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飛羽憋氣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叔,你到底哪裡看不上葉大人?”
便是他也明白。一個女子想要坐到這個位置,她就得比男子更加倍厲害才行。
赫連響雲道:“葉大人胸襟氣度手腕,皆是上等。我怎有資格看不上她。”
赫連飛羽道:“那你到底為什麼不肯留下?”
侄子是小孩子,所以有些事,赫連響雲以前沒跟他說太細。
他告訴他:“太原趙景文,從鄧州過去的,效忠的是鄧州葉家。”
赫連飛羽第一次知道,他原是隻知道“太原趙景文”一個名號而已,他都沒見過那個人。
他愕然。
因這幾天已經了解了一些信息,唐州、鄧州都是葉碎金的地盤,而且她姓葉。
那那個姓趙的,以前是她的手下了?
“房州不知道什麼情況。”赫連響雲說。
如果趙景文真的能娶裴蓮,他可能直接從鄧州跳到房州,以後隻效力裴澤。
但比這更好的是不脫離鄧州,憑一己之力協調、聯結兩家勢力。若有這份能力能做到,則他個人能從中獲取的好處,遠大於隻效忠一家。
赫連響雲和趙景文打交道的時間雖短,可直覺的那是個聰明人。
他會選擇後者。
他原覺得侄子還小,沒必要事事都與他說。萬不想自己差一點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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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沒這種感覺了。
此時,深切與裴澤共情。怨不得他把裴定西養得這麼老成。
於是便把從前沒與他說的,都與他說了。
赫連飛羽萬不料是這樣。
他躊躇。因實在心裡向著葉碎金,覺得她雖是女子,可眼光卓絕,當世伯樂。
又慷慨大氣,禮賢下士,遠不是京城大公主那樣的勢利眼。
她愛他,他亦愛她。
明君名將,兩心相向,擱話本子裡,那將來是要譜下壯美詩篇,留下千古佳話的。
他說:“也不知道姓趙的到底在鄧州什麼什麼情況。我去打聽打聽!”
人說著,已經竄出去,喚家僕來照顧叔父。
赫連響雲根本來不及阻止他。
罷了。讓他去問吧。
段錦與葉碎金道:“人不可貌相啊。”
看著是一條大漢,十分威武的,哪知道虛成這樣。
真是個軟腳蝦。
葉碎金嗔他:“人家生病呢。”
段錦:“嘖。”
生病了,有求於人,姿態還擺得這麼高。
除了裴澤,他還是第一次看見葉碎金這麼熱切地想將一個人攬入麾下。
雖沒看出那小孩子到底什麼地方吸引葉碎金,但他叔父也未免太不識抬舉了。
正說話,秋生臉色怪異,來稟報:“那個赫連小郎,找咱們的人打聽趙景文呢。”
書房忽然一靜。
趙景文是大家默契不提的一個人。
當然不是完全不提,私底下大家必然是要深度地聊一聊趙景文、裴家大小姐和咱們自家的節度使大人之間這個三角關系的。
還有葉家跟裴家怎麼就搖身一變成了姻親,而且還不是口頭說說,是真的實實在在互相託付、互相信任,宛如一家這件神奇的事情。
當然了,這都是私底下的。明面上,大家隻提裴家,裴大人,嚴將軍等等。
趙景文?趙景文誰啊?不記得了。
掏耳朵。
段錦和葉碎金驚訝對視一眼。
尤其葉碎金,她怎麼也想不到,赫連叔侄竟能和趙景文扯上關系。
腦子中飛快閃過前世,赫連飛羽化名賀羽,對趙景文的示好視而不見……
她道:“請小郎過來說話。”
赫連飛羽就納悶,怎麼他一提趙景文,大家神色都那麼怪。
個個欲言又止的,還互相用胳膊肘拐別人。
還沒問出個所以然來,葉碎金就派人來請他了。
見到面,葉碎金也不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問他:“你怎認識趙景文的?”
赫連飛羽猶豫了一下。
葉碎金挑眉。
承了人家那麼多情,再不說,顯得特別不實在。赫連飛羽便說:“我們以前在房州的,我叔叔與趙景文見過的,聽聞他是鄧州葉家的人,所以想打聽一下。”
咦?
葉碎金與段錦更詫異了。
段錦問:“房州?你們可識得裴公?定西小郎君?嚴令之?孫廣通?鄧重誨?”
他一連說出這麼多熟悉的名號,赫連飛羽驚訝:“你們都認識啊?”
到河東和京城轉過一圈,他真的懷念房州諸人,便問:“房州現在怎麼樣,大家可都還好嗎?”
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葉碎金道:“趙景文我們認識的。他如今是裴公女婿,定西小郎的姐夫。”
赫連飛羽:“哼。”
葉碎金段錦交換眼色,知道肯定沒這麼簡單。
葉碎金想了想,笑吟吟道:“也不瞞你。他曾是我的夫婿,但棄我而去,娶了裴家大娘。怎麼,你既是從房州來的,怎地不關心旁人,獨獨關心他?”
赫連飛羽如遭雷劈。
“姓趙的……”他瞠目結舌,“他……”
他沒見過趙景文的,叔父也不讓打聽多問,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但他,熟悉裴蓮啊!
姓趙的,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第106章 意願
葉碎金心情微妙。
小孩子本就好哄。裴澤那邊以軍事為主, 以前沒什麼內耗,赫連飛羽這幾年的成長環境都很單純,很好哄。
三兩下, 就叫葉碎金把他們叔侄的來歷全問出來了。
赫連響雲, 裴蓮的未婚夫?
