會再去從段錦身上尋找大將軍的影子,但段錦仍然是她一手養大的少年,親自教導出來的學生,忠誠的嫡系心腹。
有赫連響雲在,段錦注定了無法歸位。
則段錦今生到底會走出怎樣的人生?
葉碎金搖頭:“得等南邊平定了。”
赫連響雲北調去北線,顯然南線還是要交給段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