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年紀太小,嚴令之、孫廣通、鄧重誨這些人他哪一個能壓得住?”
“我們做姐姐姐夫的,必須得幫著定西,先平安接收了軍隊,再說別的。”
“否則,我們裴家可能就要動蕩不安了。”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裴蓮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她想,的確裴定西太小了,怎壓得住那些粗糙軍漢。還是得自己的夫婿來才行。
這都是為了定西好。便以後,她下去了,父親也得誇她。
這時候,趙景文給她加了最後一碼。
“我們幫著定西掌軍,對定西是有大恩的。”他輕飄飄地說,“這樣,你以後也可以在李小姐面前挺直腰杆,不必看她的臉色討生活。”
裴定西的未婚妻子姓李,她家是京兆府的世家。往上追溯,是隴西李氏。
不是比陽城李家那種吹出來的隴西李氏,她家是真正的隴西李氏的後裔。
雖說這些古世家早沒有幾百年前的風光了。可族譜拿出來,還是能壓劍南裴家一頭的。
李家手上有幾千兵,把女兒許配給了裴澤的兒子,向裴澤投誠。
裴蓮凝固住。
趙景文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蓮娘,我是外姓人。”他眸子幽幽,“要接手裴家軍,你得幫我。”
“你,才是真正的裴家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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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定西還正的裴家血脈。”
裴定西看著平靜,其實有些渾渾噩噩。
他終究才隻有十五歲。
他帶著隊伍一路扶靈回來,沒走到京兆府,半路就遇到了趙景文。
趙景文來的真快,他還帶著裴蓮、趙睿和趙瓊。
裴蓮一路趕路,被顛得腸子快吐出來了。好容易停下,她掀開車簾便看到了自家長長的隊伍。
士卒們頭上都系著孝帶。
一眼望過去,空氣裡都彌漫著悲愴。
裴定西也頭系孝帶,身上穿著粗麻孝衣。
見著裴蓮,他喚了聲“姐姐”,道:“我帶父親回來了。”
他身後便是裴澤的棺木。
裴蓮丟下孩子,喊了聲“父親”,便撲上去痛哭。
這麼多人看著,她有心想哭得好看一點,可手碰觸到漆黑棺木,便渾身打戰,根本控制不住,直哭得撕心裂肺,眼前發黑。
哭聲飄蕩在道路上,聞者莫不垂淚。
趙景文抱著趙瓊,牽著趙睿,走到裴定西跟前。
他把趙瓊放到地上,一把抱住了裴定西,拍他後心,當著眾人的面安慰他:“別怕,還有姐姐姐夫在呢,別怕。”
裴定西其實快有趙景文高了。但他是少年清瘦體型。
趙景文和三郎同歲,今年正是三十而立,體型挺拔結實。把少年比襯得,益發顯得細弱。
他的安慰聽起來,更像是哄著年少的弟弟。
將領中老成的,便有皺起眉頭的。
直到裴蓮哭昏過去,趙景文才匆忙過去將她又抱進車裡安置,交給婢女們。
然後他去把住裴定西的手臂:“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先趕路,到前面扎營在說話。”
裴定西覺得被把住手臂的姿態很不舒服。
仿佛自己是小孩。
隻眾目睽睽之下,也不能怎樣,隻能不動聲色地撥開趙景文的手:“姐夫,我沒事。”
趙景文欣慰地拍拍他的背,甚至在他上馬的時候扶了他一下。
像個父親似的。
待趕了一陣路扎營,裴蓮非要見裴定西。
裴定西過去,她便抱著裴定西哭。
他們姐弟長這麼大都沒這麼親密過。裴定西有些不適,但她哭得如此悲傷,他隻能安慰她。
父親不在了,自己就是家主,有保護和安撫姐姐的責任與義務。
安慰了裴蓮許久。
隱隱地,帳子外面遠處好似有動靜。
裴定西站起來:“什麼聲音?”
裴蓮抽噎:“什麼?”
裴定西道:“我好像聽見兵刃碰撞的聲音……”
裴蓮道:“我沒有聽到。”
她又哭,扯著裴定西的衣服袖子不放他走。
裴定西沒辦法,
拖到很晚,趙景文進來了。
他提著刀。衣服上有血。
裴定西凝住。
第157章 委蛇
裴定西站了起來。
裴蓮也放開了他的袖子。
帳子裡有一瞬很安靜。
下一瞬, 趙景文便走到裴定西的面前,簡潔扼要地告訴他:“定西,祁俊勇想趁亂分兵自立, 我已經將他誅殺。王永和、陳舟帶兵跑了。”
“定西, 此裴家動蕩之時, 你一定要堅強!”
他握住裴定西的肩膀:“我們郎舅、姐弟,一定要一心,才能守住裴家。”
裴定西凝視著趙景文的臉, 因離得太近,能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氣。
裴澤不在了, 有人想分裂、趁機自立, 都是有可能的。
裴定西問:“其他人呢?”
