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地想融入進話題中。
葉碎金頷首:“正說這個事呢。已經定了,既然你回來了,便由你帶人去看看。”
她將事情簡明扼要地告訴了趙景文,道:“第一個,去看看穰縣受損的情況。第二個,能追則追,追到了該砍就砍。第三個……”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趙景文。
上輩子鄧州此刻沒有眼前這麼安穩,她才剛剛剿滅了杜金忠,正在拾掇南陽和方城的爛攤子。
趙景文去了,該辦的辦了,可以說,他做事的確很漂亮。
她對他的要求也就是驅逐亂兵,維持住穰縣的治安,但他自作主張地往更遠處去了。
這一去……
“第三個,”她說,“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到底是均州還是襄州亂了。”
趙景文沒想到一回來就給他派差事。
他這次回來其實是衝著練兵來的。
他看得十分明白,什麼縣令、刺史、節度使,都得是手裡有兵的說了算。
天底下兵最多的那個人,就能當皇帝。
就是這個理。
他巴巴地趕回來就是想給自己找個合適的位子。有些事就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葉家子弟太多,葉碎金近來不太能聽得進他的話,反而跟葉家人親近,對族中兄弟的提攜之意太明顯。他怕不在她身邊,以後沒有好位置了。
哪知道一回來葉碎金就要把他派到外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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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景文內心裡是不太情願的,眼前,練兵才是大事。
但葉碎金看著他的那雙眸子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充滿期許。她許久都沒有用這樣的目光看過他了。
這世上,沒有比不讓葉碎金失望對他更重要的事了。
趙景文當即一口答應:“好。”
葉碎金點點頭,特意告訴他:“我給你一旅人,你帶項達和葉滿倉去。”
上輩子,她給他擠出三百人,四個將領。這輩子統統砍半,一百兵,兩員將,隨他折騰去。
項達和葉滿倉,是最早追隨了他的人,也是對他最死心塌地的人。
項達也就罷了,葉滿倉是賜姓世僕。後來在京城,不管宮中還是路上相遇,段錦從來都不帶看葉滿倉一眼的。
當然那時候葉滿倉也已經不姓葉,改回自家本姓了。
這輩子還讓他們兩個跟著趙景文去,誰要是願意跟趙景文一路跟到底,誰就去吧。
既注定無緣,也不必強求。
但一旅是一百人。上輩子,她在人手緊張的情況下,仍然硬給趙景文擠出了三百人。
這輩子不會了。
一百人,隨他去,愛去多遠去多遠。
給他這一百人,許他去,她和他兩輩子夫妻便恩義兩絕,互不相欠了。
趙景文碰巧回來,碰巧趕上穰縣之事,於是葉碎金指派了他去處理這個事。
這件事的任命看起來自然而然,沒有人多想,包括趙景文自己。
隻有葉三郎多看了他一眼。
待議事堂散去,四周無人的時候,葉三郎在遊廊下同父親講:“六娘那個任命名單裡,沒有趙景文。”
“咦?沒有他嗎?”葉四叔詫異道,“我瞅著大家的名字都有的。你看漏了吧,怎會沒有他?”
葉三郎很肯定地說:“沒看漏,我特地看了兩遍,就是沒有他。”
“怪。漏了誰也不該漏了他。”葉四叔摸了摸後腦,忽然道,“碎金是不是特意避嫌啊?”
要是性別顛倒的話,趙景文就是“夫人”。
哪個大官也不能給“夫人”封職位。
似乎說得過去。
但葉三郎道:“阿錦都有個校尉的職銜,不差他一個。”
葉四叔不在乎:“管那麼多幹嘛,人家夫妻間的事別瞎管。你叔叔、兄弟們都有職司,碎金安排得妥妥當當的,我瞧著沒問題。”
先前因為葉敬儀被委任為南陽縣令而微有非議的長輩們這下也都滿意了。
“尤其是你。你同輩兄弟幾個,他們都是校尉,唯有你是遊擊將軍,和叔叔們平起平坐,可知碎金心裡明白。”葉四叔擺擺手,“不需你多言。”
葉三郎點點頭,不再糾纏於此事。
葉四叔道:“走,帶你看看新兵去!”
