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娘眼睛亮亮,脆脆應了:“哎!”
“我爹,”小姑娘跟在她身後,“待會看見我,可能得氣死。”
葉碎金笑笑。
葉四叔看見十二娘的時候,果真差點被氣死。
他眼睛對著十二娘瞪了又瞪,十二娘隻裝看不見。
賓客們按照身份的高低一一來拜見了節度使。節度使大人杵在這裡,竟也無人感覺一個半大姑娘在這裡拋頭露面有什麼不和諧的。
甚至很多人反而覺得,這比隻有葉大人一個女子倒更和諧了許多。
今天葉碎金倒不需要十分應酬這些人,畢竟這是五郎的婚禮,也不能喧賓奪主。便有什麼事,也不是說話的場合。
她出來遛了一圈,露了臉,便回去了。
十二娘開心死了:“瞧見我爹沒有,他胡子都氣得翹起來了。”
葉碎金問:“你可知他為什麼生氣?”
十二娘:“嗯?”
“因為這是正式場合,一個小姑娘家家私底下愛玩,大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可在這種場合拋頭露面,於你名聲有礙,可能會妨礙你的姻緣。”葉碎金道。
十二娘沒說話。
她雖還沒說親,也知道親事對女孩子的重要。雖嘴上說著不想嫁人,也知道女孩子最終都得嫁人。
一時大膽,玩心下去,忐忑便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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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碎金轉身看著她。
“你又知我明知道,還帶你到前面去,是為什麼?”
葉碎金道:“因為一力降十會。”
十二娘眨眨眼。
葉碎金不多解釋,轉身:“走,我們看看新娘去。蘭娘騎馬學的怎樣了?”
“她可膽小了。”十二娘皺鼻子,“她爹娘也不是很樂意。我把你抬出來了,他們才不敢說什麼了。”
“笑死了,我跟你說。”
“蘭娘姐,不是,我小嫂子,剛開始都嚇得哭。後來,我和她共乘一騎,帶她玩,她又覺得有意思起來。”
“我又跟她說,學會了,就可以像話本子裡說的那樣,和小哥一起縱馬遊樂了。聽說從前大魏朝的貴女們個個都會騎馬,都和夫婿這樣的。她才終於心甘情願地學了。”
“嘻嘻。”
“但她真的軟手軟腳的,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教會了她。”
“她給我縫了許多荷包、帕子和香囊做謝禮。我娘說,我以後都不愁沒有荷包帕子用了。”
蘭娘今年十五,家裡也是殷實人家,十分寵愛這個幺女,原是想留到十六七再嫁的。哪知道葉家如騰雲駕霧一般蹭蹭地衝上了雲霄。
蘭娘家不免擔憂起來,恐又生變,便從想多留兩年,變成了著急趕緊完婚。
年初及笄,婚禮定在了五月,後來又因葉碎金領兵攻打均州,耽擱了,一直拖到了八月。
蘭娘是個十分纖細窈窕的少女。
雖不像裴蓮那樣微帶病容,但也柔柔弱弱地,一看便十分叫人憐惜。
葉碎金與這樣的女孩子吃不到一口鍋裡,上輩子也不怎麼熟。後來她又早亡,對她的記憶更多是來自五郎。
葉碎金一踏進來,所有人都起身了,連嬸嬸們都抬了屁股。
一瞬,新房的焦點就從新娘子變成了葉碎金。
“姐姐。”蘭娘行禮。
葉碎金道:“嬸嬸,我同弟妹說說話。”
眾人都笑著退出去。
葉碎金太忙,平時連嬸娘們都少有機會能到她跟前說話,更不要說其他族中婦人。
許多人豔羨。
蘭娘十分緊張。
家裡早早把她嫁過來,便是為著這位厲害的族姐。
也反復地叮囑她,要和這位族姐好好相處。
忐忑地幻想過很多,可剛才一大群葉家婦人和一眾親戚婦人嘰嘰喳喳地聊起來,她旁聽著,才知道原來大家根本見都見不著葉碎金。
都是瞎想,嗐,白緊張。
才松一口氣,葉碎金來了,又緊張起來。
葉碎金扭頭,無語地瞧著十二娘。
十二娘:“咋?”