趙景文道:“其他人還好,大多人心裡還是有大人的。隻我們得安撫好他們。要不然關中也會不穩。”
關中是這兩年新佔之地,老世家也多,不像房州經營得已經那麼穩固。
裴定西卻道:“沒關系, 等嚴令之回來,就都老實了。”
趙景文和裴蓮同時僵住。
趙景文這幾年在裴家軍中漸漸樹立了威信和聲望。
他的長處是他不止會打仗, 他還是裴家軍最缺乏的典型的智囊型的人才。
裴家軍不缺軍將,但的確缺像趙景文這樣總是能解決問題的人。因此, 裴澤也越來越器重他。
他雖然不姓裴,但他作為女婿,與裴澤的女兒給裴澤生了兩個外孫, 從親緣關系上來講, 這是義子們沒法去比的。
他雖不是贅婿, 在外人的眼裡, 也算是半個裴家人了。
因為, 疏終究不能間親。
但即便這樣, 趙景文還是壓不住嚴令之。
嚴笑嚴令之,是他們繞不過去的一塊壘石。
因嚴令之乃是裴家軍裡裴澤之下第一猛將。他的軍功太大,威望太高。趙景文實在壓不住。
裴定西道:“還有孫廣通和鄧重誨。”
“等他們都回來,一切都會穩的。”
此三人,是義子中最可靠的。
是裴澤留給裴定西的底牌。
這三個人都在洋州,堵著梁州的門戶。現在,應該收到了裴澤的讣聞,正在往回趕的路上。
這也是為什麼趙景文甚至不能等到裴定西扶靈隊伍回到京兆府,在半路上就要動手的原因。
他在搶時間。
必須搶在嚴笑回來之前,先把這邊的隊伍接收了,才能有對抗嚴笑的力量。
裴定西道:“我去看看大家。”
趙景文卻按住了他的肩膀:“你別去。”
“人心未定,人人心裡各懷心思。”他說,“你是裴家少主,人人都想裹挾你。”
“你去了,答應什麼不答應什麼都是麻煩。”
“不若讓你姐姐去。”他說,“你姐姐也姓裴。但她是女子,她答應不答應,或者說到了做不做得到都沒關系。他們也奈何不了她。”
夫妻一體,尤其此關鍵時刻。
裴蓮已經抹去眼淚站起來:“我去。”
趙景文直到喚了親兵進來,才把手從裴定西肩膀拿開:“你先休息。這些天你辛苦了,莫傷了身子。”
“你得好好的,裴家才能好。”
“姐夫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趙景文的聲音聽起來溫柔又真誠。
在這一點上,裴定西是佩服他的。
他看看佩刀的親兵,沒說什麼,點點頭:“好。”
趙景文命令親兵:“護送郎君回去休息。”
裴蓮和趙景文兩夫妻,抱著、領著兩個孩子,去安撫眾將。
裴定西被士兵護送著回自己的帳篷休息。
他在帳篷裡坐了一會兒,站起來,走到帳口,果然外面有人值守,攔了他:“郎君要做什麼?”
裴定西道:“我去看看姐姐姐夫怎樣了。有點擔心。”
看守的雖不敢對他無禮,卻堅定地攔住了他:“此動亂之時,郎君的安全最重要。趙將軍吩咐了,無論如何要保護好郎君,要讓郎君休息好。京兆府還等著郎君主持大局呢。郎君還是回去休息吧。”
都是他不熟悉的面孔。
都帶著刀。
出不去。
裴定西點點頭,道:“你們辛苦了。”
士兵們道:“不敢。”
裴定西回到帳子裡,和衣躺下。
他這些日子實在疲憊,更知道自己必須得養好精力,便調整呼吸冥想,果然睡著了。
守衛進來看過他,見他呼吸平穩睡得香,放放心地出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帳篷外頭響起了蟲鳴。
裴定西睜開了眼。
他坐起來,循聲看去。有處帳角下面伸進來一隻手。
裴定西過去,幫著他把帳篷底邊扒起來,那人鑽了進來。
穿著普通士兵的軍袄。
“大家呢?”裴定西問。
他從裴蓮帳子裡出來的時候,便已經看不到自己的護衛了。
那人道:“郎君去了大娘子那裡,他們就帶人過來要拿下大家。徐三和老衛因反抗被殺了。其他人被看押著。”
“你們呢?”裴定西問,“有沒有被發現?”
“沒有。”那人回答,“我們混在軍營裡,沒人發現。”
裴定西問:“將領們如何?都從了趙景文嗎?”
暗衛沒吭聲。
趙景文把不聽話的先殺了,又帶著裴蓮趙睿趙瓊一同安撫眾人。
這也是裴澤的血脈。
裴定西雖然才是繼承人,可他太年輕。主少臣疑,大家都擔心他壓不住別人。
相對的,三十歲的趙景文有頭腦有能力,上馬能帶兵打仗,下馬能運籌帷幄。
這幾年在他的輔佐下,連裴澤的名聲都好了很多。
裴澤不擅治理,又為了養兵,刮得比較狠,在地方上名聲一直不太好。
招了趙景文這個能幹的女婿之後,反而地方上歸心了不少。
作為一個利益集團來說,一個成年且有能力的領袖當然比還未成婚的少年領袖能令集團更穩定。
作為依附於集團的每個人來說,當然希望集團穩定,自己的利益才能穩定。
人心這種東西,若拿捏好了,就是利器。
而拿捏人心,實是趙景文的天賦特長。
裴定西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