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髒活讓別人幹了,他黃雀在後,黑吃黑。
但他凝目看了一會兒,察覺了異樣。
那車隊護衛人數雖比匪徒少,可匪徒竟一時攻不下來。
細看,那些護衛進退間配合嚴密,調度清晰。顯然不是普通的護衛。
是兵。且是訓練有素的兵。
再看,看出門道,更吃驚。
這實不是普通的雜兵散勇,這等素質,他手裡也就葉家軍裡的幾個親兵能比了。
普通人怎能有這樣的護衛,車裡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是有些身份背景的人。
既看出這些,若再隻盯著人家的一些箱籠浮財,便太小氣且短視了。
趙景文飛快改變了主意:“走,救人!”
一帶馬韁,一行人轟隆隆衝下坡去!
借著下坡衝刺的速度,加入了戰團。
“糟糕!他們有援兵!”車隊護衛看到山坡上衝鋒而來的騎兵,臉色頓變。
若隻是眼前這些人,他們應該還能護著大小姐撤退,但若對方有援兵……
護衛們咬牙,準備迎接這一波衝鋒。
裴蓮坐在車裡,聽見這一句“他們有援兵”,深深地吸了口氣,拔掉了匕首的鞘子,緊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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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當然後悔的。
她握著匕首深深吸氣。閉上眼,回顧了自己十六年的人生。
家破的時候,她還太小,沒有記憶的。
但她知道母親自盡了,將她託付給了忠僕。忠僕帶她逃亡出來,尋找父親。
那幾年她的記憶很深刻。
冷,餓,疲勞和恐懼常裹著她。她吃過許多不好的食物,見過許多面目可怕的人。
但總算,忠僕帶著她找到父親了,苦盡甘來。
那之後,就都是好日子了。
隻從前受的苦,還刻在心裡面。追溯起來,她身為劍南節度使府大小姐,如何會淪落得這般苦難,自然是因為父親拋棄了她和母親,獨自逃亡。
等她找到父親的時候,父親已經又有了別的孩子。那孩子從出生就沒離開過父親,不像她,流落數年。
但也因此,父親弟弟都愧疚於她,對可以說有求必應。
唯獨這次的事,父親不肯松口。她氣惱之下,決定離家去京城。
她的外家原在京城,雖失去聯系很久了,但她想去碰碰運氣。又或者,半路上就被父親找回去的可能也很大。
就算找回去也沒關系,她這樣決絕地表明了決心,父親總不能再逼她了吧。
隻沒想到,路上遇到這樣一股盜匪。剛才車外護衛那一聲中,頗有驚惶。
裴蓮握著匕首挑開車簾看了一眼。外面廝殺正激烈。
抬眼,許多馬匹正從坡上衝下來,帶起滾滾煙塵。
裴蓮心中後悔。
她眼中含淚,握緊了匕首。若事危,她不能落在這些匪徒手裡,隻能追隨母親而去了。
轉瞬間,騎兵已經衝到了眼前,為首那人出槍如龍。裴蓮隻看到銀光閃動,便有兩個匪徒被戳穿背心。
“何方宵小在此行惡!”男人白馬銀槍,英氣逼人,宛如戰神,大喝,“我乃太原趙景文,小賊受死!”
裴蓮愣住。
是友不是敵!護衛們狂喜!
兩方合力夾擊。裴蓮抓著車簾,一雙妙目不敢錯眼珠。
車外血濺一片,呼喝慘叫,形勢逆轉。
不多時,戰鬥便結束了。
護衛首領上前攔住了趙景文的馬:“英雄!窮寇莫追!”
趙景文下馬,道:“你們是何人,怎在此。這一片不大安穩的。可有傷亡?”
護衛首領十分感激,抱拳道謝:“承蒙相助,感激不盡。家主人姓裴。敢問郎君何方英雄?”
趙景文抱拳回禮:“太原趙景文。”
又問:“令主人可有受傷?可需要幫忙?”
首領道:“車中是女眷,不便與郎君相見。敢問趙郎君尊處何方,他日家主人必定重……”
話沒說完,忽然一個溫溫柔柔的女聲響起,喚道:“這位郎君。”
二人都回頭望去。
裴蓮正由丫鬟扶著從車上下來。
趙景文打量她。
少女看上去略帶病容,大約及笄年紀,是個柔弱漂亮的小姑娘。
她一出現,護衛首領便對她側對躬身,十分恭敬。
但她沒有葉碎金的英氣與強悍,看上去不像是能駕馭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卒的人。
或者是父親,或者是兄長,總之家裡男人該是個人物。
以這些兵丁的素質,堪稱精兵了。正是這一點吸引了趙景文,決定施以援手,看能不能結交。
裴蓮行個禮:“多謝郎君援手之義。我有些護衛受傷了,敢問郎君尊處可遠?能不能讓我的人過去休息療傷?”
兵丁強悍,趙景文來的又及時。隻死了兩個,其他多是輕傷。其實原地療傷即可。
趙景文看的很明白。
他更看見了護衛首領先詫異,而後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就像葉家人對十二娘的那種無可奈何。
可知,小姑娘在家裡定是受寵的。
“這一帶很亂,不宜久留。女郎若不嫌棄,還請到舍下暫歇個腳,療療傷。”趙景文無視了侍衛首領的欲言又止,大大方方地道,“尊親可知女郎在此處?要不要我派人去報個平安?”
