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取了關中,不知道為什麼也對他沒興趣似的。
本來挺好的,結果吳王來了。
吳王跟裴家勢力範圍接壤了,自然有摩擦。兩家的隊伍,時不時就從商州北部過。
今天過你家的,明天過我家的。好不熱鬧。
但大家專注力都在對家身上。若能平定對家,則佔商州就是小事一樁。若不能平定對方,佔了也沒用,很快又會被奪回去。
總之商州坐在那,四面都是強人。
就看誰先伸手取它了。
這一日,商州主官忽然收到來報,東邊有兵馬過來了。
緊跟著又收到來報,西邊也有兵馬過來了。
商州主官一個激靈,這是要在商州大打一場嗎?
苦也!
還不如誰來把商州直接佔了呢,還安穩點。
趙景文帶著裴蓮一路急行軍。
裴蓮想不到短短幾日之內連著受兩次罪,又差點把腸子都顛出來。
隻是知道此事重大,隻好忍著。
這個方向果然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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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了兩日,在商州追上了。
還是小看他了,竟然已經和嚴令之匯合了。
他們已經快到商州的東邊界,再晚個半日一日,就要出商州了。
商州的幾個斥候伏在丘陵高地上,觀察著下面。
“是一家嘛。”有人道,“軍袄都是一樣的。”
不僅軍袄一樣,兩邊的隊伍還都帶著孝。
“是裴家啊。咋回事,誰死了?”
才說完,就知道自己蠢了。
什麼人死了能全軍素缟?
隻能是那個人。
“莫非裴澤竟死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下面的情況反而好理解了。
主帥亡了,隊伍四分五裂了。
瞧,下面兩軍對峙了起來。
“會不會打?”
斥候們緊張起來。
“這怎麼打?分得清?”
兩軍交戰之時,根本看不清人臉的,全憑服色。
這兩邊,顯然都沒做好開戰的準備。
“可能打不起來吧。”
“瞧,出來個女的!”
裴定西不想打,不想裴澤才身故,裴家軍就自相殘殺。
趙景文也不想打,既不想現有的兵力受損,更想要活的房州軍。
他放了裴蓮出來。
“定西!你犯什麼糊塗!”裴蓮氣急敗壞,“父親都還沒下葬!你要做什麼去!”
“姐姐。”陪定與她遙遙相望,喊話,“我走得急,沒法帶父親一起。姐姐既來了,還請姐姐將父親交給我,我帶父親回房州安葬。”
裴蓮厲聲道:“房州在哪個方向!你這又是往哪去!父親才沒了,你就要和姐姐姐夫決裂嗎?你姐夫為了你的安穩,這幾日做了多少事!你可知他辛苦!”
裴定西苦笑。
“姐姐。姐姐既已成家,原該單立門戶,與姐夫自過日子去。我也大了,兩下已經沒法湊在一起。姐姐不如放我去吧。我去哪裡,想來姐夫是明白的。”
趙景文果然聰明啊,裴定西想。
居然能追到商州來。
他既能想到他會往商州方向來,大概也已經明白了他的打算。
趙景文也上前喊話:“定西,此裴家飄搖之時,你我郎舅實不該相疑。莫叫旁人趁機得了利。不管怎麼樣,你是睿兒、瓊兒的舅舅。天大地大,娘舅最大。”
“睿兒,去喊你舅舅回來。”
趙景文有多狠,這樣的急行軍,他還帶著趙睿。
若不是趙瓊太小,容易有事還得照顧,否則他還想帶著趙瓊來。
裴家的男人,實在多情重情。
他下馬把趙睿放在地上,在他後背一推:“去,把舅舅帶回來。”
兩軍對峙,萬眾矚目之下,小小的孩子踉踉跄跄地往那邊跑去。
“舅舅,舅舅!”
裴定西下馬向前,蹲下去。趙睿跑過來撲進了他懷裡抱住了他。
“舅舅,你要去哪裡?”五歲的孩子,臉蛋圓如紅果,眼睛水潤清澈。
無邪。
裴定西道:“舅舅要去別處了。”
趙睿問:“很遠嗎?”
裴定西點頭:“很遠。”
趙睿癟嘴,要哭:”別去,回家。”
裴定西眼眶紅了,把趙睿攬進懷裡:“舅舅不能回去了。”
趙睿不懂:“為什麼?”
裴定西忍著難過,告訴他:“因為舅舅長大了,人長大了,就不能再和兄弟姐妹作一家了。得去別處。”
趙睿不懂,趙睿隻舍不得舅舅,舅舅對他可好了,他不想舅舅去別處。
趙睿就哭,啪嗒啪嗒掉眼淚。
裴定西給他抹去眼淚:“不哭。”
“睿兒是男子漢了。你曉不曉得什麼是男子漢。”
“男子漢,就得保護兄弟姐妹,還得保護娘親。”
他在小小孩童的耳邊囑咐她:“以前,阿公和舅舅保護你娘親。以後沒有阿公和舅舅了,睿兒一定要照顧好你娘親。好不好?”
