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他問。
“目測五千之上,不過萬。”
襄陽守將琢磨了琢磨,忽地懂了。
“攻城是假!南下才是真!”他道,“娘的,上當了。”
怪不得覺得房州傻子攻城攻得十分疲軟,原來根本也不是真心攻打。
當即點兵點將,點了兩員將領率了四千人出城迎戰。
“先把城外的裴家清理了,再去追南下的一伙。”
因攻城疲軟,觀察著,那些房州兵也不十分提氣,便覺得四千人壓過去應該沒問題。
豈料,見襄陽應戰,攻城的軟腳蝦就鳴金收兵了。
“果然是佯攻。”襄陽守將道,“南下的應該才是精兵。速速去追,莫叫他們殺到荊州跟前去,到時候要被大人削的是我。”
滿以為四千人沒問題了。
豈料,軟腳兵退下,襄陽兵南下追擊,卻在渡口迎來了埋伏。
真正的裴家軍滾滾而來。
野戰,裴澤從來沒怕過。
第126章 七日
裴澤要達成的三個目標是:
Advertisement
第一, 讓樊城袖手旁觀不參戰。不使他腹背受敵。
第二,讓葉碎金平安南下,不被斷後, 不被包抄。
第三, 實現第二的同時控制自家的損耗。
裴家軍不正面衝陣, 而是像刮刀一樣從外圍掠過。
每過一趟,便將襄陽軍的隊伍刮薄一層。先是皮,再是血, 然後就是肉了。
襄陽軍吃了輕敵的虧,首戰就讓人打了個頭破血流。
是字面意義上的。因為領軍的將領敗退回城的時候, 頭盔沒了, 鮮血長流。一張臉被血染得好像登臺唱戲一樣。
“是硬茬子!”他下馬大罵,“缺德!”
明明攻城的看著是軟腳蝦,結果迎戰的像把鋼刀。
這虧吃大了。
但可以看出來,房州的家伙短板是人少。
樊城有六千駐軍, 襄陽城有一萬駐軍。所以葉碎金為什麼饞呢,人家那地界, 稻米一年三熟,就是能養得起這麼多的兵!
襄陽軍吃個大虧, 守將大怒,另點了精兵三千殺出去。
裴家才打了一場,體力、馬力和人的士氣都消耗了。他新派出這三千卻是摩拳擦掌精力充沛的。
房州不大, 也貧瘠, 想來養不多少兵。守將仗著人多, 想的是車輪戰欺負裴家。
孰料裴家軍二戰之兵, 完全不是襄陽期望的疲憊狀態。
實際上因為身為輔助的一方而非主戰的一方, 裴家軍有心要控制損耗, 先前那一場裴澤和眾人便都收斂著,不正面衝撞。
導致殺意就沒能好好地發散。
不痛快。
裴澤決定還是不收斂了。
因為這種收斂其實與裴家軍“每戰皆死戰”的精神是相違背的。
“果然是不能自縛手腳。”裴澤道,“是我蠢了。”
這半年地盤擴大了,手裡有糧了,竟然在迎戰時想著“保存實力”了。
裴家軍若無死戰的精神,就失了軍魂。
聽斥候來報,襄陽又出城來戰,裴澤提刀上馬:“兒郎們,走,去殺個痛快。”
嚴笑按住頸側左右扭扭脖子,跟著上馬:“走!”
裴家軍再次滾滾而去。
這一次,剛才憋得難受沒發散夠的,終於可以發散出來了。叫襄陽兵知道了什麼叫越戰越勇,越殺越猛。
襄陽再一次鳴金收兵。
“晦氣!”襄陽守將罵道。
但所謂一鼓作氣二而竭三而衰。他第二輪要勝了也就罷了,偏又敗了。士氣掉得厲害。
車輪戰的想法破滅,今日隻能作罷。
他現在憂慮的是城外這支這麼厲害,不知道南下那支又是如何。
不管怎麼樣,得通知荊州。
襄陽有多年訓練的水軍,往荊州報信也是派快船。
孰料,裴澤的人守江邊。竟支起了床弩。快船出了水門,行了一陣,才離開了襄陽的視線,便叫床弩給射翻了。
船工和信使才從水裡冒個頭,便被流星似的箭矢射成了刺蝟。人沉底,江水殷紅了一片,又很快融進了水色裡。
裴澤收弓。
他如今仍在男人巔峰時期,開的是三石的強弓。射程較軍中弓手所用之弓,遠了一倍。
嚴笑道:“不知道葉大人他們走了多遠了。”
他們攻城了三日,葉碎金出發也三日了。
裴澤轉頭望了望山與峽。山有層巒,峽有轉折。自然是看不到的。
嚴笑道:“她口糧該收緊了。”
裴澤頷首:“該收了。”
葉碎金叫段錦帶人拔了前面的軍寨。
軍寨沿路布防,主要是警戒的作用,駐軍不多。段錦帶人去趟平了軍寨。
葉家軍搜了軍寨庫房,把寨裡的存糧都收了去。
可惜小小軍寨人少,也沒有多少糧。
待扎營埋鍋,葉碎金傳下號令:“明日起,口糧減三分之一。”
行軍的速度和負重是成反比的。士兵帶的東西越多,就走得越慢。行軍能帶的辎重是有限的,軍糧當然也是有限的。
通常,帶三到五日的軍糧。後續全靠補給。
似這次葉碎金這種調兵行軍,更是放棄許多辎重,減輕負重,提高行軍速度。
但人數越眾,辎重便越多。縱軍中隻帶了常規的軍糧,但八千人的常規軍糧,毅然是極大的負重。
軍糧是摻了豆子的炒熟粟米。
若緊急,可以直接幹吃。正常情況下,可以泡水吃,也可以煮成粥吃。
還有極鹹的碎腌肉,一起煮,比攜帶鹽巴方便。不怕雨淋,還能飽腹。
行軍到第四日,口糧再次縮緊,每頓減到了正常的一半。
第五日,減到了正常的三分之一的量。
這時候,能明顯地感受到人情緒的變化。
就如葉碎金告訴過盧青檐的那樣,幾千男人一起餓肚子,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六姐,”五郎低聲來問,“姓盧的真的可靠嗎?”
