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飛羽猶豫了一下。
葉碎金道:“我去看看。”
她堅持,赫連飛羽就帶路。
到了客房,還有一個人在照顧。
見赫連飛羽引了個人來,雖驚詫,也依言讓開。
葉碎金便站到了床邊,清楚地看到了床上昏迷著的男人。
這男人眉目深邃,看起來挺年輕的。
臉上有道疤,可能很多人覺得是破相了。但葉碎金看多了軍中人各種各樣的傷疤。覺得他這道疤甚至位置、大小、斜度都剛剛好,給這張本就陽剛的面孔增添了幾分悍戾之氣。
“令叔怎麼稱呼?”她打量著這個鼻梁挺拔,緊閉雙眼的男人,問赫連飛羽。
“響雲。”赫連飛羽回答,“我叔叔赫連響雲。”
葉碎金點點頭。
她確認了,前世,她從未聽說過或者見過這個叫赫連響雲的男人。
從來沒有。
可赫連飛羽路上說這是他嫡親的親叔叔,他由他撫養長大。
那麼不難推測,赫連飛羽的武藝、兵事,都是這個男人傳授的。
赫連飛羽在大穆朝雖然破罐子破摔得厲害,但他在楚國,實在是個驍勇彪悍的年輕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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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碎金一直很喜歡他。
所以,能教出赫連飛羽這樣的出色將領,這個叫赫連響雲的男人,上輩子哪去了?
怕過了病氣,看過了赫連響雲,眾人便把葉碎金請到了外面。
葉碎金實在好奇,詢問赫連飛羽從哪裡來的。
赫連飛羽道:“我們是從京城過來的,打算南下看看。”
南下,然後就投到了楚國嗎?
如果前世他們也是這樣,這個赫連響雲搞不好,可能就是死在唐州了也說不定。
因為五百年老參這種珍稀的貴重藥材,真的不一定是錢能買得到的。
賣錢反而是最不劃算的。
赫連飛羽就算手裡有錢,他來到這裡,比陽大戶也未必肯賣他。
然後叔父在此病逝,少年帶著幾個家僕繼續南下,成了後來楚國的一員驍勇悍將?
葉碎金感到手好痒啊。
她立刻吩咐秋生:“去把楊司馬請來。”
楊先生擔任了她的行軍司馬。
她告訴赫連飛羽:“我們這位楊司馬頗擅岐黃之術,比普通藥鋪裡的郎中要強的。讓他來再給令叔把把脈。”
萍水相逢,她是個有身份的貴人,卻這樣痛快助人。
比京城的蠢貨們強多了。
赫連飛羽感動得要死。
一撩下擺就要給葉碎金跪下。
葉碎金伸手託住了他,微笑:“小郎不必如此。”
赫連飛羽驚訝——葉碎金單手竟能託住他。
他們赫連家的男人都是天生的膂力大於常人。沒想到眼前這女子也不是尋常人。
既要坐等,總得說話。
赫連飛羽年紀比十郎還小,尚無城府,也沒有一把大胡子遮臉。他心裡好奇,就都表現在了臉上。
葉碎金想不到大胡子赫連還有這麼可愛的時期。
果然還是少年好。
待長大,各個都變得不美好了。
除了段錦。
她故意道:“我看小郎對著武侯拔刀,十分驍悍的,怎地現在欲言又止,扭捏起來?小郎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赫連飛羽微赧,道:“我隻是好奇。大人明明女兒之身,怎竟又做了節度使,又做了刺史?”
“很簡單。”葉碎金微笑,“因為兩州我最強。”
赫連飛羽愣了愣,想了想,一拍腿,嗟嘆:“竟是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居然想不到,我真傻!”
葉碎金趁機打聽他們叔侄的來歷:“是原就是京城人?還是路過京城過來的?”
赫連響雲囑咐過他,以後不提房州了。赫連飛羽隻道:“我和叔叔在北邊轉了一圈,沒什麼意思,所以想去南邊看看。哪知道叔叔突然就病倒了。”
結合未來與眼前的形勢來看,很明白,叔侄倆在找人投靠。
葉碎金說:“京城是個好地方,一定有很多一流人物。”
赫連飛羽嘖了一聲:“就那樣吧。”
葉碎金又說:“可曾一睹今上天顏?”
“沒瞧見。”赫連飛羽道,“皇帝在修皇城呢。好多運磚運木材的車隊,把青石板路都壓壞了,街道上弄得全是灰塵。”
如今才是八月,他們估計在京城晃悠的的時候,也就是八月初甚至七月底。
京城必定暴熱。又幹又熱,再因為施工有許多塵土,嘖,那這趟京城之行可真是不怎麼樣。
葉碎金微哂:“現在就修皇城,有點早。”
擱著葉碎金來看,這種大興土木的事,怎麼得等天下平定了再做吧。這才哪到哪啊。
皇帝有點心急了。
也可能是年紀大。老人總是覺得時間不夠,總怕自己趕不上。也不是不能理解。
赫連飛羽一拍腿:“我叔叔也是這麼說的!”
葉碎金微微挑眉。
對這位昏迷著的叔叔,又更有了些興趣。
親衛快馬回來了。
果然府裡有五百年份的老參。親衛憑著葉碎金的令牌領出來,送到了客棧,交到了葉碎金的手裡。
葉碎金將錦盒拿在手裡撫摸,深沉嘆息:“這本來是我用來保命的。”
她慨然將錦盒遞給赫連飛羽:“但我敬小郎少年英雄,功夫了得,令叔既需要,速速拿去!”
