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戰場相逢,各憑本事。”
眾人面面相覷,猶猶豫豫。
因一身本事,確實得有個好買主才有意義。但大晉如今內鬥亂成一團,投哪個感覺風險都很大,誰也看不清形勢。
這時候有個膽大心細地站出來問:“敢問葉大人,麾下將領,有幾多親族?”
葉碎金眼睛亮起來,打量他兩眼,認真回答:“我麾下,遊擊以上三十餘人,其中親族有兄弟九人。”
校尉隻是中下層軍官,遊擊將軍以上,才能稱將軍。
看那人沉吟,葉碎金一笑:“雖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但一支隊伍,怎可單姓?”
“葉家軍的葉,是我葉碎金的葉。”
“我的隊伍裡,有能耐的人不會被埋沒。”
“你們也不要怨恨我。我給過老關機會了,他不肯接,我有什麼法子。再怎麼熟,戰場上我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讓著他。”
“下次若在戰場上再遇到你們,我也不會再給你們第二次機會。”
那人已經想好了,躬身行禮:“願為大人效力。”
他們是敗將,以敗將之身回晉國,隻怕討不了好去。更怕被問罪。
葉碎金雖是女子,但她以前就很會經營。關將軍與她合作,賺了不少。
政治身段也靈活,長袖善舞,能把皇帝都哄好。
此次更是看出來,她的實力也絕不是他們之前以為的兩個半州、八九千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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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烏泱泱的隊伍,飄動的旗幟,軍帳連著軍帳,便沒有四萬也得有三萬。
顯然,一直以來,她隱藏了實力,給皇帝擺出一副老老實實又很討好的臣子模樣。暗地裡卻悄悄地發展壯大。
她這樣年輕,有這樣的經營和政治頭腦,治理軍隊,能控制親族任將領的比例,給外姓人機會。
好幾個人覺得,她值得追隨。
有三個人想走。
兩個姓關,是關將軍的親族,一個是擔心河東戰亂,想回家鄉。
如今晉國已經亂了,葉碎金已經不怕晉國人知道她真正的實力。便都放他們走了,還慷慨地贈了程儀。
此種胸襟,令男人們灑淚。
留下的人也心安了許多。
晉國大驸馬比老晉帝的兒子們年齡大很多,在河東軍中扎根非常深。
他和大公主回到河東便拉起了隊伍,打著誅偽君的旗號,與新新晉帝開戰。
新新晉帝人在京城,他們的主戰場在王屋山。
又有幾個王爺各自裂土,大晉的國土實際上已經四分五裂了。所以關將軍察覺到葉碎金隱藏了實力,也無處可報去。
但這情況,對葉碎金和裴澤來說,就太好了。
第151章 中原
十月, 大驸馬攻破了京城。
皇帝倉促逃亡,為大驸馬一箭射死。
大驸馬和大公主入主京城,登基稱帝、稱後。
江山易姓, 這比討厭的兄弟上位還不能忍。齊王、吳王、秦王、趙王舉兵圍殺大驸馬。
這時候, 就能看出來實控地區和依附地區的區別了。
實控區全部被卷入了戰爭。
如唐州鄧州、商州等等依附區, 如定難軍這樣的,袖手觀望都算是好的。很多人甚至開始渾水摸魚,趁亂佔便宜。
定難軍李家是典型一個, 唐州節度使葉碎金又是另一個。