比起別的,這才是重事。葉三郎墊上一步跟上。
葉家堡原有在編部曲一千二百壯丁,相當於一個折衝府。這一個月陸續招人,如今已經擴充到二千七百壯丁,新增了一千五百人。
兵力上來講,翻倍了。
葉三郎騎著馬跟著葉四叔去了新兵營。
一望之下,倒抽口涼氣。
地窩子雖矮,卻整整齊齊,一排排,一列列。
此時已經是傍晚了,新丁們剛訓練完收了隊,在造飯。
“灶”是個地坑,就挖在地窩子營房門口左側,每一間皆如此。
連炊煙都是成行成列的。
不管什麼,一旦成建制,有規模,又整齊,就讓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
第33章 校尉
“這裡面做了一個煙道, 冬日裡可以燒火取暖,整個屋裡都暖,跟地龍、火炕一個意思。”葉四叔馬鞭指著地窩子說。
葉三郎在馬上極目望去, 有點不敢信:“去方城前, 才剛開始挖……”
如今竟然這樣大的規模了。
葉四叔嘿嘿一笑:“有人力, 自然就快。原是先來的給後來的蓋,後面人越來越多,蓋得快, 再後面的人到的時候,已經蓋齊了。如今都沒住滿。”
父子倆下了馬, 走在軍營間。
各處營房前都飄了飯香。
青壯漢子們剛下了操, 有些套了無袖的兩襠,有些直接打赤膊,地窩子旁邊找地方一蹲,呼嚕嚕地吃得香!
黝黑的脊背上有汗水曬幹的痕跡。
“瞅瞅, 剛來的時候一個個可瘦!一臉菜色。”葉四叔感慨,“再瞅瞅現在。”
許多人肉眼可見地壯實了起來。
能吃飽, 高強度訓練,自然人就壯實。
葉三郎穿過軍營, 看到已經有人吃完了飯食,去打水。
鄧州有四條河,水源充足, 水渠引水、打井都不難。葉碎金從一開始就是先使人打井, 找到了水源才劃定了兵營的最終位置。
男人們一桶一桶的水提起來往身上澆, 洗去汗臭味。一天的訓練之後, 因為能吃飽, 甚至還有餘力笑鬧。
這麼多精壯的男人聚集在一起, 飯香混著汗臭彌漫在空氣裡。
又有水汽洗刷。
葉三郎行走在其間,能感受到力量。
葉家堡的力量。
“爹。”他站住,對葉四叔道,“六娘比旁的人都更適合掌家,咱們好好地跟著六娘吧。”
葉四叔把手一抄,哼哼:“用你說。”
葉三郎在夕陽裡笑了。
段錦用了晚飯,從缸裡舀了盆水,就在院子裡擦洗起來。
少年曾經瘦削的身體,也一天天地變得更加結實起來。
同院的伙伴剛吃完飯回來看到他,意外:“阿錦,今天怎地這樣早?”
這段時日以來,段錦每天都回來得很晚,今天卻竟然比他們很早。
段錦嗯了一聲:“今天沒什麼事。”
有人注意到他情緒不高,怪道:“怎麼了?誰惹你了?”
段錦說:“沒人。”
別人又道:“我們可都知道了,你都是校尉了!怎地不高興,還拉著個馬臉?”
段錦啐他:“你才馬臉!你是驢臉!”
伙伴們哈哈大笑。
段錦擦幹身體,套上衣衫。
伙伴們過去把他圍在中間,跟他拉關系:“……聽說要選親兵,吃穿用度皆不一樣。咱們這樣的關系,你可不能忘了,定要把我們弄進去。”
段錦氣他:“那你得好好練功,功夫太孬可不行。”
那人梗著脖子:“我功夫要孬,這院子裡沒人敢說功夫好!”
