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走?”
“咳,跟大小姐是這麼說的。”
趙景文看過輿圖的,他記憶力非常好,略一思索裴蓮這路徑,道:“是要往京城去?”
護衛首領:“大小姐想去。”
趙景文道:“實不該走這條路的。怎麼不走北邊那條路?”
“嗐。”護衛首領道,“走過了,兜圈子呢。沒想到運氣不好。”
趙景文頓時明白。
敢情就糊弄那位大小姐,拖延時間,等著後面的人追上來呢。
“定是你們兜圈子引起了注意。”他道。
護衛首領也想到了,隻能自認倒霉。
很快裹傷的裹完了,埋人的埋完了。
趙景文帶著他們往河口去:“我如今駐扎在那裡。”
護衛首領打聽:“怎麼從鄧州來這邊?”
兩人騎著馬邊走邊說,最後對上賬了。
殺了雜牌將軍,打散了他的隊伍的,原來就是裴家的人。
趙景文責備道:“怎地不收編了,任這許多人亂跑,跑到我們鄧州去騷擾。”
Advertisement
護衛首領擺手道:“那些人不行。”
言下之意,看不上。
趙景文心下微凜。
眼光真高。
這比葉碎金的眼光還高。
但趙景文觀察著,又知道對方並非虛張聲勢。
裴蓮身邊的護衛,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這樣的質素的,便是葉碎金看到了都會流口水。
趙景文想到剛才御匪時,為了保護那個驕縱小姑娘死掉的兩個,便覺得十分肉痛!
若給他,必是和顏悅色,親兵待遇。
不會叫他們隨意枉死,路邊掩埋的。
敗家!
趙景文沒有掩藏他這情緒。
護衛首領沉默牽韁。
他和他的人雖不再說話,但對趙景文都多了幾分親近。
到了河口,田裡正有人忙,看到隊伍回來,都站起來張望。
“趙郎君回來了呀。”
“趙郎君!”
“郎君喝口水吧!”
呼喚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趙景文真的下馬從鄉親手中接過粗瓷碗飲下半碗水,還帶笑道謝,才上馬。
裴蓮一直從簾縫中瞧著。
覺得趙景文上馬下馬都好看,透著靈氣似的。
她不知道這是從前趙景文上下馬姿勢不雅被人取笑,葉碎金把馬牽到院子裡頭,關上了院門指點著讓他練。
一天上下個幾百次。
幾天之後,他的姿勢便漂亮了起來。
河口鎮的人給趙景文騰出來的是最大的一所宅子。
斥候提前回來安排了,等裴蓮下車,熱湯熱水都準備好了,單獨一個房間給她。
裴蓮邁進門檻回頭看了一眼,趙景文卻還在和她的護衛首領說話。
他對她的護衛的興趣,比對她高得多。
裴蓮咬咬嘴唇,進屋裡去了。
趙景文的確是對裴蓮沒有太大的興趣。
誠然,享受一下有身份的少女仰視傾慕的目光是十分令人愉悅的。但的確是她的護衛們更吸引他。
趙景文隻恨自己資本不夠,沒有能力招攬這些人。
扼腕。
他問:“你家的人預計什麼時候能到?”
護衛首領道:“我原猜著,今天便能追上我們的。”
果然到了下午,便有人追上來了。
小男孩看起來也就九歲、十歲的模樣。
身著錦衣,帶著金冠。模樣生得和裴蓮並不十分像。
小小年紀,腮邊還有肉肉,卻十分老成,給趙景文行禮:“家姐受郎君相助,不勝感激。”
護衛首領介紹道:“這是我家公子。”
趙景文正經行禮,與裴家小郎君廝見:“裴公子不必掛懷,路見不平,應有之義罷了。”
趙景文絲毫不因他是個小孩而輕視他,裴家小郎君對他第一印象便很好。
大家分主賓落座。
趙景文注意到,裴家小郎君的身邊跟著一個身材高大、目深鼻高,颌下有短髭的男人。
和小郎君貴公子的裝扮比起來,這個男人衣衫要樸素得多了,毫不顯眼。
但他人在那裡,雖一句話未曾說過,卻叫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無論是眉眼還是嘴唇,亦或是臉上的兩道傷疤,腰間的佩刀,渾身都有一種凜冽之感。
叫人總是忍不住瞧他一眼。
裴家小郎君道:“原是在接家姐的半路上,與後面的報信人相遇,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未及與趙郎君準備謝禮,還望郎君海涵。”
趙景文擺手笑道:“令姐無事就是上上,其他的,我們大男人家在意什麼。”
裴家小郎君對他好感更深了。
再三道謝後,去見他姐姐去了。
那個高鼻深目的男人沒有跟去,留在了外面。
但也並不搭理趙景文。
趙景文意識到,這絕不是什麼普通的護衛。但這男人異常地沉默,護衛首領也沒有給他引見的意思。
趙景文從來不怕這些,他笑著主動打招呼:“這位兄臺怎麼稱呼?”
