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立夏。
接連兩日雨水不斷,天兒總是陰沉沉的,早晚仍有些冷,最令人厭煩的是那雨季潮氣,無孔不入的到處鑽,浸得被褥都有些湿漉。
新落成不久的宮室,本就有股揮之不去的檀木味,如此一來愈發濃鬱刺鼻了。
“哎呀,這能住人嗎。”
“……”
一眾雜務兵盯著面前幾個掐著腰的小丫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陣子,薛進夜裡就住在此處,怎就不能住人了?難道薛進不是人嗎?
丫鬟們是從安陽府調來的,因楚熹這兩日將要到常德,楚光顯知曉常德這邊一切尚未步入正軌,特派她們打前陣,料理楚熹的衣食住行。
在她們沒來之前,這些瑣事皆由雜務兵負責,吃喝拉撒,洗洗涮涮,仍如在軍營那般得心應手,沒人覺得哪不妥,偏她們一來,這也不好,那也不對,挑三揀四的別提多矯情。
一眾雜務兵面上不顯,心裡卻很大怨言,以為安陽府的丫鬟們狗仗人勢,在故意找茬。
楚熹他們又不是不認得,楚熹的為人他們又不是不曉得,那一貫是很隨和的嘛。
“不行不行,得燒兩盆炭,逼一逼屋裡的潮氣,對了,還要弄一座大點的燻爐來,你們幾個把羊絨毯鋪上,再把窗紗也裝上,不然等天一晴蚊蟲得滿屋飛,夜裡可怎麼睡啊。”
雜務兵們被指使的團團轉,雖然很想揭竿起義,但到底抹不開臉和這些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家計較,便咬咬牙都忍了。
幸好是忍了。
他們萬萬沒想到,幾個丫鬟竟然連薛進都不放在眼裡!
如今新朝廷正值百廢待興,事多繁雜,薛進從早忙到晚,委實有些吃力,因此午時過後都會回住處小憩片刻。
今日一進門,便被滿屋翻滾的熱氣給嚇了出來,他不禁皺著眉問:“這是做什麼呢?”
Advertisement
安陽府那幾個丫鬟站在房檐底下,還笑嘻嘻的喚他“姑爺”,說:“屋裡太潮了,被子褥子一摸都是湿的,天又不放晴,沒法子晾曬,隻得燒兩盆炭燻一燻啦。”
雜務兵在旁聽著,真希望薛進能教訓教訓這些膽大包天的丫鬟。
旁的且不提,今非昔比,又不是在安陽府,怎能仍叫姑爺呢。
薛進倒不在意這聲姑爺,隻困倦疲乏的厲害,很想躺下歇一歇,偏屋子裡猶如大蒸籠,根本進不去人。
剛要開口吩咐雜務兵取出炭盆開窗透透氣,便聽為首的丫鬟說:“明日小姐就來常德了,車馬勞頓的,本就辛苦,若再睡不踏實,那可怎麼好啊。”
薛進抿唇,扭頭問道:“她明日幾時能到?”
“差不多,傍晚就到了。”
話音未落,幾個丫鬟紛紛低下頭,露出怪異的竊笑。
薛進二月中旬啟程前往常德,時至今日已有一個半月沒見過楚熹,朝廷一應事宜全靠書信通達,說不想念是假的,可……
他有表現的很明顯嗎?為什麼這樣嘲笑他?
薛進背手握拳,轉身走了。
雜務兵倍感失望的同時,認定安陽府的丫鬟是得罪不起的,愈發忍氣吞聲的聽從擺布。
……
翌日晌午,綿綿細雨終於止住了,半陰半晴的天兒落下一道七彩虹光。
正巧朝會才散不久,一群大老爺們站在濟和殿外欣賞難得一見的彩虹。
“潤雨兆豐年,好事啊,好事,今年收成一準不會差。”
“慎將軍,我聽說你家夫人前日遞了奏折,要在各州府辦什麼,什麼……”
司其道:“紡織廠,玉珠同我說了,原來她們婦救會是幾家女眷湊在一起,輪流用一個踞織機,起早貪黑的,還做不出多少活計,而且每個地方木工做出來的踞織機都不一樣,出來的棉布麻布尺寸也不一樣,就別說去府衙領棉花蠶絲,誰家多誰家少的那些爛賬了。”
“哦……”
“所以這回,她們打算專門找木工做一批踞織機,讓婦人在廠裡織布,一來能各司其職,省時省力,二來針腳尺寸都有定量,能減少損耗,還有踞織機壞了,廠裡木工直接就能給修上,不會織布的,也可以先做學徒打打雜,按月領例銀,反正好處不少。”
慎良和廖三頗為震驚:“玉珠還真是什麼都跟你說啊。”
崔無笑道:“這叫互通有無,我們的事,想必他家小夫人心裡也跟明鏡似的。”
薛進走出大殿,剛好聽見這話,瞪了一眼司其。
司其忙道:“我沒,不該說的我一句沒說,真的。”
廖三問:“前些日子張堅絆在門檻上摔破頭的事是不是你說的?”
“……”司其很震驚:“這也不能說嗎?”
“不怪楚城主罵你,那嘴怎麼跟棉褲腰似的又松又垮!”慎良佯怒道:“張堅被婦聯那些人取笑的,都拖家帶口跑去應臺種地了。”
如今戰事告一段落,兵馬要休整,亦要操練,薛進便將手底下的將領統統發放到各州府練兵屯田去了,張堅原本可以留在常德,但因為婦聯的人一見他就捧腹大笑,所以主動請命趕赴應臺。
司其心虛,訕訕的轉移話題:“欸,少城主可是今日到?”
