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掌舵人,就是要面對復雜的關系,將之理順並有力駕馭。
赫連這一個月的觀察,葉碎金無疑是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
赫連也聽說了,葉碎金本人天賦異稟,武藝很強。
這是必須的,她闖進了一個純男人的世界,若沒有足夠強的武力開道,這個世界的大門根本不會為她敞開。
但這倒不是她登頂的必須條件。
裴定西未來武力未必有嚴笑諸人高,但裴定西注定是裴家掌舵人。這不僅僅是血脈的緣故。裴定西雖然現在還是孩子,但性情、頭腦已經初現,嚴笑等人,是肯認他的。
掌舵人不需要是武力最強的那個,但一定得是綜合能力至少合格的那個,當然最好是優秀。
葉碎金已經走到這一步。她綜合能力的優秀毋庸置疑。
但赫連響雲真的有點好奇她的武藝。
他剛才收斂著來了,但眾人臉上的神情顯示他們能理解他大致的水平。這樣,葉碎金還敢挑戰。
她對自己很有信心。
“好。”赫連響雲道,“那就切磋一下。”
親兵們牽了馬,抬了兵器來。
葉碎金問:“要裹嗎?”
赫連響雲撩起眼皮。
她不該是這麼狂妄的一個人,隻能說是,她對自己的武藝,有絕對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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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不用。”
大家都抽了口冷氣。
段錦蹙眉。
葉四叔和葉三郎同時出聲:“六娘!”
“沒事。”葉碎金笑道,“你們要對赫連有信心。”
赫連響雲瞥了她一眼。
他們日常裡都會佩腰刀。但刀是日常兵器,馬戰有馬戰的兵器。
葉家家傳槍法,葉碎金的馬戰兵器是九曲長槍,自不必多說了。
赫連響雲的兵器是馬槊。
矛長丈八曰槊。
馬槊就是馬戰長矛。有多長呢,光是槊頭要是截下來,儼然一柄劍了。
赫連家僕人把赫連響雲的馬槊抬出來,一群領兵打仗的男人,身體都繃緊了。
槊頭幽幽,槊體烏黑而鋒刃雪亮。黑與白的對比在視覺上如此強烈。
這柄槊槊頭有八個面,破甲稜支立著,這是破甲槊。
勇武者執此槊,再配上戰馬衝刺,魚鱗甲、鎖子甲甚至明光甲,大概都扛不住。
一擊而穿!
葉碎金笑問:“祖上什麼大戶?”
三年制一槊,馬槊不是誰都能用得起的。
如今世道亂,馬槊見的少了。昔年大魏朝盛時,貴族子弟用馬槊者甚眾。
還不能是暴發戶,暴發戶就算置辦得起馬槊,也沒有代代相傳武藝,也不能拿著當槍使。
能用馬槊的,必然祖上有點來頭的。
“古鐵弗部夏國王族。”赫連響雲道,“亡了幾百年了。”
原是胡人古國,早就滅亡了。
中間漢人的政權都更迭過不隻一個姓氏了。赫連氏也早就歸化、融合,混血混得偶爾才會出一個赫連響雲這樣眼窩深、鼻梁高的。
葉碎金道:“那也了不得。”
眾人退到外圍,二人上馬。
“當——”,鑼響。
馬先在校場中小跑,至快跑,至疾奔。
風吹過,黃土在蹄間揚起,人的心髒都緊了起來。
待速度起來,二人才調轉馬頭,相向衝鋒!
所有人都不敢眨眼。
“當!”
這是兵刃交鋒的聲音!
隨即馬身錯過。
各自跑一圈,保持著馬速。
“當!”
這是第二次交鋒。
騎兵衝殺不像步兵有那麼多糾纏、格鬥。
騎兵之間,生死就是衝殺一瞬間的事。
一人衝過,一人落馬,一人生,一人死,便決了勝負。
葉碎金和赫連響雲開始了第三次衝鋒了。
這一次,馬蹄聲暴烈了起來。
在場的人心髒都跟著這蹄聲顫起來,嗓子眼都發幹!
兩匹戰馬接近到攻擊距離的瞬間,眾人隻聽到那二人幾乎同時發出了暴喝聲!
葉碎金的頭盔飛起來,緊跟著馬匹閃電般交錯而過。
結束了。
葉碎金發髻散了。
她勒住馬速,調過頭來。
長發在風中飛揚。
一道鮮血從從額頂滑落,經過眉間,從鼻梁斜向一旁,劃過臉頰。
赫連響雲也勒馬。
他伸手往左肋下摸了一把,一手血。
因是切磋,所以點到即止。
否則,戰陣上,他刺的是她的眼窩,她刺的是他的心髒。
他抬眼看了對面一眼。
那張芙蕖般的面孔上一道紅色血痕流淌,正對他笑。
從沒見過這麼豔麗的妝。
什麼胭脂都比不上。
校場中,發出了齊齊的籲氣聲。
原來大家剛才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心髒剛才難受死了。
看著二人下馬,眾人都圍過去。
“可嚇死個人。”葉四叔罵道,“以後校場較量還是得裹布!立下規矩,貼上去!”