葉碎金問:“你杵在這裡幹嘛?”
沒眼力勁的,沒看到別人都出去了嘛。
十二娘:“……昂?”
我也要出去啊?我又不是別人。
葉碎金敲了她腦殼一下,十二娘捂著腦袋嘟嘟囔地出去了。
打打鬧鬧的,就……也跟普通人家的姐妹一樣的嘛。
蘭娘籲了口氣,沒那麼緊張了。
葉碎金笑道:“你瞧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她攜著蘭娘坐在圓桌旁。
“弟妹,你今日嫁過來,便是一家人了,我也不同你客氣。”葉碎金道,“有個事託給你。”
蘭娘忙道:“姐姐請說。”
葉碎金道:“我想把十二娘託給你。”
“四叔、三哥和五郎,以後都要常隨我在外,四嬸忙族裡的事,三嫂如今剛有阿龜,大家都顧不得十二娘。”
四夫人雖無宗婦之名,卻擔起了宗婦之實。
族人近千的大族,雖然已經分作幾堂,各堂有各堂處事的權利。但依然會有大量的雞毛蒜皮、狗屁倒灶的瑣碎事,要鬧到四夫人跟前來。
若葉碎金是男子,這該是她的妻子的責任。奈何她也是女子,若她自己來處理,人大概要瘋。
“十二娘這年紀,正是養性子的年紀。我怕大家都疏漏了她,以後後悔。”葉碎金道,“正好,弟妹來了。你是她嫂子,原就該照看她。”
蘭娘努力挺起胸脯,道:“我、我盡力。”
她自己在家也是幺女呢,忽然之間成了別人的嫂子,還要照顧小姑子,十分不安,不知道自己能否勝任。
何況這是葉碎金親自託給她的。
葉碎金在後宮見過各樣美人
精明的,愚蠢的。善良的,惡毒的。高貴大氣的,小家子吧啦的。
各種各樣。
從不耐煩,到打發無聊,到明白便是一群女子,也人心各異,也有江湖,也有名利場。
人的眼界或許有高低。但人心,男人的心也好,女人的心也好,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都看透了,便知道怎麼拿捏。
宮闱高牆裡,雖然消磨生命,但又何嘗不是另一種修煉。
葉碎金笑道:“你也不必拘著她。她有先生,有課業,這些你都不用管。”
“女紅、廚藝也不用壓著她,將來她夫家也不會缺使喚丫頭。”
“就是她常常要往外跑的,我擔心她年紀小被人騙。”她道,“我想以後,十二娘出門,你便跟著,幫著盯著她。旁的倒也不用你做。”
原來這樣,那就簡單了。
蘭娘松了口氣,道:“隻婆母那裡……”
“四嬸那我去跟她說。”葉碎金道,“你隻看著十二娘就行了。”
待說話出來,婦人們復又進去。
葉碎金留了四夫人、桐娘和十二娘在外面說話。
“蘭娘怪瘦弱的,定是走動少,老在家裡關著。”她笑著說,“十二娘,這個任務交給你了。以後你出門都帶上你小嫂,讓她多走動,多見人。”
“讓她康康健健的,像三嫂一樣。以後,也給你生大胖侄子。”
雖然總覺得哪裡不對,但的確四夫人也覺得蘭娘有點太瘦了。雖然五郎就好這一口,但當婆婆肯定是希望媳婦都圓圓潤潤的好生養。
且蘭娘也有點弱氣。
若是從前還沒什麼,如今她家什麼門第,車水馬龍,賓客盈門的。
兒媳婦不能不大氣。
好吧。
桐娘更是面上生輝。
隻有十二娘一叉腰:“唉,好吧。”
待她二人也進去了,葉碎金悄悄與四嬸說:“十二娘這寇妮子,想壓著她不出門亂跑是壓不住的。我叫蘭娘跟著她,別讓什麼人見十二娘年紀小把她哄了去。”
如今兩州覬覦十二娘的人家可多了去了。娶了十二娘相當於娶了葉四叔和葉三郎。
四夫人恍然大悟,一拍巴掌:“對!