又把赫連飛羽感動了一把。
楊先生也到了。
葉碎金道:“有個病人,先生先給把把脈,待會再說別的。”
楊先生也不追問,便進裡面去了。
過了片刻,他又出來,取了赫連飛羽手裡的方子看了看,首肯:“沒什麼問題,照這個煎藥就行。待我給他施針看看能不能醒。”
赫連飛羽已經對葉碎金生出了信任感,自然對她特意請來的人也信任。
這個人雖然會醫術,可他其實是這個大城裡的官員呢。巴巴地趕過來給他叔叔診病,更讓人信任且感動了。
一撩下擺又要跪。又被葉碎金給託住了。
楊先生便進去給病人用針。葉碎金坐在外面,赫連飛羽坐立不安的。
葉碎金道:“不用管我,你進去看。”
赫連飛羽道個罪,忙進去了。
葉碎金坐在外面喝茶。
過了一會兒,裡間響起了赫連飛羽和他的家僕激動的聲音:“醒了,醒了,他睜開眼了!”
又有赫連飛羽連聲喚“叔叔”的聲音,聲聲急迫,帶著哽咽。
未來的楚國悍將,眼下還是個為可能失去親人而驚惶不安的少年。
楊先生出來了:“應該沒有生命危險,待用了藥,瞧瞧效果。”
他笑道:“小郎看來嚇得不輕,哭了。”
葉碎金站起來:“行了,我們回去吧。”
走出客棧,葉碎金吩咐秋生:“派人盯著這裡,別叫他們跑了。”
秋生領命。
楊先生挑眉。
葉碎金道:“那孩子工夫俊得很,跟著他叔叔到處找人投靠。既到了我這裡,怎還能放他走。”
老天都給送到眼前了。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赫連飛羽落到了她手裡,這要是不半路截下來,簡直白瞎了她一次重生。
第104章 恩情
生病這種事完全是沒法控制的。
身體強壯的人或許可以免於一些小病, 但有些病便是你身強體壯也無用。
赫連響雲醒過來,便看到侄子飛羽抱著他哭。
他頭還昏,但心裡是有些明白的, 知道自己病了, 且病得很重。
隻太虛弱, 說話都不太行。
他能醒過來,赫連飛羽就哭得眼淚鼻涕的。
待要再去給葉碎金磕頭,才發現葉碎金和楊司馬都已經離開了。
事了拂衣去。
大好人!
五百年老參這麼珍貴的藥材都用上了, 待湯藥灌下去,自然有效的。
三日後, 赫連響雲已經可以坐起來, 也能清晰地說話了。
他把赫連飛羽叫到床邊,從自己意識不清那時候開始問,問清楚了他昏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當然包括了葉碎金和那根珍貴的她用作保命之用的五百年老參。
“這是救命之恩。”他說,“五百年的參, 旁人縱是有,也不會拿出來。”
因能擁有這樣貴重藥材的人, 也不會缺銀子。
銀子好得,珍稀藥材難得。孰輕孰重, 一目了然。
赫連響雲道:“所以,她為什麼?我們憑什麼?”
赫連飛羽想不到叔叔恢復後,竟然第一時間質疑大好人葉節度使。
他忙道:“葉節度使一直誇我功夫好。她一定是想招攬我。”
這麼一想, 不由很開心。
赫連響雲當然不能直接打擊侄子。
太毀滅人的自信了。對孩子的成長不好。
赫連響雲隻能點點頭, 又問:“可有付過銀錢?”
“沒有呢。”赫連飛羽道, “那天他們不聲不響地就走了。然後我想著你都醒了, 最好是你去辦這個。比我強。我也不知道到底該付多少?比三百年的參多付一倍, 行嗎?”
赫連響雲說:“你把錢箱取來。”
赫連飛羽依言抱來錢箱。
赫連響雲打開, 看了看,把所有黃金都攏在一塊:“都給人家。”
赫連飛羽吃驚:“要這麼多嗎?”
赫連響雲道:“這種東西,不是按年份翻倍,是到了一定的年份,就無價了。”
“既是人家壓箱底保命的,這又怎夠。”他道,“隻我們也不可能因為不夠,就不給。自然是有多少,給多少了。”
赫連飛羽道:“那倒是。”
叔叔的命也是無價的。的確該給。
赫連響雲道:“你再與我多說說她,從藥鋪門口開始說。”
赫連飛羽精神一振,拉開架勢給叔叔細講:“……就我當時這麼嘁哩喀喳,那些武侯都慫了,可我也著急。叔叔你還在客棧等著救命呢,我怎能讓他們抓我?萬一把我關起來,可怎麼辦。就在這時候,突然,葉大人喊了一聲‘住手’!”
赫連響雲聽得很認真,不時發問,追問的都是細節。
譬如葉大人的神情,語氣,說話的遣詞用字。不要赫連飛羽自行添油加醋的版本,他隻要知道葉大人本人的原話。
待赫連飛羽講完,他閉上眼睛:“與我取剃刀來,修修面。”
他們祖上歸化好幾代了,是漢胡混血,甚至漢人的血脈更多一些。赫連飛羽的相貌就與漢人無異。赫連響雲的五官則深邃得多。
但他們的胡子都長得很快。赫連響雲臉上現在胡子拉碴的。
借著僕人給他修面的功夫,赫連響雲閉目養了養神。
身體還是很虛弱,完全沒有力氣,手腳都軟。
稍動動,就層層地出虛汗。
修好面,洗漱幹淨,人看起來整潔了,從面上倒看不出虛弱。
他對赫連飛羽道:“你與我一起去刺史府。”
赫連飛羽想到能見到那麼賞識自己的大好人葉伯樂,高高興興地應了:“是,我們得去當面道謝才是。”
隻是下了樓,赫連響雲就知道自己肯定騎不了馬——腿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