“小十你那眼神什麼意思!碎金、赫連能做得,你當什麼人都能嗎?”
“別回頭我白發人送黑發人,給你們一幫小崽子收屍!”
果然十郎、飛羽幾個小的臉上有躍躍欲試的模樣,叫葉四叔一罵,清醒了。
“唉……”他們嘆氣。
多刺激。
但真的也怕玩脫。
別沒折在戰陣上,折在校場自家兄弟手裡,就叫人笑掉大牙了。
赫連飛羽上去給他叔父裹傷。
見多了,這點皮外傷算什麼。
赫連飛羽粗手粗腳,大大咧咧地把撲了止血藥粉的紗布往傷口上一拍,再用繃帶裹起來,嘁哩喀喳一系。
就算弄好了。
十郎都嘶地吸氣,替他叔叔疼:“你輕點啊。”
赫連飛羽瞪眼睛:“你行你來。”
事事兒的。
段錦對葉碎金就溫柔得多了。
他用手帕擦去她臉上的血痕,非常小心地撥開她的頭發仔細看了看,才籲了口氣。
葉碎金反而被他嚇一跳:“沒禿吧?”
光顧著開心了,這才覺得頭皮有點疼。傷倒是沒什麼,要是禿一塊就有點糟心了。
“沒有。”段錦用手帕輕按,“傷在這裡,美人尖上,就一點破皮。”
他聲音溫柔,但葉碎金多麼熟悉他。
“生什麼氣?”她抬眼。
年輕男人的面孔果然是繃著的,眼底有怒氣。
“他也不知收著點。”段錦忍著怒意道,“破相了怎麼辦?”
“破相就破相。你看赫連的臉破了不是也挺好看的。”葉碎金笑道,“臉對我有什麼用?怎麼,我還要憑臉再招個夫婿不成?”
段錦頓住。
沉默不再說話。
她頭皮破了,他也不敢拉扯她頭發,隻從腰間摸出一根發繩,將她散開的頭發在頸後先綁上。
然後轉頭遠遠地看了一眼赫連響雲。
今日,大家得出一個結論。
赫連響雲,不愧是赫連飛羽的叔叔,不愧是嚴令之都要低頭喊一聲“哥哥”的人物。
如磁石一般,周俊華、毛明語、李谷、趙日盛等人在心理上已經迅速向他靠攏。
他是裴家軍出身,裴澤義子之首。裴家軍什麼水平,大家都領教過了。校場上隻能比武藝,無法測評軍事能力。但他的來歷已經是他的軍事能力的有力保證。
他不姓葉,以後,門客、降將會很自然地站在他這一邊。
今天的比試,試出了深淺,大家都滿意。
回去的路上,赫連響雲背著手。
九月了,天高氣爽,心情也好。
“叔,想什麼呢?”赫連飛羽扛著叔叔的馬槊,問。
赫連響雲抬頭看看碧藍的天空。
“大人……”他贊道。“真俊啊。”
“是,我也沒想到。真沒想到。”赫連飛羽也還沉浸在剛才的一戰中,“大人的馬上功夫竟然這樣了得。”
“真是俊啊!”
赫連響雲想起了葉碎金對他伸出的手。
微微一笑,負著手,慢悠悠走在藍天白雲之下。
這幾日,陸續有人從鄧州趕到了唐州比陽城,奔著各門各戶而去。
“爹!”四郎的臉色非常難看,腳步急促地來找他的父親葉五老爺,“鄧州出事了。”
第110章 姻親
四郎五叔父子兩個會是第一個找來的, 葉碎金並不意外。
因為她和在鄧州的袁令一直有快馬聯絡,三日一趟。
一州之地其實沒有多大,快馬一日之內可以通達一州之內的任何地方。
若是三百裡加急的速度, 一日橫穿兩州也是沒問題的。
所以葉碎金人在唐州, 實際上對鄧州發生的事了如指掌。
“為佟家的事來的是吧?”葉碎金撩起眼皮。
五叔和四郎臉色都很難看。
葉碎金這麼一說, 他們便明白葉碎金的消息比他們更早。
他們與袁令原無公事上的交集,並不關心他的去向。不過是聽葉四叔提過一嘴,說十二娘與袁令作伴回鄧州找她老師去了, 才知道袁令不在比陽。
“六娘,非得判絞嗎?”葉五叔臉色難看, “好歹是四郎的嶽父……”
葉碎金把視線投向葉四郎, 問:“四郎,你說呢?”
四郎的臉色也難看,他首先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是真的嗎?還是有誤會?”
葉碎金遞給他幾張紙。
四郎和五叔都湊過去看。越看,臉色越難看。
四郎的嶽父佟老爺, 逼奸了佃戶家的孫媳婦。那孫媳婦後來自盡了。孫子上門去討要說法,被佟家人打了一頓扔到了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