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郎嘆氣:“希望是。”
他卻不走,站在那。
葉碎金問:“還有事?”
十郎垂著眼,半晌, 才抬眼:“這種事……以後我們家會有嗎?”
葉碎金道:“若做大, 遲早有。”
趙景文也曾經發自內心地為趙睿的出生激動。
趙睿小時候也可愛過。
後來呢, 趙睿缢吊而亡, 死在了幽禁之地。
若做大, 尤其是做大到家裡有什麼位子要傳下去, 如楚國那樣,發生這樣的事太可能了。
因為這就是人。
欲望,是人活著的動力之源。
地位愈高,欲望便愈大、愈強。
到了有皇位要傳承的時候,“天家無父子”便不隻是說說了。
無父子無兄弟,何況親族。
“姐,我好像聽說……”十郎道,“你……”
他又說不下去。偷眼去看葉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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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碎金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我不能生。”她不避諱這件事,“便能生,也不會生。”
十郎道:“若能,還是自己有一個最好,名最正,言最順。或者……”
或者旁的人就可以熄了心思。
葉碎金道:“創業未半難產而亡,和,業已立,打算翹腳享福,難產而亡,你看哪個更好笑一些?”
十郎張張嘴,說不出話來。
九郎的母親,是繼母。九郎的生母就是難產而亡。
類似的例子身邊很多。
“子嗣當然好。對男人好。”葉碎金道,“對我,未必。”
十郎又耷拉腦袋。
長大了真的很煩。就要面對這些事。
“你別操心。”葉碎金道,“你比我沒小幾歲,輪不到你操心。”
“我們活好自己就行了。下一代怎樣,我眼下沒那個精力去操心。”
“我得先活好我自己。”
“你,好好打仗,追起來別瘋就行了。”
十郎走了。
葉碎金低頭處理公務。
眼角餘光忽然覺得有人,她抬起頭來,果然有人。
那人邁過門檻,站在門口。
陽光打在他背上,肩膀看起來很寬,逆著光,看不清臉。
葉碎金知道是誰。
可他體型的剪影給了她一種陌生感。
她喚了一聲:“阿錦?”
那人邁上一步,臉曝在了光裡,果然是段錦。
葉碎金有半年沒見到他了,說不想,是騙人的。
她站起來走過去,捏了捏他的肩膀,高興道:“變壯了。”
段錦開始擺脫少年那種精瘦的體型,向青年的體型發展。
這是今生的少年阿錦,和前世的大將軍段錦之間的一個過渡階段。怪不得剛才葉碎金看著他的剪影,有種陌生感。
段錦松了口氣。
時間和距離會拉遠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他剛才站在門口看著她,真切地感受到和她之間不似從前了。
如今,葉碎金身邊最貼身的人可以說就是秋生。
段錦倒沒有被取代的感覺。因他現在做的事,肯定比秋生做的事,對葉碎金的意義更大,也更有用。
但他著實惶恐那種疏遠感。
他喊了一聲“大人”,笑道:“我回來了。”
葉碎金笑道:“是我回來了才對。”
段錦抿唇而笑。
他變得安靜了,話少了,或者說,是變得沉穩了。
有了幾分前世的模樣。
葉碎金的目光便在他臉上停住。
段錦心中才一動,這短暫的奇異片刻便已經過去,葉碎金道:“來,跟我說說外邊的事。”
段錦輕輕籲了口氣,跟上葉碎金過去坐下,給她講他在外面發生的、遇到的種種。
這是他獨有的待遇,每次他都會給她復盤,她則會指出其中的不足,指點他更好的處理方式。
旁的人都覺出來,段錦這兩年的成長是飛速的。這是因為他的背後有她在推著。
要讓他做大將軍——她真的在為此努力著。
而,仍然享有特殊待遇這件事,讓段錦的心裡又安定了。
他從葉碎金的書房裡出來,問了問秋生。當值的人告訴他,秋生因為才出了外差回來,所以要休沐兩日。
葉碎金全年三百六十五天無休。
他倒休息起來了。
段錦雖然腹誹著,還是叫人打了酒買了幾樣肉菜,拎著去看秋生去了。
到了秋生的住處,秋生:“喲,將軍大人來了。”
段錦:“滾。”
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他和秋生以前有競爭關系。
但自從過了襄陽,到了這邊,他徹底剝離了葉碎金的身邊事,這種競爭關系也隨之消失了。
大家如今做事的領域不一樣了,秋生就是純打趣。
從前的少年,如今都長到喝酒的年紀了。
喝酒吃肉,真香。
段錦便問:“楚地之行怎樣?”