葉碎金隻看著他。
五郎訕訕,知道自己這問題問得蠢了。
因答案隻有“可靠”和“不可靠”。若不可靠,葉碎金怎麼會信他。既可靠,又作何來問。
五郎左右看看,摸摸肚子,道:“就餓肚子真是難受。”
士卒口糧收緊,葉碎金不僅要求將領們一起,連她自己都是。
她何嘗不知道餓肚子難受。但此行,後方沒有辎重補給,帶的糧食若吃完了,士兵們立時就要哗變了。
必須省著。
“我們的補給在前面。”葉碎金道,“隻要挨過這一路。”
無論是鄧州唐州,還是房州,都沒有訓練好的水軍。葉碎金搶時間,她要搶在那位厲害的楚帝崛起之前南下,沒有時間訓練水軍。
若在水上與襄陽水兵相遇,習慣了陸戰的葉家軍施展不開。所以葉碎金選擇了走陸路。
走陸路,滿眼都是山。
他們攜帶的軍糧撐不到有人煙的地方。
必須省著,堅持到有補給。
襄陽。
若不算那些緊急徵來湊人數的軟腳新兵,裴澤這趟帶了三千人馬,給裴定西留了一千人。
他以三千人扛襄陽的一萬人扛了五日了。
“大人。”嚴笑來問,“是不是可以退兵了。”
他們今日才有剛打了一場。
五天了,按照葉碎金和裴澤的約定,裴澤已經可以退兵了。
但裴澤向南望去。
正是春日生發時節,山色蒼中帶青,青中點綴著嫩色。草木密密累累,山峰層巒疊嶂。
裴澤垂頭沉思。
“再堅持兩日。”他毅然抬起頭,做了決定,“再給她兩日時間。”
他再望了一眼南方。
今日我不負卿,望有朝一日,卿……亦不負我。
第六日,葉家軍抵達了約定的地方。
此是一處河灘,比著輿圖,對照河道走向,山巒形狀,就是此處沒錯了。
葉家軍已經糧盡。
可河灘空闊,水波暗綠,說好的補給不見蹤影。
葉碎金握著腰後的刀柄望著寬闊水面,抿緊了唇。
大家都不說話,看著她的背影,或是彼此對視幾眼。
三郎跨上一步:“六娘。”
葉碎金道:“把空出來的馱馬都殺了。”
三郎道:“好。”
段錦也緊緊抿唇。
他也餓得難受。人餓極了的時候,真的會發瘋。
他當然不會發瘋,但他擔心八千人的隊伍會發瘋。
隊伍裡已經有了怨言。有些人的眼睛已經餓得發綠。
八千個漢子八千張嘴,縱把馱馬都殺了,也喂不飽這許多人。
段錦看了看葉碎金的背影。
她就站在河灘上,望著水面,一言不發。
段錦握緊了拳。
盧青檐,靠得住嗎?
赫連響雲站到了葉碎金身旁,和她一同望著水面。
“你很信任那個家伙。”他道。
葉家軍從將領到士卒幾都是北方人。盧青檐不僅是南方人,還生得貌如好女,不免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葉碎金道:“他會來的。他能做到。”
赫連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若自天上俯瞰,沿著江流彎彎曲曲,在某處進入支流,便會看到某處泊著數隻大船。
盧青檐在船頭一張椅中安坐,聽著匯報。
軍中有斥候,他的手下自然也有這樣的人,布置在山上,隱蔽起來眺望江岸。
“她到了。”盧青檐點頭。
屬下問:“郎君,我們現在出發嗎?”
既葉碎金做到了她承諾的,繞過襄陽,抵達約定之地,他們也該過去和她匯合了。
盧青檐卻輕輕地搓著手指,看著自己修剪整齊的指甲沉思。
“再等等。”最後,他決定,“再拖她兩天。”
“可……”屬下欲言又止。
八千個青壯男人聚集在那裡餓著肚子。屬下光是想想都後背發涼。
盧青檐輕輕一笑。
“他們這些大人物,總是看不起我們商人。”
二房去接觸武安節度使崔家,便是去年立國稱帝,國號為楚的那個崔家。半點沒討到好,賠了不小的一筆,還賠進去一個盧家的女兒。
貴人們,根本不曾把他們看在眼裡過。隻當他們是肥羊,送到嘴邊就啃一口。
“就多餓兩日吧,餓到深處才知道,我對她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