薛進把大本營設在常德,那些戶口籍契、稅收賬目、土地魚鱗冊作為立國之本,自然也要跟著搬來常德,楚熹這段時間就是忙著重新編號整理,方便日後隨時查閱。
“嗯。”薛進微微頷首,忽然走下石階。
“薛帥,幹嘛去?”
“瞧你問這廢話,連跑帶蹦的,肯定是接少城主去。”廖三嘿嘿一笑,朝著眾人拱手:“諸位,我也告辭了。”
“你幹嘛去?”
“婉娘說晌午包小餛飩,怎麼著,蹭一口?”
“走走走!崔無!一塊去啊,反正你回家也冷鍋冷灶的。”
“說真的啊,崔大人,為何就硬挺著不成婚呢?”
“咱崔大人舍不掉那堆紅顏知己。”
崔無快步跟上來,哼笑著道:“這世道,講究從一而終,我有自知之明,不是那種人,何必成婚,套個枷鎖,如此不好嗎?任憑天王老子來了也管不著我,樂得逍遙。”
廖三搖頭晃腦:“隨你便,再過個十年二十年,人家兒孫環繞,你孤苦伶仃,看你後悔不後悔。”
“俗!再過十年二十年,我照樣花前月下。”
“呸!老子非得死在你後面!看你半截入土還能不能花前月下!”
四個男人並肩而行,步履矯健輕快,眼角眉梢皆透著一股意氣風發。
驕陽長虹,微風拂綠。
正是好時候。
……
薛進在城牆上等了許久,終於瞧見遠處安陽的車馬,不由彎起嘴角。
按說他和楚熹並非第一次分別這麼久,還沒有到望穿秋水的地步,可正兒八經做皇帝這半個月多,薛進實在辛苦極了,睜眼朝會,閉眼奏折,做夢都是朝中官員在他耳邊吵架,不累死也要先煩死,他甚至懷疑古往今來那些掙破頭想稱王稱帝的人是不是腦子都有點毛病。
因此,格外的想念楚熹。
他很不能忍受沐浴過後獨自躺在床上,那種心裡空蕩蕩的感覺,更不能忍受晨起半夢半醒,往身側一摸,幾乎刺骨的寒意,最緊要的是,和楚熹在一起,會讓他非常輕松,好像天塌下來都算不得什麼。
不知不覺,迎到了車馬前。
簾子撩開,是楚楚明朗的笑臉:“爹爹!”
薛進一把將她抱了個滿懷:“想不想爹爹?”
“想!”楚楚親昵的摟住薛進的脖子,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娘給爹爹帶了一份大禮哦。”
“嗯?什麼大禮?”薛進一邊問著,一邊朝馬車裡面看去。
楚熹身穿一件素淨的鬥篷,領口匝了一圈極好的狐狸絨,託著白裡透紅珠圓玉潤的一張臉,穩穩當當坐在軟墊上,亦盯著他笑。
薛進挑眉:“都四月了,你不熱?”
“不熱啊,一點不熱。”
“你不熱就行。”
說完,他把楚楚又塞回了馬車裡,自己緊跟著上了馬車:“看樣子楚光顯沒少給你喂好吃的,都胖了。”
“胖嗎?有嗎?”
薛進見她眼裡含著笑意,也忍不住笑:“我怎麼覺得你怪怪的。”
“怪嗎?有嗎?”
“……有,等一下,你這個笑,我似乎在哪見過。”
“哦?你在哪見過?”
薛進絞盡腦汁,努力的回憶。
想起來了!
安陽來的那幾個丫鬟!也是這樣笑!
“爹爹!”楚楚憋的臉都紅了,提醒他:“大禮!大禮!”
薛進盯著楚熹,心裡隱隱有了一個猜測,竟不自覺的吞咽口水,顫著聲問:“什,什麼大禮?”
“你猜呀。”楚熹伸手捏了捏女兒肥嘟嘟的臉蛋:“不準說,叫你爹爹自己猜。”
薛進握住楚熹的手腕,將兩根手指搭在她的脈搏上。
楚熹猛地縮回手,驚訝的睜圓了眼睛:“你還會這個?”
“不會。”
“啊?”
“我就想試試,我猜的對不對。”薛進難以自持的嘴角上揚:“看你這反應,應該是,猜對了。”
作者有話說:
兩章之內估計可以完結,二胎正文裡不會有,在番外,所以這裡劇透一下,可以斟酌訂閱(二胎男孩,姓薛,純純混世魔王,讓人一個頭兩個大那種,西北派系輪番教育,無果,跪求薛進不要讓他繼位,這部分內容也不會很多,番外主要是楚楚,還有一些配角的結局)。
另外還會有現代番外(薛進死後穿越到現代,遇到還沒穿越的楚熹,屬於是校霸X蔫壞書呆子)
大家可以視喜好訂閱,或者有什麼想看的評論區留言~
第175章
楚熹貫徹計劃生育多年,真沒想到自己會意外生育。
自北上帝都,她的月事就逐漸推遲,想著興許是水土不服或壓力太大所導致的,故而沒有太在意,鳳合山那一晚後,又因驚憂過度病了一些時日,月事便徹底斷了。
直到在晉州見過老爹,方才有所好轉。