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也面臨著女子獨有的困境。所以她淺淺地以為,葉碎金和她一樣,見過外面了,不願意回去那種境地。
十二娘想的這樣淺,是因為十二娘那時候還從未嘗過權力的滋味。
權力是什麼滋味。
無法描述。
但,葉碎金經歷兩世二十多年,對許多葉家堡從前的記憶都淡化了,卻唯獨忘不了當初叔父們讓她將祖產歸還宗族,讓她帶著她這一房的私產去嫁人的那一刻。
他們要的是什麼?是葉家堡。
什麼是葉家堡?是高牆嗎?是箭樓嗎?
都不是,是兵,是將,是葉家部曲。
偏這些,那時候都被葉碎金掌在手裡。
他們企圖從她手裡剝奪走。
要奪走的什麼呢?
兵、將組成部曲,握著部曲,就握著權力。
看,她一個女子,因握著權力,便可以對抗宗族。
誰也別想奪走她的權力。
隻卻不能這麼說。
很奇怪,她也不知道年輕時候的這種羞恥感是從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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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子,怎地竟想要權力?怎地竟有這樣的野心?
這是羞恥的。
【我是為著保住祖父、父親留下的葉家堡。】
【我是為著把葉家發展得更好。他們都不如我,我能做得比他們更好,讓葉家變得更好。】
——前世,她這樣告訴自己。
連自己都信了,所以爭家主之位的時候,她爭得理直氣壯,毫不膽怯。
可活了一輩子,什麼羞恥都看明白了。
怎地想要權力就是羞恥的呢?
明明每個人,滿朝文武、趙景文都想權力。他們把她逼退後宮,不就是要把被她分走的權力奪回去嗎?
他們怎地就不羞恥。
重生一世,葉碎金把這些看透之後,早已經不需要什麼道德上的偽裝。
我葉碎金,熱愛權力,想要權力。
這——不羞恥。
作者有話說:
修bug:沒有葉六叔,沒有六叔,沒有六叔。
四叔:三郎,五郎,十二娘。
五叔:四郎,十三郎,十一娘。
七叔:七郎,十郎,三娘(亡)
八叔:九郎,十一郎,十四郎
四叔和八叔是一母同胞。
(僅包含前文中出場過的人物,沒出場過的不提了)
第147章 一人
“這次回去, 我要動手,你覺得阻力會大嗎?”葉碎金問。
段錦沉思片刻,道:”會有, 但不大。郎君們都聽大人的話。老爺們……“
他忽然頓了頓。
此時忽然發現, 葉四叔、五叔、七叔、八叔, 雖然都有職位安排,但實際上,他們在軍中沒有實權。
隻過去, 葉碎金總是讓長輩留守、鎮守、後備,看著非常的合情合理, 甚至讓人覺得她十分倚重長輩。
而各房年輕郎君, 又在她手裡大放光彩,各房都分配到了利益,便忽視了長輩們的安排。
可這麼幾年下來,能從身份上掣肘她的人, 在軍中已經沒有說話的分量。
在軍中有分量的,除了三郎, 都是弟弟。
段錦問:“大人,是從幾年前就開始……了嗎?”
葉碎金道:“也不是, 也是一步步來的。沒法一口吃成個胖子。”
就如裴澤豈不知道有些事做了會好,他隻是做不動。
葉碎金重生之初,要扭轉整個葉家命運的走勢, 那時候的目標都與現在不一樣。
要拉拔, 要培養, 要放權。
但一步步走過來, 這個過程中, 她也在不斷地做出調整。
因有些事當外部條件不具備的時候, 是沒法一步到位的。
整治鄧州是一次,上一次軍改是一次。這次,葉碎金要做大動作了。
讓然還是不能急,得一件件辦。
首先回到唐州,過一個安安穩穩的年。
待年過完,葉碎金開始動手。
她將十二娘喚到跟前,將幾張紙交給她:“這個事你去辦。”
十二娘快速看完,瞳孔微縮。
“他怎能……”十二娘驚怒交加。
因涉及的也是同宗的親戚,雖不是本家,血緣上卻也不算遠。可以說,是很熟識的親戚,關系也很好。
此人在軍中後勤任職。
十二娘問:“他怎能貪下如此大一筆?”
他貪的金額,在軍中已經可以問斬了。
十二娘一直覺得葉碎金治軍很嚴,怎麼會出這麼大的蛀蟲,到現在才被發現?
葉碎金道:“自然是因為,我一直縱著他。”
十二娘凝固住。
葉碎金道:“我需要一顆人頭。”
她問:“你能不能給我拿來?”