連葉碎金這重生之人都驚了。
前世, 從未聽說過。沒有任何一個人提起過裴蓮在趙景文之前還曾有過一個未婚夫。赫連響雲這個人,仿佛前世根本未曾存在過。
細想,隻有一個可能——
這個倒霉蛋, 真的可能就是客死他鄉了。
然後半大少年的赫連飛羽繼續南下,遊蕩各地, 最終投到了楚國某人麾下效力, 漸漸長成了驍悍的將領。
這麼一想,前世的大胡子賀羽的一切違和,似乎都能理解了。
但今生,他們遇到了葉碎金, 赫連響雲沒死。
葉碎金的心情微妙極了。
因為,是的, 她的確非常愛裴澤。
論行軍布陣,攻城打仗, 她承認裴澤絕對是一流人物。
可是裴澤選女婿的眼光真的太差了!
赫連響雲是他曾經看中的女婿,導致葉碎金現在對赫連響雲的觀感……變得很微妙。
努力把這種偏見從腦子裡驅逐出去,她問:“你的武藝和兵事, 是跟裴家學的, 還是?”
“裴家不養無用之人的。”赫連飛羽把胸膛一挺, “都是我叔叔教的。我叔叔又是我爹教的。我爺爺死得早。”
葉碎金故意道:“你叔叔定是個十分體貼人的男子, 所以裴公把愛女相託?”
赫連飛羽撓撓頭, 實在沒法違心地說是, 還是實話實說了:“那倒不是。裴大人看中我叔叔,主要是因為我叔叔會打仗。”
他道:“嚴叔、孫叔、鄧叔他們幾個,裴大人的義子們,是以我叔叔為首的。”
怕葉碎金不明白,他刻意解釋:“我們軍中,不分年紀,拳頭硬、軍功大的人說話。”
葉碎金的眼睛亮起來。
她雖然看不上裴澤選女婿的眼光,但是她真的相信裴澤領導將領的能力。
能成為義子,已經說明了赫連響雲的能力。能成為義子之首,進而被選中為女婿,可知這個前世籍籍無名的赫連響雲,不會比嚴令之差,隻會比嚴令之強。
嚴令之是什麼水準?
葉碎金這邊,現在也隻有三郎能扛一扛他。
段錦還小,級別也還低,雖受大家賞識,葉碎金還沒有放他出去獨立領兵。
赫連響雲看著軟腳蝦似的,虛得走不動路。沒想到啊,沒想到。
本來隻是看中了小的,以為大的隻是添頭。沒想到啊,沒想到。
這是什麼一本萬利的買賣。
赫連響雲躺了一陣,沒等到赫連飛羽回來,但感覺體力恢復了些。
叫僕人投了手巾,將身上的虛汗擦了去。
剛穿上衣衫,聽聞葉碎金來了。他整理好衣襟,道:“快請。”
葉碎金進來,見他靠在床頭有起身的意思,忙走過去:“赫連郎君別動了,身體要緊。”
赫連響雲也無奈。
任誰也不想在這麼虛弱的情況下去見大人物,但就是碰上了沒辦法。且要不是葉碎金,他可能現在已經無了。
葉碎金活了兩世,明白世上其實很多費了老勁兜圈子的事都是沒有意義的。
可能不如直截了當。
她便直接道:“飛羽在府裡打聽趙景文。”
赫連響雲抬起眼。
果然。
葉碎金道:“趙景文已經和裴家大娘成親,他現在是裴公的女婿,定西小郎的姐夫。亦已經憑戰功躋身於將領之列。”
特意說了“憑戰功”,是想說明太原趙景文的確有才幹嗎?
赫連響雲平靜地點了點頭。
葉碎金說:“他是我的夫婿。”
赫連響雲:“……”
房間裡安靜了片刻。
赫連響雲緩緩抬眼。
他剛才可能聽錯了什麼?
可能是他的神情太過明顯,都不必開口問,葉碎金便重復了第二遍:“他是我的夫婿。”
“在他娶裴大娘之前,不,在他娶裴大娘的時候,他都還是我的夫婿。”她說,“他入贅我家已經有三年了。”
赫連響雲盯著她。
葉碎金道:“有人回來報信,他背著我另娶,我知道之後大怒,便帶人殺去房州。誰知,見到了裴公。”
“裴公,一流人物。”
“我甚愛之,願結以互助之盟。”
“裴大娘子喜歡我家這個贅婿,我便出具義絕書,將趙景文送給了她。”
“而後,我與裴公聯手,發兵均州。均州一分為二,我與他一人一半。”
“令之、重誨、廣通他們,與我都很熟。”
“我們在均州忙活的這幾個月,你大概是在河東道和京城走動。你必是不知道這些情況的,我現在都給你補上了。還有什麼想知道的,盡可以問。”
這些信息,剛才也都告訴赫連飛羽了。那小子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呢。
赫連響雲卻垂下眼。
長輩果然是不一樣的。
葉碎金身體雖年輕,可心裡邊,是把三郎、段錦他們和赫連飛羽放在一起的。而她自己,則要往上抬一抬。
是長輩,是家長。
是大家長。
赫連響雲問的第一個問題:“定西還好嗎?”
葉碎金盯著他。
他也盯著也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