諸王雖知道這些人趁機佔便宜,可眼前得分主要問題和次要問題。主要問題是大姐的男人佔自家的江山。至於其他, 都是次要問題。
葉碎金渾水摸魚摸得不亦樂乎。
十月的時候, 她向北已經打下了亳州、陳州。向南,又以晉國的名義,打下了光州和壽州。
這二州已經侵入了南魏的領土之內。
魏帝想不明白,晉國正亂, 怎地還有餘力來騷擾他?但前線回報的,又的的確確是晉國的邊軍。
自然是葉碎金驅趕關將軍的兵做下的事。
但南魏此時正和楚國打得不可開交, 雖惱怒但騰不出手來,也不想和晉國楚國兩大強國同時開戰。隻能先放棄了那二州。
十郎都叉腰感慨:“我六姐啊, 我六姐啊……”
是逮著機會就要從別人身上咬一口下來。
赫連響雲都忍俊不禁。
他笑道:“這有什麼不好嗎。”
當然沒有不好。而且葉家軍軍紀嚴格,賞罰分明。樞密八房高效運作,軍餉也好, 軍糧也好, 軍功也好, 前腳報上去, 後腳就批下來了。
當兵圖什麼呢?將領們還想封狼居胥, 普通士兵就是混口飯吃罷了。好好給這口飯吃, 士兵們就肯跟你。
晉國降兵能清晰地感受到,降了之後,待遇反而提升了。
萎靡不振的消極態度一掃而空,士氣大振。
此時,四王共討偽帝大驸馬。
葉碎金擁兵十二萬,終於舉起了勤王的大旗,殺向了京城。
她的入場,徹底打亂了晉國的局勢。
老百姓最怕的還不是打仗,而是混戰。
譬如南方,如今逐漸由多方勢力發展為楚、魏爭霸,則戰爭就發生在兩國邊境處。
國內腹地,便十分安穩,尤其農耕不受影響。
混戰才是最可怕的,家門口天天過兵,東一路西一路的。老百姓都不知道過的是哪路的兵,效忠的哪個王爺。
軍糧跟不上或者軍紀不嚴的時候,自然老百姓就要遭殃。
早些年晉、梁交替時候的情形再度上演,中原百姓南逃。
都聽說唐州鄧州安穩,都往那裡逃,雖給葉碎金帶來了人口和兵源,但直接造成了晉國國內許多耕地拋荒。
各路人馬都面臨越來越嚴峻的糧草問題。
葉碎金的糧草卻源源不絕地從襄陽向北運,
既有荊南腹地自產的糧,也有以江南盧家為首投誠的大商人從楚、魏運出來的糧。一如趙景文從梁州搞糧食出來。
國戰打的就是一個消耗。
二月裡,大驸馬棄了京城逃亡,為葉碎金挑於馬下。
大公主被擒,葉碎金去看了她。
“昔日公主助我良多,我可以饒你性命。”葉碎金道。
公主凝目看她,許久,點頭:“終於見到你了。”
她糾正她:“我不是公主,我是皇後。”
葉碎金哂然:“做皇後比做公主好嗎?”
大公主道:“如果可以,我也想永遠做父皇的公主。可父皇沒了,我便成了長公主。公主或許比皇後好,長公主不行了。”
公主的一生,是下行的一生,出生的時候就是她最榮耀的時候。
隻要皇帝不是特別無情,可以說,在父親的庇護下,大多數公主都能過得不錯。尤其大公主這種格外受寵的。
但當父親崩逝,兄弟繼位之後,公主成為了長公主,就沒那麼好了。
畢竟兄弟不會像父親那樣寵你慣你。
如有朝一日,兄弟也沒了,侄子繼位,長公主成了大長公主。級別上是升級了,現實地位和話語權卻是一縮再縮。
跟兄弟還能談談一起長大的情分,到侄子那裡更隔了一層。
這一生,不斷地向下。
大公主從出生就是河東道大小姐,她忍受不了這種下行。
比起長公主,她更願意做皇後,因皇後的下一步是太後。兒子總比兄弟和侄子值得依靠。
“當然,”大公主抬起眼,“都比不上做皇帝。”
“可惜,我沒有那個本事。”
“你,這麼厲害。”她凝視著葉碎金問,“會做皇帝嗎?”