趙睿掉著淚珠子答應了。
裴定西哄他:“回那邊去。”
萬人矚目之下,小小的孩子一步三回頭,抹著眼淚回到父親身邊,回稟:“舅舅不回來了。”
說完,太傷心了,大哭。
裴蓮怒道:“你是豬油蒙了心,還是誰給你吹了什麼風。親姐姐、姐夫你不信,你信外人?”
嚴、鄧就在裴定西身畔,這都是裴蓮討厭的人。
尤其嚴笑,從不順著她說話,還經常陰陽怪氣。
趙景文把趙睿抱起來,正想在說話,身邊卻有人忽然丟下武器,趴在了地上。
同樣,裴定西那邊,也有人這樣做,整個人趴下,把耳朵貼在了泥土上。
高地上,商州的斥候也一樣。
聽了片刻,斥候道:“有大軍。”
“有大軍往這邊來了!”
第159章 分家
在場的三方人——裴定西、裴蓮趙景文和高地上的商州斥候們, 一起目睹了中原王的到來。
葉字大旗招展,腳步聲在曠野裡有回聲,沉悶肅殺。
一支隊伍怎麼才能成為精兵?
百戰之後, 自然就成了精兵。
葉碎金帶了十郎和赫連離開京城, 五百鐵騎輕裝簡行, 三百裡加急直奔西線,與三郎匯合。
裴定西的信本來就是先送到三郎這裡,再由三郎派人護送至京城的。
三郎已經整軍在等她了。
葉碎金一到, 立刻帶著西線軍跨界商州。
如約而至。
“中原王!”
“是中原王!”
高地上的商州斥候看著下面幾支軍隊頭皮發麻。
個個都是精兵。
在商州的地盤上橫著來豎著走,如入無人之地。
“嘿, 中原王這是要趁火打劫嗎?”
斥候們胡亂猜測。
三方隊伍成“品”字形在曠野中對峙。
隊列分開, 一個女子夾馬上前:“定西!”
她容色豔麗,氣勢凜冽,正是中原王葉碎金。
裴定西喊道:“姑姑!”
葉碎金衝他遙遙點頭,轉而看向了趙景文夫妻。
趙景文夫妻倆都怔怔地看她。
聽過她無數的消息了, 從小小鄧州、唐州,到和裴澤瓜分均州, 到襄州、荊州,到控制襄陽, 到下場攪動晉國風雲,到在中原稱王……無數的消息之後,趙景文終於見到了稱王的葉碎金。
她是王。
她身上不怒自威的氣勢, 便是王者之氣。
世上怎有這樣的女人。
這樣的女人竟然曾經是他的妻子。
他是怎麼丟了她的?
裴蓮也看得呆了。
她隻見過葉碎金兩次, 俱都是在自己的家裡, 身周都是自家的奴婢僕婦圍繞著自己。
葉碎金穿著常服, 帶著笑與父親說話。
對裴蓮來說, 葉碎金, 葉氏,是——另一個女人。
雖也聽到了許多她的消息,包括她稱王,可一直無法想象。
一個女人稱王,這超出了裴蓮的腦子能想象的範圍,所以一直無法在腦子裡構出畫面。
直到此刻,親看見。
千軍萬馬是她的背景,刀槍林立間她睥睨而視。
葉氏,葉碎金,中原王。
中原王,她是王。
裴蓮呆住了。
“趙景文!”葉碎金喝道,“我兄長呢?”
趙景文一個激靈回神,道:“嶽父在京兆府停靈。”
停靈就是還未下葬。
葉碎金聞言怒不可遏:“我兄長屍骨未寒,你們在做什麼!”
趙景文的馬都向後踏了一下蹄。
裴蓮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身體。
趙景文控住韁,定定神,朗聲道:“中原王曾與我嶽父歃血為盟,結為異姓兄妹,然今日,裴家家事,中原王便是貴為尊長,也不宜插手。”
他盯著葉碎金:“還是說,中原王,於我嶽父屍骨未寒之際,便已經按捺不住?意欲染指裴家的基業?”
打是肯定打不過。
葉碎金都稱王了,她在北方已經成勢,北方幾沒有勢力是她的對手,連裴澤都要回避她。
所以,隻能靠語言之利,靠情義之重。
因眼前的葉碎金雖然令人感到陌生,但她終究還是葉碎金。
葉碎金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她和裴澤都一樣有這種弱點。
葉碎金冷笑:“我若是趁人之危,便該直指京兆府,而不是來商州。”
商州本就是葉碎金和裴澤心照不宣給彼此之間留下的一個緩衝地帶。
“隻我當日與兄長立誓,不同生,不同死,但吉兇相救,患難相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