縱是大家長,也有遠近親疏。
當四郎拎不清,要犯錯時,葉碎金勒住他,讓他清醒,讓他在犯錯前止步。
但但她需要一顆姓葉的人頭時,她查出了這個人,卻沒有伸手。非但沒有懲治,還安撫住了別人的揭發。冷眼看著他自以為沒有被發現,自以為姓葉,以為和葉碎金同宗就可以避免忠遠堂主葉廣文的下場。冷眼看著他胃口越來越大,越來越敢。
現在,到了拿他獻祭的時候了。
“十二娘,你姓葉,你是我妹妹。”葉碎金道,“所以你在這裡,不能像別的人那樣隻知道埋頭做事。”
十二娘看著自己的姐姐。
這是姐姐給她的考驗。
因她這胎投得,不能當一個簡簡單單的小官吏,她身為葉碎金的妹妹,身在權力的中心,不能隻知道做事。
必須知道,什麼是政治。
她葉寶瑜,能不能做到,把一個熟悉的、甚至親近的親戚,送去死?
十二娘做到了。
十二娘做下的這件事,把葉四叔都驚了。
他把女兒叫到跟前,問她:“怎麼回事?”
葉寶瑜很冷靜:“他是必得死的。”
葉碎金把這蛀蟲養大,就是為了他死的這一日。
“我不去辦,也會有別人去辦。六姐手裡又不是沒有人用。”她道,“但我不去,以後,我就不是她會用的人了。”
從前活潑跳脫的女兒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葉四叔甚至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一絲冷酷,真的就像她的姐姐一樣。
原來不是隻有葉碎金一個女子與旁的女子不同。原來旁的女子也可以。
葉四叔張張嘴,說不出話來。
天道守恆。人想要得到一些,總得失去另一些。
借著這件事,葉碎金開始了對節度使府和軍隊的第二次改革。
第一步當然從剝離財權開始。因這是最容易的一步。
節度使府設置了度支房,專管兵馬錢糧,軍隊後勤,統一調度。度支房與民政財權分開獨立,隻對節度使奏事。
果然,剛剛砍了個姓葉的,軍中無人對這件事有異議,甚至覺得大快人心。
節度使府統一調度,看起來似乎也更有效率,更好分配。
第二步,葉碎金趁勢一並開始將人事權從將領手裡剝離。
節度使府設置了吏房。軍中官員下至校尉,磨勘功過、升遷改任皆由節度使府。
果然這一步,讓將領們感受到了陣痛。
三郎單獨來見葉碎金。
三郎是葉家諸郎君的長兄,若有大事,自然他出面。
“這樣大家都很難受。”他道,“都覺得若連升遷任命的權力都沒有了,手下的人,怎麼還會聽他們的。”
葉碎金卻反問:“不聽他們的,會聽誰的?”
自然是聽有權力升遷任命的人。吏房和度支房一樣,隻向節度使奏事。
自然聽節度使的。
葉碎金就是那個節度使。
三郎啞然。
“三兄,”葉碎金看著沉默的三郎,“我們不能諱談這個事。”
“畢竟這個事,當年在葉家堡,我們已經經歷過一回了。”
這個事,便是權力的爭奪與分配。
三郎是經歷過當年葉家堡的家主之爭的。
如今葉家堡在他們眼裡又算什麼。
“三兄,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我一直都知道。”葉碎金道。
三郎葉長鈞,才是葉家本家嫡長男。
因這身份和天生的責任感,他看事情的視角和思維,其實都和弟弟們不一樣。
他和葉碎金才是更接近的。
葉碎金道:“今日,的確大家是感受了一些小小的不痛快,權力受限。但這不影響他們建功立業,也不影響他們富貴綿延。”
“我這樣做,恰是為了未來。”
“現在單拎出來一個個的葉家人,都被約束住,未來,葉氏整族才能盡可能地保持完整,不四崩五裂,不血親相戮。”
“三兄,別人看不到,你一定能看得到。”
兄妹二人四目相視。
許久,葉長鈞道:“當年葉家堡,我支持你,因為如果我爹贏了做了家主,則下一任家主就是我。”
“我不覺得我能比你強。”
“我始終認為,六娘你能把葉家堡經營得比我更好。”
他道:“我要你答應我,未來,不論怎樣,葉氏本家哪怕真有人要賠出性命,你也能讓他死得體面。隻死他一個,放過家人。”
他沒有要求葉碎金答應他不殺任何任何本家,因為葉碎金早就說過——
“我會悄悄地弄死你,對外,你死的體體面面,大家的臉上都好看。”
三郎知道,葉碎金說的每一句話,哪怕是笑著說的,也不能當成玩笑看。
因為她隻要說了,就能做到。
葉碎金很欣慰。
因命線受她重生的影響已經改變了很多。變的不止是事,還有人。
可三郎沒變。
因三郎的許多人生重大決策,更多是出於他的自我,由他作為葉氏嫡長男的內在責任來驅動。
葉碎金答應了三郎。
三郎道:“好,家裡人交給我。”
三郎回去,先跟父親葉四叔通氣。
道理講明白,葉四叔也肯站葉碎金。
“原該這樣的。”他道,“當家主的,就得這樣。”
葉四叔也是差點就能做成家主的人。
且他怕什麼,他有兩個兒子在軍中掌實權,他女兒在刺史府,他未來女婿好好培養,又是半個兒,也在權力中心。
四房的底氣足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