葉碎金道:“有點早,不過我可以先稱王。”
大公主慨嘆:“啊,羨慕你。”
她真誠地道:“你的父親,比我的父親強。”
葉碎金自己都是四十多歲年紀,人活到這個年紀,對早亡的父母已經不會像年輕人那樣悲傷思念,還給父母套上本來沒有的光環。她能更客觀地去看待和評價父親。
她回答:“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兄弟,他沒有兒子的緣故。”
她沉思了一下,又道:“還有一種可能,他走得太急,甚至沒有機會過繼。”
如果葉碎金的父親不是死得那樣急,如果他還有時間布置後事,便是葉碎金也沒法保證自己一定能繼承葉家堡。
如果父親指定了繼承人,便是部曲們也沒法支持她了。
所以人的一生,是由太多太多因素共同推動,受自己控制的,和不受自己的控制的。
大公主已經不構成威脅,葉碎金沒有必要非殺她。
但大公主的丈夫和兒子都死了,她也不想作為階下囚或者卑微的庶人活著。
她求死。
葉碎金問她有什麼遺願。
她想了想:“請給我全屍。”
“請將我陪葬在我父親的陵寢裡。雖然他可能不會原諒我。但我還是想伴在他身邊。”
“賜死我的人請找個好看些的,我喜歡美人。”
葉碎金都答應了,她叫了盧青檐去。
大公主一生閱美人無數,差點不記得盧青檐。好在還是想起來了,畢竟盧青檐那次上京,也是為著葉碎金的事。
她十分心疼:“臉怎麼了?”
盧青檐的臉不完美了,對大公主這種愛美人的人來說著實讓人心痛。
盧青檐自己毫不在意,他追隨葉碎金數年,為盧家拿到的利益使得他在家族的地位一路走高。
如今,也隻有搭上了魏帝的二房才能跟他爭一爭。
但魏帝對商人太狠,老家主並不看好。
他道:“不在意這張臉,做事就更專心了。我的主公不喜歡別人分心。”
大公主嘆息。
盧青檐臉雖不完美了,卻仍然是個完美的情人。他將大公主擁在懷裡,輕輕安慰:“我送你一程。”
到這時候,大公主才開始害怕:“會很痛苦嗎?”
“不會。”盧青檐說,“很快的。”
他將長頸瓷瓶塞進大公主的手裡,讓大公主握住,可大公主的手一直發抖。
“別怕,”盧青檐說,“我往裡面放了糖。”
他讓大公主靠在自己的懷裡,握住她的手,把瓷瓶送到她的嘴邊,喂她喝下。
大公主毒發,在他懷裡疼痛扭曲。
盧青檐緊緊抱住她,溫柔地道:“別怕,我主公答應你的,都會做到。”
“相信她。”
大公主七竅流血,疼得指甲摳進他的手臂裡。
“多……”她說,“多謝……”
最後,她輕輕喚了一聲:“父皇……”
手臂垂落。
這在父親庇佑之下,燦爛肆意的一生,在這裡終結。
葉碎金沒有立刻入主京城。
就像葉四叔所說的,她仿佛長在了馬背上。
十二月,葉碎金大敗秦王於邢州,秦王薨。
來年三月,諸王不敵,紛紛避戰。
趙王退至青州,據守山東。
他兩個兄弟南北對分了河東道。
齊王退至河東道太原府。此時定難軍李家攻佔了府州、麟州、嵐州、憲州、石州,對太原府虎視眈眈。齊王不得不跟定難軍李家爭奪起了地盤。
吳王退回河東道絳州一帶。但裴澤拿下了關中,向北、向東擴張。吳王與裴家軍開始了爭奪。
至此,中原腹地盡落葉碎金之手。
六月,重生整整七年,葉碎金入主京城,稱王。
是為中原王。
此時,她擁有襄陽至荊南的事也不必再隱瞞。
高盼再不用做她的遮掩,荊州真正的主人,露出了她的獠牙。
她擁兵十六萬,陳重兵於荊南、鄂州,角抵楚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