大家又笑,動手動腳,互相賤招。
鬧夠了,還是有人羨慕:“阿錦,你以後可和我們不一樣了。”
他們依然是部曲家丁,住正房的人也有擔任小頭目的,但終究還是家僕的身份。而段錦,他已經是陪戎校尉。
他是官身了!
段錦道:“校尉又怎麼了?我便是做到將軍,也照樣是主人的小廝!”
眾人轟笑:“嚯!已經想當將軍了!”
段錦回屋拿了錢出來:“去去去,拿去沽酒,我請客。別來煩我。”
大家嬉笑著去了。
段錦踏進自己房中,反手帶上了門,向後一靠,靠在了門板上。
的確是不一樣了。
他其實是能夠清晰感受到的。
同個院子裡一起住了那麼久,如今大家想的還隻是想進親兵營,想要更好些的待遇,想當管事。
而他現在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是練兵,是統籌,是賦稅,是鄧州的布防計劃,是糧、鐵、兵、甲。
葉碎金時時刻刻把他帶在身邊。
無人的時候便教他,有人的時候便讓他自己聽自己看。
她什麼都教他,文也教武也教。
她甚至將葉家回馬槍最後的兩式都教了他。除了他,再沒有旁人學了。
可若讓他自己說,他其實隻想做時刻在她身邊聽喚的小廝,做為她牽馬的僕從,做護衛她安全的兵士。
真的,這樣就夠了。
就想一輩子都做她的人。
可她似乎不許他滿足於做一個跑腿辦事的小廝或者牽馬殺人的兵士,她對他似乎有著很高的期望。那她究竟想讓他成為什麼樣子呢?
段錦不懂。
他抓了抓頭發,感到無端的煩躁。
也並非無端,他心裡其實很明白——是趙景文回來了這件事,讓他感到煩躁。
他知道這是不對的。
他隻是葉碎金的小廝,趙景文才是葉碎金的夫婿。他有什麼立場去嫉妒趙景文?
可他就是嫉妒。
這嫉妒以前還能深藏,甚至可以欺騙自己不存在。
可一天天地,他越來越清晰地感受到葉碎金和他之間那無法言傳隻能意會的親昵,就越來越妒恨趙景文。
剛才,伙伴們笑他想做將軍。
想做將軍算是什麼野心嗎?他的主人都已經是鄧州之主了,照這樣下去,總有一天自己終會成為將軍。
隻是一個按部就班的事罷了。
若說野心……
他每日每夜,強烈到身體要爆炸的那些對她的肖想,才真正叫作野心。
葉碎金洗漱出來,看到桌上擺著許多東西,都是葉四叔帶回來的,皇帝賞賜的。
都是好東西。四叔說的沒錯,這一趟非但沒虧,還賺了。
丫鬟們笑嘻嘻擁著她過去:“主人快來看。”
身邊的丫鬟都不是眼皮子淺的人,依然會贊嘆。畢竟是來自京城,皇帝所賜,都非凡品。
“主人你看這個。”丫頭拿著一塊貂皮吹了口氣,皮毛上吹出了一個漩渦,“真好。”
這等品級的貂皮中原少見。葉碎金接過來摸了摸便知道:“這是北疆胡域過來的。”
手感真的是好,這個皇帝她未曾與之照面過,看著是個出手大方的人。
畢竟是連燕雲十六州都能送出去的人。
葉碎金道:“正好,給阿錦做一件貂皮披風。”
她說完,原本熱鬧的房中忽然一靜。
葉碎金詫異抬眼,卻見丫鬟們都面色怪異地看著她。
她陡然察覺到自己的失言。
從前在宮裡有什麼好東西,她都是先想著把最好的給段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