男人看著年紀比他大,有些滄桑感,不知道有沒有三十歲。
男人看了他一眼,道:“赫連。”
赫連是胡人歸化後的漢姓,怪不得他的面孔比平常人更要立體些。
趙景文笑道:“原來是赫連兄。”
赫連抱拳行個禮:“今日之恩,來日再報。”
趙景文擺手:“好說,好說。”
心裡卻奇怪,裴蓮的弟弟已經謝過了他,這個赫連又是什麼身份,再謝一次?
屋裡,兩姐弟正在爭吵。
“父親怎不來?”裴蓮問。
裴定西嘆氣:“父親怎麼走得開。姐姐,別鬧了。姐夫真的很好。”
裴蓮怒道:“誰是你姐夫?我跟你說,我不嫁!”
“成日裡說我是劍南節度使府大小姐,怎麼劍南節度使府的大小姐,就嫁給這樣又老又醜的粗糙軍漢嗎?”
她眼淚流下來:“我們家,淪落成這樣了嗎?”
裴定西也和護衛首領一樣,無奈極了。
但他終究還是小孩,忍不住反駁:“赫連不醜。”
老沒法反駁。赫連二十七了,確實有點老。
但真的不醜啊。
裴定西道:“大家都說他英武呢。”
裴蓮怒道:“就是醜!醜死了!”
臉上有疤,還有胡子拉碴。一點都不好看!
從前,她嫌赫連不好看,其實隻是很泛泛地說。但今天,外面有一個趙郎君。
白馬銀槍,皂色衫子的箭袖上袖側顏色鮮亮的花。
赫連隻會騎馬打仗,揮刀殺人。連一句軟和點的話都不會說,甚至連一個笑臉都沒有。
趙郎君笑起來,多麼地叫人如沐春風!
第72章 要挾
裴蓮今年十六了。
她十四歲那年, 裴澤從自己的八個義子中選中了赫連響雲做女婿。
裴定西年紀小,裴澤怕自己如果有什麼,得有個人來保護自己的兒子。
義子們雖然也得用, 但要說起親近, 終究沒有女婿親近。
本來去年裴蓮及笄便該完婚了。但因為裴蓮自己的緣故, 拖到了今年。
赫連響雲今年就二十七了,裴澤也不好意思再拖,決定今年給他們完婚。這些日子正緊鑼密鼓地準備, 裴蓮跑了。
為逃婚,她竟想往京城跑, 去找多年失去聯絡的外家。
異想天開。
護衛們報到裴澤那裡, 裴澤就嘆了一口氣,對赫連響雲說:“你去把她帶回來吧。”
赫連道:“我獨去,她必生氣。”
裴澤更嘆:“定西,你一起去。”
未婚夫和弟弟便一起來接裴蓮了。
隻沒想到裴蓮路上遇到了麻煩, 還被人救了。
倒也不是大事,以裴家護衛的能力, 也不是不能護住裴蓮的。隻是必定有死傷。
有人相助,免去許多死傷, 裴定西和赫連都是感謝趙景文的。
裴定西嘆氣。
小小年紀,像個小老頭一樣的嘆氣。
“姐,回去吧。”他道, “你也看到外面多亂了。外祖父家這許多年沒聯系, 誰也不知道什麼情況。父親不可能放你去京城的。”
裴澤沒有續娶, 裴定西的母親隻是一個妾, 嫡母的娘家便是他的外家。
裴蓮自己也知道京城是不可能去得成的。
她哭了一場, 裴定西沒辦法, 細聲細語地安慰了許久。
因從懂事起,父親就一直告訴他,姐姐可憐,吃過很多苦,他虧欠了姐姐,他們父子得好好補償姐姐。
裴定西已經習慣了。
待收拾整齊,裴定西陪著裴蓮來到前面。
護衛首領正陪著赫連響雲和趙景文說話。聽到動靜,都站起身來。
那兩人並排站在一起,裴蓮凝目看過去,隻覺得對比慘烈。
一個就是軍漢。
另一個卻與父親有幾分神似的俊美郎君。
一屋子都是成年男人。
少女家的心事是瞞不住的。尤其這種男女之事。除了還不太懂的裴定西,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護衛首領眼觀鼻鼻觀心。
赫連響雲微微蹙起眉頭。
趙景文知道小姑娘是跟家裡鬧別扭離家出走,並不知道她其實是逃婚,更不知道身邊的赫連響雲就是裴蓮的未婚夫。
但他享受少女看他的這種目光,益發笑得讓人如沐春風。
待裴蓮過來與他行禮告辭,他柔聲道:“有什麼事與家裡人好好說,外面很亂,不要出來亂跑。”
裴蓮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抬起眼看他。
她幼時流離失所,過了幾年艱苦的日子,生過幾場大病,身子骨有些羸弱,常年帶著病容。
又生得精致柔美,叫人看了十分易生憐惜。
趙景文憐花惜玉,憐惜柔弱的美貌少女,目光看起來自然就溫柔似水。
與父親看她總嘆氣,和赫連看她與看別人無異完全不一樣。
裴蓮對上趙景文這雙溫柔眼眸,隻覺得腦子一片空白。
渾渾噩噩地跟著弟弟和未婚夫就走了,就上車了,到了半路上,恍恍惚惚才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