作者有話說:
寇:或許不是這個字。但發音為kou,二聲或者四聲,都有。河南、山東一帶的方言,多用來形容女孩子淘氣、不聽話、潑辣。
第98章 清查
五郎的婚禮結束, 葉四叔的家眷往唐州比陽城遷去。
但葉碎金沒有立即回比陽,她帶著男人們往唐北堡去了。
唐北堡已經加高、改建過,還建了瓮城。如今, 它從一個民堡變成了一個合格的軍堡, 是葉碎金在唐州的駐兵之地。
眾人到達唐北堡的時候, 夕陽已經偏斜,正看見群馬在牧馬人的引導下歸圈。
金光裡,群馬矯健, 奔騰如龍。
有幾百匹之多,都是戰馬。
葉四叔張大嘴:“我滴個乖乖!”
葉五叔哼哼:“叫你把我摁在比陽。”
葉五叔道:“戰馬五百, 附贈了馬奴十人。關將軍說, 一錘子買賣,沒有下次了。”
因定難軍李家也向晉帝上表稱臣了。
晉帝已經接受,第一件事就是把涼州戰馬控制了起來。
晉國現在看起來,形勢一片大好。
這五百匹馬能偷偷摸摸運到唐州, 真是耗費了關將軍不少心神。
關將軍跟葉五叔道:“她跟我再晚點,或者我動作慢點, 大概就弄不到了。”
真是險險地,打了個時間差。
關將軍道:“她運氣可真好。”
他不知道, 也碎金不是運氣好。葉碎金是主動地搶時間。
他還免費贈送了十個馬奴給葉碎金。
葉五叔叫那些馬奴過來拜見葉碎金。
他們發型與中原人不同,有幾個是黨項人,有幾個是旁的族。說起來嘰裡咕嚕的, 誰也不知道什麼族。
好在都會些簡單的漢話。
男人們跟孩子似的一窩蜂跑去試騎的時候, 葉碎金卻在和馬奴們交談。
馬奴已經知道她就是地位最高的主人, 誠惶誠恐地回答她的問題。
葉碎金問了許多, 都是關於馬匹的繁育和訓練。
漢語最流利的那個馬奴告訴葉碎金:“有六匹種馬, 這夠了, 隻要草料足夠,五六年的時間,我可以為主人繁育出一批新的馬駒,給我們十年,主人就能擁有一支勇猛的騎兵隊。”
涼州戰馬之勇,天下聞名。
葉碎金隻要想象一下,便覺得渾身燃燒似的。
“這些馬對我很重要。”她告訴馬奴們,“你們給我把馬養好了,繁育更多,我可以讓你們不再做奴隸,我會賜給你們田地、房屋和妻子,讓你們成為體面的人。”
馬奴們相信她。
因為他們來到這裡之後,就能吃飽飯了,還能有幹淨的衣服穿。這是出生以來從沒過過的好日子。
他們虔誠而狂熱地拜伏在地:“主人,請給我們時間!”
馬得練,人也得練。
騎兵是精兵中的精兵,得甄選。
又是一大攤事。
馬雖然隻有這些,備選的騎兵不能隻有這些,得訓練好了,隻待新馬出生、長成。
一匹馬長到三四歲就可以上戰場了,很快的。
葉碎金心情愉悅極了。
此時,天下雖亂著,她雖然也隻控制了兩個半州的地盤,但真的,過去的幾十年,前後兩世加起來,她的心情都沒有這麼愉悅過。
葉家諸人折返比陽,這一路上,清晰感受到鄧州、唐州比他們離開前更熱鬧繁華了。
官道上能看到商隊的車隊往來。
因為此地安穩,百姓有飯吃,有事做,有錢賺,便有了需求。治安穩定的地區又給商人提供了安全的交易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