葉碎金從前在他身上下的功夫,都在陽光下具現。
趙景文面孔稜角分明,英武俊美,身形挺拔,宛如世家郎君,叫人根本看不出破綻。
更不要說一雙眸子烏黑深邃,唇角的笑在春日裡陽光下看,那麼迷人。
裴蓮年方二八,生活在父親身邊,見到的父親義子都是軍漢。
什麼時候見過這麼眉目多情的郎君,那眼睛仿佛會說話。
少女本來自矜身份,行止間端著架子,在這成熟美男子的笑容裡,卻迷了心魂。
她心中有個聲音不住地喊——
這才是我裴蓮該嫁的人!
這才是與我般配的郎君!
我怎能、我怎能嫁給赫連那樣的老鳏夫!
第71章 對比
幾乎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少女被這英俊郎君迷得失神了。
她這年紀, 情竇初開,也正是懷春的時候。
護衛首領面皮繃得緊緊的,十分難看。
他咳了一聲。
裴蓮回神, 才意識到自己失態。頓時耳根似火燒。
少女臉頰如霞暈, 柔美嬌羞。
剛才看他的目光帶著傾慕和仰視。
她明顯是一個有身份的女子。被這樣有身份的女子仰視, 趙景文的心情實在愉悅。
他含笑問:“女郎看,可需要?”
護衛首領忙道:“不需要。大小姐,我們已經給家裡送信了。”
裴蓮正無處藏羞, 聞言,頓時遷怒:“你們果然通風報信了!”
護衛首領無奈道:“總不能真的不跟家裡說。”
裴蓮更怒, 問:“你通知的誰?”
護衛首領道:“自然是將軍。”
趙景文聽到了“將軍”, 耳朵微微豎起。
裴蓮聽到了這不帶任何前綴的“將軍”。卻知道指的是赫連。
她離家出走,就是為了讓父親明白她的決心——她是怎麼都不會嫁給赫連的。
提赫連就是踩了她的底線!
偏護衛首領低聲求她:“大小姐,大家傷勢不重,不必煩擾趙郎君。此處不安穩, 我們不如家去?”
裴蓮怒他私自報信。
且她是離家出走,若主動回去不成了笑話。
如果赫連在來尋她的路上, 她更不能主動回去!
裴蓮氣怒交加,叫她跟赫連回去, 她寧可去死!
再轉頭,看見的便是英俊郎君。
他剛才白馬銀槍的模樣仿佛刻在了她的心上。
這可是自己的婚姻大事,這是一輩子的事!怎能屈從!
裴蓮一咬牙, 上前一步, 向趙景文求助:“趙郎君, 我是被這些人脅迫的!請趙郎君救我!”
趙景文挑眉, 看向護衛首領。
看得出來, 護衛首領真的無奈極了。
被溺愛的, 驕縱的小女郎。
趙景文溫聲道:“裴小姐是吧?此處是真的不安生,不宜久留,令親知道必會擔心。還是得知會令親一聲的。我看不如……”
他轉向護衛首領,商量:“就先到我那裡去,你派個人再回去稟明方位,叫尊主人派人到我那裡去接。”
護衛首領還能有什麼辦法,趙郎君雖有濫發桃花的嫌疑,但人家剛才實實在在救了他們。且眼下也是對方的人手眾多。
隻得同意了。
裴蓮高興起來:“那我們走?”
趙景文都有點無奈了,道:“你的護衛受傷了,哪能這麼走。還有戰亡的,是就地掩埋還是怎樣?”
護衛首領道:“就地掩埋。”
裴蓮道:“叫他們都快些。”
護衛首領沒吭聲。
趙景文道:“不急,我的人在此警戒,大家先把傷都處理好。”
正在裹傷的護衛們都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裴蓮被請回了車上,畢竟是女眷。
她坐回車裡,看到丫鬟在掉眼淚,問:“怎麼了?”
丫鬟擦淚:“英兒死了。”
裴蓮的目光涼起來。
“她是怎麼死的?”她質問。
丫鬟答不上來。
“她跳車了,想棄我而去。”裴蓮說,“她該死。”
丫鬟不敢再說話,也不敢再掉眼淚。
大人當年為形勢所迫,棄了妻女逃命。這事,是裴家三個人的心病。
大家都知道的,都不敢碰這個話題。
裴蓮不再理她,撩開車簾偷偷看外面。
趙郎君還在和她的護衛首領說話。他比他高了一頭,特別挺拔。
裴蓮望著他,回想剛才他白馬銀槍從天而降的模樣,有些痴了。
和忠僕流浪的那些年,她無數次幻想父親能這樣從天而降,把她從苦難中解救出來。
可每一天父親都讓她失望了。
裴蓮沒有想到,有一天會看到有人就是自己夢裡的樣子——
從天而降。
威風凜凜。
解救她。
就是趙郎君這樣,一模一樣。
趙景文和護衛首領互相摸底。
“我們從房陵過來的。”護衛首領問,“趙郎君呢?”
“鄧州。”
“鄧州聽說安穩。我們就是想從鄧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