秋生道:“有很多沒吃過的東西。我們都買了很多帶回來,待會分給你。”
段錦問:“到底做什麼去了?”
秋生:“嘻嘻。”
“好吧。不問。”段錦沒辦法。因他既不知道,就說明葉碎金覺得沒有必要告訴他,或者,必不該告訴他,那麼秋生就不會說。
換作是他理葉碎金的身邊事,也是這樣的。
貼身人,首先一個嘴巴必須有把門的。
“為什麼帶赫連去?”他問,“這個能說吧?”
赫連是去負責了什麼,或者起到什麼特別的作用了嗎?段錦想知道。
因當時明明還有別的人在江陵,她卻隻帶了赫連響雲。
“這個還真不知道。”秋生道,“不是我拿喬,是真的……好像就沒什麼。”
感覺赫連響雲什麼作用也沒有,純純就是陪著去的,還沒他有用呢。起碼他跑前跑後地幹活。
秋生當然不知道,這是葉碎金的一點小心思。
一個是上輩子她未曾謀面的人,一個是上輩子不該活下來的人。
葉碎金特意帶赫連響雲去,讓他也見了見楚國的肅王。
這種命運的錯位感給葉碎金一種極為特殊的感覺——
未知。
比起已知的,可預謀的,未知更讓葉碎金感到指尖酥酥痒痒地發麻。
未知,才是生命的意義。
因未知就需要去探索,就不能再作弊。
才有全新的生命體驗。
像新生,而不是重生。
五月,先是十郎收到了裴定西的回信。
從回信裡可以看出來,裴定西的情緒已經穩定了。
“他說,趙景文在那時候根本不在房陵。房陵隻有喬老將軍坐鎮,旁的人都跟著去打金州去了當時。”
“老將軍過身的時候,趙景文都還沒回來。”
十郎大大地松了口氣。
又道:“你瞅瞅他,這信後半截寫得這是啥呀,跟公文似的。”
葉碎金把信接過來看了看。後面都是感謝的話,謝十郎關心他。但措辭十分公事化,的確像公文了。
葉碎金微微一笑:“說明他懂了。”
有些事不能拿到臺面上說。
裴定西看懂了十郎的信,很感激。但他不能表露出來。越是感激,越是得以平淡的口吻來述說。
十郎嘆口氣:“他懂就行了。我就怕他年紀小,太天真。”
葉碎金道:“他又沒有哥哥姐姐護著,怎會天真。”
十郎先說“正是”,然後又想起來裴定西明明有姐姐的。
但姐姐生了孩子,女生外向,她肯定對自己的孩子比對弟弟親。
但又覺得,也可能是葉碎金在嘲諷他。
可惡,到底是哪一種意思。
大人說話含槍夾棍的,氣人。
沒幾日,又有消息從南邊傳來。
第二任楚帝依然不放心,想進一步削肅王的兵權。肅王終於反了。
楚國開始了內亂。
所有人看葉碎金的眼神都很詭異——
人家楚國,本來爹死了,兄弟好好的沒什麼事。
葉碎金莫名其妙跑過去一趟。
等她回來,兄弟開始阋牆。
大家的眼神和心情,都……非常非常地微妙。
有敬佩,有興奮,又有點覺得嚇人。
反正挺復雜的。
偏這次,還真是純純地冤枉葉碎金了。
她明明什麼都i沒幹。
她就過去見個面聊個天而已。
崔家兄弟之間的事,根本就不用她這個外力去煽動。純純內因在牽動。
平庸的嫡長兄坐著兇猛庶弟幫父親打下來的江山,沒有父親壓著了,弟弟怎能甘心。偏哥哥還要先撩者賤,一而再再而三地削人家的權。
這不就打起來了嘛。
世界不過是按照原來的時間線,緩慢而正常地推進而已。
不過……
“既然楚國打都打起來了。”葉碎金道。
所有人的眉心都是一跳。
第139章 柔軟
葉碎金這種“X都X了”的句式, 讓所有人都眉心一跳。
“我們也不要闲著。”果不其然,葉碎金的手指按住了一處地方,“我們去打復州。”
她說著, 手指卻向東劃去。
為什麼要打復州, 因為沒辦法, 荊州和鄂州之間隔著復州呀。
她想要鄂州。
那跟手指不停,從復州劃到鄂州,再向北, 劃過沔州郢州隋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